弘昤像个将要出征的战士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那里。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在一边依依不舍的欢送他。

弘昐道:“我给你准备了不少的书,到里面的可以让人念给你听。”

李薇看了眼摆在门外根本没有办法抬进来的两大箱书。

弘昀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书,不难受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

门外挨着弘昐的那两大箱旁边还有两大箱。

弘时看看两个哥哥,道:“早知道我就不给你准备书了,你怎么看得完啊。”他也送了两箱。

连弘昤自己带的行李也多数都是书,李薇听太监:“五阿哥自己收拾的,还让人去外面采买了不少。”

而四爷临走前也交待过:“多给弘昤带些书,省得他在那里头闷了。”

弘昤该种痘了,痘屋就设在圆明园里头,有黄升等四个太医进去侍候。事先钦天监测算过吉日,四爷拿来自己对着弘昤的八卦又测了一遍才选中一个。

四爷最近的新爱好就是算卦,《增删卜易》这本书是他最近的睡前读物。而且十三爷不知从哪里淘到一个应该有些历史的龟甲,四爷爱不释手。

李薇看到仿佛玉一般蕴含光泽的龟甲时听是十三爷送来的,有半天没回过神来。

主要是这么‘谄媚’的画风跟十三爷太不搭调了。

李薇把弘昤拉到身边来,交待他在里头别害怕,额娘和哥哥们都陪着你呢,你一个人在里面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跟身边的人,让他们告诉额娘。要是无聊了,书看完了,也传话出来,额娘再让人给你找新书。

弘昤道:“额娘,我真的不害怕……就在园子里头呢……你们还能天天来看我,没事的。”

完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站他旁边的弘昫也伸手去摸摸弘昤的脸。

有额娘和兄弟姐妹们陪着一起把弘昤送进了痘屋,站在门口再次告别一番后,关上了院子的门。

弘昤要在里面住上半个月。如果成功痘,那就要再住半个月。如果没有发痘,一个月后还要再进去一次。不过清朝现在的种痘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别给皇阿哥种痘会出事,就是一般的旗人种痘都没有发生过意外。最多种不上,要多种几次而已。

弘昐特意带着弘昀多留了半天,还是李薇把他们兄弟给赶走的。

额尔赫抱着她的胳膊笑道:“额娘别生气,是阿玛让他们多来陪您的。阿玛连我都给叫到园子里了,就是怕您一个人住在园子里冷清了。”

李薇叹气:“能有多冷清?他最多出去三个月就回来了。这次就去一趟皇陵,再去保定。”

去皇陵打的旗号是拜祭先帝,不过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去看八爷在那里安不安分。

四爷没跟她直,但听赵全保道郭络罗氏已经来过一次了。就是听戏那天,四爷好像还被她给惹恼了。但勤政殿里头的就打听不出来了,苏培盛走后是张起麟当了大总管,平时他跟在苏培盛身后也不怎么起眼,现在看也是十分有手段的。

八爷大概这辈子都出不了皇陵了。

在年后被处置的这些人当中,只有八爷是最严重的一个,形同流放。四爷密而不宣的用意她能明白,皇后和佟家都可以是高举轻放,如果他们真的在下毒案中插了一手,四爷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的只剿了他们的权柄。

唯有八爷。

由果推因,八爷应该就是下毒案的主谋了。只是李薇想不通,就算四爷真的被八爷给毒倒了,那也轮不到他继位新帝。那他做这件事就是为了学雷锋做好事?

她没事的时候把八爷、皇后和隆科多三家给排了下。

皇后有弘晖和名份,隆科多可以是代表着康熙朝的那票老臣。八爷大概算是宗室?

四爷自己的班底现在还没站稳,军机处大臣现在一只手就能数满,想要一统六部基本就是天方夜谭。而且他们的资历都太浅,背靠四爷时还都有人肯给几分薄面,没了四爷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四爷才总是有忠心就能用。他肯破格提拔,就是因为京中六部大部分都是被康熙朝的老臣给把持着的。

李薇想到这里就吓了一大跳。她本来以为这个下毒的计划没那么容易就成功,没想到要真是让他们成功了,改朝换代未必就不可能。

连四爷都危如累卵,何况依附四爷而生的她?

