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二虎回到家中,柳无菲已经听说了他让妻之事,又哭又闹,作出要和他拼命的样子。曹二虎几个大嘴巴子打的她安安静静,两人自此分房而睡。过了三日,马新贻派人将曹二虎叫到堂上,换了一付和颜悦色的神情派曹二虎去安徽寿州总兵徐么那里领军火,不但绝口不提那日献妻之事,还说事情若办的好,必有重赏。曹二虎见马新贻又恢复往日对自己的样子,以为事情过去了。便去向张文祥和史金彪打招呼,准备当日起程。

史金彪道:“南京到寿州有五六百里,一路上多有险恶之处。莫不是这马新贻的计策,要在半路将你截杀。”

这句话让曹二虎吃了一惊道:“那我不去了。”

张文祥道:“违抗军令是使不得的,与其让他找到口实治罪,莫如提前作些准备,让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我带上十几个以前从捻军带过来的弟兄,一路护送于你。让你平安到达。”

曹二虎带了十个人,从南京出发。张文祥则领着十多个弟兄在后面相随。一路上虽也遇到险山恶水,林密人稀的地方,却没有什么动静。走了五六日,待到了寿州城内,仍是无事发生。曹二虎笑道:“二哥多心了,你们暂且找地方住下,我也不住驿站了。等交了差使,咱们一同回去。”

张文祥也以为没有事了,说道:“咱们早去早回,办完了这件差使,回到南京便设法抽身吧。”

曹二虎带着人来到总兵衙门,投文进去。不一会儿,有个军官出来道:“你是曹二虎么?”

曹二虎道:“正是。”

“你随我来,其他人在门口等着。”那军官带着曹二虎一人来到堂前大院,还未进得堂去,那军官喊一声“给我绑了。”七八个兵丁如狼似虎将曹二虎按倒,绑的象个粽子似的。

曹二虎叫道:“我是两江总督派来领军火的,凭什么绑我。耽误了事情,你们负的起责任么?”

那军官没有说话,不多时从大堂里走出总兵徐么来,他看了看曹二虎道:“马大人委你动身之后,遂有人告发你私通捻匪,准备来此冒领军火接济他们。总督已有八百里加急公文先你一步到来,命本镇等你一到,立即军法从事。”

曹二虎一听此言,如梦方醒,气的大骂马新贻。没骂得几句,上来两个人将他架了出去,就地正法了。

张文祥还在客栈里等着曹二虎,却听外面人声嘈杂,满客栈都震动了。张文祥派人出去打问。一会儿那人回来报说,刚刚在总兵衙门口处决了一个私通捻军的绿营军官。

张文祥心猛的一沉,两只脚都有些发软,心道:“莫不是曹二虎出了什么事吧。”急忙赶到总兵衙门口处,曹二虎的尸体还没有收拾,只见一个穿五品官服的身子倒在血泊中,曹二虎的脑袋滚在一边。张文祥心如刀割,忍不住流下泪来。急忙别转了身子,表面上竭力镇静着向回走去。先在客栈住了一日,在带来的兵丁中找了一个曹二虎的老乡,去领回尸首。在郊外找块地方,悄悄下棺埋了。

张文祥跪倒在曹二虎的墓前痛哭失声道:“都是大哥害了你,不该替你出那主意。大哥一定要为你报仇。五年前咱们四人拜盟,曾发誓背盟者刀剑穿心而死。今日马新贻这淫贼既然向结义兄弟下毒手,绝非兄弟之举,我是决不与他两立的,不杀马贼,誓不为人!”

张文祥风尘仆仆赶回南京,见了史金彪将曹二虎遇害之事说了。史金彪惊道:“都怪他贪恋一时的富贵,却不顾眼前的祸事。若是听我的话早逃了,哪里会有这事。”

张文祥道:“如今也怨不得他了。但马新贻杀夫占妇,残害结义兄弟,天理难容,你和我一定要找机会将他杀了,报仇血恨。”

史金彪道:“马新贻官做到督抚,又做下此事,必有层层的兵士保护。哪儿有那么容易?”