她现在算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各朝各代的‘奸妃’都要勾结大臣。不是她们真的权欲熏心,而是就算有皇上的宠爱也不能保证万全。

四爷火速把隆科多身上的兵权给抹了,再把八爷流放,然后收了皇后的凤印,更当着众臣面的面斥责弘晖。

隆科多手上没了兵,九门就重新回到四爷的掌握中。八爷出京就不能再在宗室中作乱,皇后形同被废,既无笺表也无凤印。弘晖身上有了‘污’,做为嫡长子的优势就被削弱了。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打击他的‘敌人’。

李薇想通到这里,开始觉得拒绝凤印是个不明智的决定了。

凤印或许平时根本没有使用的机会,但它代表的意义是不同寻常的。换句话真到了危机时刻,她手握凤印就等于多了一个筹码。

不过在她拒绝凤印后,四爷年前才跟她想让李文璧在京多留一段时间,结果这次去直隶就带上了他。应该是打算在直隶见过诸位将军后,就把李文璧放在那里了。

以李文璧的资历,进六部或军机还有得熬,倒不如留在保定府。那里不但是京城的喉咙,还有驻军,真有事立刻就能带兵进京勤王。

她松了口气。可能在她拒绝凤印时,无形中打乱了四爷的盘算,但他也迅速找到了补救的办法。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她却到此时才想通。

李薇有些沮丧,更后悔不该在四爷要给她凤印时不相信他。她始终害怕他总有一天会抛弃她,在这之前她得到的所有的特权,到了那天都会成为她的罪过。

四爷把新的贵妃印给她时的那句话的意思,她到这一刻才明白。。

他大概也希望她能早一日想通吧。

——下一次她绝对不会再拖他的后腿了。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的相信他的。

皇陵外风沙漫天,刮得遮天蔽日。

八爷跪在康熙爷的皇陵前,他每天都要在太监们的‘照看’下跪先帝。

他跪得心甘情愿。

几日前皇上也到皇陵来了,他本以为皇上至少会见他一面,谁知皇上来了一天都没有让人来叫他。最后他也只能对着圣驾远去的烟尘长跪叩首。

八爷知道,皇上这辈子都不会让他回京了。

——那他们就来比谁活得长吧。

若是新君登基,他未必没有再回京城的可能。

京城的奏折和信件每天都会由快马经各地驿站递到御前。

今天的刚刚送到保定府的行宫里。

四爷从外头进来,有些疲惫的道:“今天的信呢?”

张起麟连忙道:“已经送来了。”

奏折是装在一个大箱子里的,每天的数量大概是数百本。而信则是放在一个个的匣子里,有军机处递送的,也有如怡亲王般单独递送的。

四爷先拿起的是十三爷的,匆匆一扫见京中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放心了。跟着拿起来的就是圆明园递来的、加盖了贵妃印的信匣。

张起麟送上茶与心就退下了,万岁爷读信时通常不爱人在旁边侍候。这也是万岁难得可以歇一歇的时候。

四爷看信时一直带着笑,信中素素先了弘昤已经进了痘屋,弘昐几个送给他的也都是书。

‘结果就带了十几箱书进去了,还是弘时得对,弘昤怎么可能看得完?’

‘额尔赫和福慧住到园子里来陪我,我本想这里没事放他们母子回公主府,结果听驸马府的人福克京阿因为选秀的事忙得脚不沾地,额尔赫回去也见不着他,还不如留在园子里自在。’

‘端静和端仪已经起程回草原了,临走前太后宣他们进宫赏了一些东西,道过两年还会接他们回来探亲的。’

……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了,四爷读完信再回信,抬头一看居然都快到戌时了,就让人把李文璧传来一道用膳。

他这次带着李文璧过来就是想替他提一提身份。保定知府一职上他干得不错,这次看看能不能让他再往上走一步。

李文璧很快过来了,进门要行礼下跪,四爷示意张起麟去扶,笑道:“自家人,不必客气。”

膳桌已经摆好了,李文壁打眼一看就看到了自己闺女爱吃的东西。

果然,四爷坐下后为了表示亲近,让李文璧别那么坚持,就指着一道凉拌牛肉片:“这个是素素最爱吃的。”

李文璧想了一下才明白这是万岁爷给自家闺女取得名,告了声罪挟了一片来吃。

四爷没让侍膳太监侍候,连桌子都是选得普通的八仙桌,二人既是翁婿,又是君臣,坐在一起用膳真是各自都有一番特别的滋味。

李文璧道:“臣在家中常唤女名为‘薇薇’。”