“我也知道马贼身为封疆大臣,要杀他不是容易的事,但我非拼着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取他性命。”

“这事不能着急,待遇机会徐徐图之。”

“要等到他没人保护,除非是他死了。我今夜就去总督府去,你愿不愿意与我同去。”

史金彪面露难色道:“现在正在撤裁军队,你我趁此机会先辞了官职,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至于为三弟报仇之事,来日方长,不可着急。现在鲁莽从事,反而白白送了你我性命。”

张文祥见史金彪推托,愤然道:“原来你也是贪生怕死,畏祸苟安之辈。也罢,为三弟报仇之事,由我一人承担。你我兄弟情份也从此到头了。”

史金彪哭道:“大哥多保重。恕小弟不能相随。为曹弟报仇之事,我也会记在心上,不敢忘记的。”

当晚,夜过二更之后,张文祥独自结束停当,带了利刃,从屋瓦上翻越到总督部院来。张文祥虽是武艺不错,但他伏在房檐边偷看,见上房的前后院子里都有亲兵擎刀立着,行辕内外,都加了小队巡防。上房门窗紧闭,不见灯光,守卫十分严备。哪里能下的了手。心道,史金彪说的不错,此时实难找到机会,只好悄悄离开。

第二日下午,再找史金彪,却听说他一大早就去总督府递了辞呈离开了南京。张文祥告诉手下人,自己也不想干了,要离开南京。却没有递辞呈,众人将他送出南京城西汉中门,他在南京城外绕了个圈子,从城北挹江门回来,换了住的地方,每日乔装打扮等着马新贻出行的时候行刺。

过了几日,终于等到马新贻的轿队出府。张文祥跟在轿队后面从府东大街,进卢妃巷,再穿过堂子巷,再穿过虹桥,到了鼓楼大街。一路上行人纷纷回避,四周紧紧围着卫兵,根本没有机会下手。等过了鼓楼,绿呢大轿在紫竹林中停下来。轿门掀开,只见马新贻走出来迈进教堂大门。原来这马新贻是极为维护洋人洋教的。前不久江宁城里,百姓又掀起反洋教驱赶洋人的浪潮来,多亏马新贻向百姓施压,又派兵保护洋人和教堂,才让江宁的洋人渡过风险,前不久洋人特地到督府去感谢他。他这一回是对法国天主教江南教区主教的回拜。

张文祥想着既是过不去,远远的将刀投过去,刺中马新贻应当不成问题,但是否能一刀击中要害将其杀死却没有把握。正在思量,只听大门前有人呼喝一声,又见嗖嗖嗖几只弩箭斜飞上屋檐,前边三五个护兵已将一个中年人扑倒,那人力气很大,竟掀翻几个人站起来,又被后来的人抱住。四周一片混乱,有人高喊拿刺客,张文祥看到马新贻已经被层层围住,更是难以下手。回过头再看那中年人,已经被缚住,身上有几道刀割的口子,向外渗着血,嘴里骂道:“洋人走狗,祸国汉奸,人人得而诛之。”马新贻脸色惨白,胸口已中了一箭,但看来无恙,他将胸前箭拨下,道:“亏是穿了这内甲,不然我命休矣。将那刺客带进来,我就在这里审。”

张文祥见再没有机会下手,悄悄离开。心道:“马贼防范愈加严密,凭我的本事一时难以下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只能先回寺里练一两年功夫,再回来报仇了。”

张文祥自小家境贫寒,八岁上死了父亲,十岁上死了母亲,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四处流浪,八方为家,后来流落到浙江天目山昭明寺,被寺僧无垢收留做了一名俗家弟子,在寺里学习了八年武艺。到咸丰元年(1851)的时候,太平军、捻军先后起义,他听说了,觉的是立功名的时候,便辞了无垢和尚下山投了捻军。

张文祥这一次回到昭明寺,只说是捻军与太平军已经败了,自己无处容身,只好又回到寺里。无垢曾几番劝他削发,从此远离世事间的恩怨,他执意不从,最后将自己要为曹二虎报仇的事说了,又道:“我既削了发,披上了僧衣,便应该遵守戒律,不能再干杀人报仇的事。我只要大仇报了,立刻出家不问世事。”