四爷把这名字在唇间念了几遍,笑道:“薇薇,好名字。朕于她取字为素馨,平日里便叫她素素。”

李文璧察觉到万岁爷大概是想跟他亲近亲近,便自自然然的把梯子递下去,不然让万岁先递梯子那也太不像话了。

他就仿佛与友人闲聊般起了自家闺女时候的事。

“薇薇打就聪明得很,还在襁褓里时就不爱哭闹,觉尔察氏本来想雇个人好带她,后来发现自己能带就自己带了,她晚上也从不吵人,让睡觉就睡觉,乖得不得了。”

“三四岁时就会帮着她额娘招待客人了,我们那条街上的人都很喜欢她,大的的都爱找她玩。”

“有一次她偷偷跑到她舅舅家去了,就是过年时带她去过一趟,结果自己跑去了,把家里人吓得不轻。结果她她跟我家老太太过了,老太太也答应了。可老太太把这事给忘了,以来她还是去隔壁邻居家去了。她就虽然她跟老太太过去哪里了,但这事还是她做得不对,所以如果我和她额娘要罚她,她也是没有意见的。”

李文璧现在都能看到她那么的一个人站在那里,特别有条理的出那番话,话里的意思居然还很‘宽容’他和她额娘。

四爷听得笑起来,好奇道:“她在朕面前也是常常这么理直气壮的,对着孩子们更是满嘴道理。有时朕都能被她给带歪了,还觉得她得也对。”

李文壁笑道:“当时臣与臣妻就罚不下手了,臣妻回屋后坐了半晌,问臣是不是真的是她不该发火?孩子得挺有道理的,今天让孩子受委屈了。”

四爷大笑起来,李文璧也笑,执壶给四爷满上一杯酒,闻到熟悉的米儿酒香气时,他摇头道:“薇薇打就喜欢喝酒,但不爱喝白酒,偏爱甜酒。过年时家里打了一瓮汾酒,她见臣喝就抿了一口,登时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这酒这么难喝,肯定是因为好喝的酒都让她喝了,然后就非要让臣喝米儿酒,那汾酒死活不肯让臣再碰了。”

李文璧道:“之后几年,只要是臣喝白酒被她看到,她都会赶紧关心的过来对臣家里有甜酒喝,她马上让人去拿,这个酒就不用喝了。”

四爷听笑了,李文璧也笑了,道:“臣是过了好几年才猜薇薇是不是想让臣戒酒才使出这一手来的,可想起她那时也不过四五岁大,实在不敢信。后来臣也习惯了,家中从此只备不烈的甜酒,别的再让臣喝,现在也喝不下了。”

四爷笑道:“朕现在也是这样。”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朕这里也只见米儿酒了,就算是在宴席上饮玉泉也不过三杯。”

三杯一到太监就会换另一壶酒了。

而且经过这次的事后,只怕他连这三杯也不会再喝了。

翁婿二人相谈甚欢,用过膳又换到梢间去喝茶。

到此时四爷才把他的盘算透给了李文璧。康熙八年时撤了直隶总督一职,现在他打算重设直隶总督,就在保定府里。而头一任的直隶总督正是李文璧。

一来,李文璧辗转地方多年,官声一直不错。

二来,他在保定知府一职上已经连续两任。

三来,经过京中的一番变动后,四爷更加紧迫的想把兵权拿在手里。直隶必须放他能信得过的人。

李文璧实在没想到万岁居然想委他直隶总督一职。

不过稍加思量后,他就跪下接旨谢恩了。

四爷亲手扶他起来,感叹道:“朕原本还有些拿不准,今日与你一席详谈后方定了主意。”

——连他见李文璧都有如沐春风之感,开头的二人还有些君臣相对的生疏感,酒还没喝几杯,他就觉得与李文璧仿佛相交多年的旧友,十分投契。

可见把他放在直隶总督的这个位子上是不会有问题的。

不定会比他原先设想的还要好。

不会处理政务有什么要紧?只要会当官,大不了让他多收几个师爷就行了。

四爷越想越满意,真觉得素素家的人都像她。

李文璧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险些砸晕了头,回去左思右想,他与万岁在席上除了自家闺女没一句正事啊?

难不成万岁爷就是因为听他了自家闺女的事后,就认为他能胜任直隶总督一职了?

李文璧呆呆坐在屋里,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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