无垢见他这么说,只得摇头叹道:“孽障,孽障!要等到报了仇再出家,只怕已是来不及了啊。”

张文祥在寺里更加勤练武艺,除了白日里和师兄师弟切磋外,还用精钢打造了两把匕首,每天到夜深人静后,勤练刺击的手劲,叠起四、五层牛皮,用匕首去刺,起先因为手腕太弱,贯穿无力,这样一直练到铺五层牛皮,也可一刃洞穿。又点起香火,在三十步外练习用飞刀转断香头。这样整整练了两年。

一天他下山替寺院收回佃租,到黄昏的时候,慢慢向山上走。半路见一个三十多岁男子倒在路上,看那人蓬头垢面,衣服破烂,脸色通红,呼吸沉重,知道是害了伤寒,急忙将此人救到寺中。张文祥采了草药,亲自熬好,撬开那人紧闭的牙关,将药浆灌下去。到第二天烧渐退了。又连着侍候了那人三天,那人才醒过来。见是张文祥救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扑倒就拜,说道:“多谢师傅救命,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还请您留个姓名,将来必要报您的恩。”

张文祥告他这里是天目山昭明寺,自己是一个俗家弟子,又道:“我岂是为了求报才救的你。看你是条壮汉子,却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人道:“我本名叫王鹏豹,曾在湘军鲍超部当兵,因打仗勇猛拼命,被选为新兵营哨官。”

鲍超的名字张文祥是听说过的,不仅张文祥知道,但凡在军中混过的人,和长江以南的百姓都知道这个人。鲍超字春霆,太平军起义之初投军于向荣的部队与太平军作战。向荣兵败,又投奔曾国藩,当时湘军还尚未编练。鲍超武艺了得,有勇有谋,是湘军精锐之精锐,其军号“霆军”。

湘军与太平军的苦斗莫过于安庆赤松岗之战,那里由陈玉成部的精华、号称“百战精锐”的刘玱琳的部队守卫,恰遇湘军精中之精的鲍超的“霆军”攻打。两支部队肉搏两昼夜,刘玱琳部全部拼光,鲍春霆部也死了大半。鲍春霆部击败刘玱琳后,太平军闻“霆军”之名而胆寒。“霆军”虽然厉害,却野性十足,除鲍超之外谁也驾驭不了。在天京城破之后,清政府一定要将湘军裁撤,以绝后患。曾国藩为求自保,向朝廷表示忠心,主动提出裁撤湘军。当时“霆军”正在江西追歼太平军的杨辅清和汪海洋,听说要裁军,十分心寒,又得不到一分钱兵饷,便在金溪哗变。哗变的发动者是混在“霆军”中的哥老会。

当时,清廷正寻找借口整治曾氏兄弟。两江总督曾国藩听说金溪八千“霆军”哗变后,大为吃惊道:“这支叛军一旦成器,我曾家还能在朝中待的住么?”立刻派人送去军饷,又急催因事在四川出差的鲍超赶去,并派三万精兵控制局势,凭着白银与鲍超的威信,以及三万精兵的威慑,很快平伏了这次哗变。鲍超稳定局势后,秘密清洗并杀害军中的哥老会成员,严惩了参与哗变的官兵,曾国藩快速裁撤(实为解散)湘军,又把剩余的“霆军”交江西沈葆桢指挥,湘军哗变和军中哥老会风波才被平息,清廷未加追究,此事也成为湘军史上的隐情。

鲍超的“霆军”里有哥老会组织,王鹏豹就是哥老会的一个小头目。“霆军”在金溪哗变,就是哥老会大加煽动的后果。哗变后,王鹏豹逃至两江流浪,不料在浙北得了伤寒,因无人照顾,又不敢进大城市看病,一路挣扎来天目山,便人事不醒了。

张文祥听罢,恨恨道:“清廷的督府高官都是忘义负恩之辈,连畜牲都比不上,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如今太平军与捻军已经被灭,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象我这样的人,哪里还能盼着出头之日。只求有个安身之所就行了。即便在寺里做一辈子和尚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张文祥笑了笑,道:“佛门好是好,只怕你喝酒吃肉惯了,耐不得清淡。”

王鹏豹道:“我看你也象行伍出身的人,却如何也遁入空门?”

张文祥叹口气,将自己的身世也讲了。王鹏豹听罢道:“张兄,虽然我没有杀马新贻的本事,但我可以向你引见一人,这个人一定可以帮助你报仇。”

张文祥大喜道:“那是什么人?在武林中可有名号?”

王鹏豹道:“他叫做程速台,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他是两江哥老会的首要人物之一,他的势力不仅遍布于民间,在军中也有不少会中的兄弟。这个人与马新贻有着刻骨的仇恨,几次刺杀都未能成功。凭着你的武功和他的势力,我看杀马新贻也并不难。”

张文祥听了十分高兴,因王鹏豹身体尚未复原,又让他将息了一个多月,每日里照顾殷勤周到,如亲兄弟一般,王鹏豹很是感激。

王鹏豹养好身体之后,两人便向无垢辞别。无垢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切众生都是我们过去的亲眷,皆有佛性,皆当成佛。菩萨慈心广大,不念旧恶,不憎恶人。汝等当以冤亲平等之心态,化解恶缘,广结善缘才是。”

张文祥叹道:“话虽是这样说,但现世现报,岂不更好。也莫让恶人有侥幸之心。”

两人下了山,张文祥道:“我还有一个结义兄弟,叫做史金彪,为人极有心计,若叫了他来帮忙,事情更添几分把

握。我听说他现在山西李庆翔将军那里做事,我们先去山西将他叫过来一齐谋事如何?”

王鹏豹道:“我这条命都是大哥给的,哪里有什么不可以的事。”

两人一路跋山涉水,来到山西,打听到史金彪已经做到正三品参将,现在风陵渡带兵驻扎。原来,史金彪离开南京后,听说陕甘回民起义未平,知道这是一个赚军功的机会,便去那里投了军。从一个七品营官做起,因屡立战功,又极有谋略,又会巴结上司,很快受到提拨,两年来青云直上,直做到了参将之职。张文祥和王鹏豹来到风陵渡史金彪的府衙,见那府衙墙高院大,修的极有气势。张文祥让人进去通禀,告说是结义兄弟来了。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里面出来传话。

王鹏豹道:“大哥,我看史金彪当年既然愿意来西北用性命赚军功,自是把功名看的比兄弟情义要重一些。看现在他的府第修的这么气派,是想过长久日子的打算。若让他弃了富贵去为曹弟报仇,恐怕不大容易。”

张文祥听了将信将疑,没有作声。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二人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见侧门一开,一个守备走出来道:“两位里边请。”

守备将二人引到前院一个偏房内,对张文祥道:“张将军,我们史将军因有重要军务,现在不能出来相见。这里有一封他的亲笔书信送上,另备了一份见面薄礼送给您。”

张文祥将史金彪的亲笔信接过拆开,信中开头不过是多年不见,十分想念的话。后面却是劝张文祥不要只想着报仇,也要为自己前途着想。又说马新贻背负曹兄是小节,为国家也做了不少事,是大义,不应当心胸太狭窄了。信末尾还说,张文祥若想留下来,他可做个引见,未来前程无量。张文祥看了,立刻将信撕的粉碎,大骂史金彪无情无义,贪恋高官厚禄,将当年的结拜的誓言忘得干干净净。回头看,所谓的见面薄礼已经送上,是三百两金子。虽是极厚重的礼物,张文祥只看了一眼,便将三盘金子掀翻到地上。带着王鹏豹出去了。

张文祥失望而回,在路上不住的大骂史金彪无情无义。王鹏豹劝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若不嫌弃,小弟愿与大哥同去为曹弟报仇。”

张文祥道:“这是涉死的事情。虽然我救了你的命,但你与曹二虎并无同盟之誓,用不着和我一同去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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