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之后,小白菜虽有心再续前缘,但杨乃武无意,又分隔两处,只好将此心放下。

这般过了三年光景,到了同治十二年,秀姑倒也习惯了这样生活,不再怨天忧人,对镜自怜。到了这年刚过了暑伏,正是秋凉七月天气。仓前镇上每年七月极盛的盂兰会,这时候又开始了。

民间都把七月当做鬼月,孟兰会便是专超度阴魂的集会。因为这年的夏天,厉疾盛行,死于疫病的人很多。便有人创议赛会打蘸等事务,向上天解攘,散掉瘟疫。自然有一班热心的人,主动分头前去募捐预备。所以这一回的孟兰会更加盛极非凡。

此次孟兰会中有除了全付执事,旗伞等应用物件之外,还有茶箱、玉銮旗、架角端等物,最珍贵的东西有珍宝扎成的种种物件,功夫方面的节目有抬阁、高跷、肉香炉等,节目之多不必细说。只是高抬阁一项,共有十八座之多,都是高有三丈光景,这种盛会,已足有二三十年没有举行过了。这个风声,别说是仓前镇余杭县中都已传遍,便是杭州省城之内,也都知道。

到了正式开会那天,仓前镇已是万人空巷,只有走会的那条街道,却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到了申时三刻(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忽听得街上有人大叫道:“会过来咧。会已出来了!”顿时街上人家、茶馆内的人,忙着向街那边观望。果然见前面远远的八只开路马先跑过来,顿时人声便喧闹起来,街两边已经挤得密密层层,拥挤不堪;各家门内,坐满了人,踩在门槛上观望。开路马过后,便是马执事,马鼓手,马六冲,马八标四种,共是三十四只马匹,这些马都是预先从杭州租来的西域大马,个个高大健硕,十分威武。马队过去,即有全付锡凿架,木凿架,十番锣鼓,旗伞之类,后面是十八罗汉,是依着画上十八尊罗汉像装扮的,维妙维肖。接着又是细乐角端,大罗挡,茶箱,抬的人都穿着一色白绸长袍,十分整齐。再后面便是肉臂香炉,炉内燃着沉擅速降各种妙香,烟气氛氢,奇香馥黛,挂的人都是赤袒上身,穿一条湖绿绸裤,柬一条沉香色绣花长腰带,垂下足有二尺光景,伸直的肉臂,用细铜钩十双,钩住了臂肉,下垂铜练,上边挂着各种香炉,小的也有二三十斤,大的却竟百余斤模样。有的一臂挂一炉的,有的一臂挂两炉的,有两臂挂两炉,挂四炉的,种种不同,约有三十对光景。只见臂肉被香炉所挂,垂下了一二寸,铜钩吊住了皮肤,好不惊人。过去了又有万民伞,吹鼓手,纸扎的各种鬼魅,什么大头鬼王,小头鬼,黑白无常,等等。簇拥着一个人扮的判官,满面红色,虬髯绕类,很是庄严。再下来是高跷队,眼看着这些人足有五六尺高,扮着八仙、王母、寿星、武松、哪吒、托塔天王、水漫金山等种种式样。沿路又做出了奇巧工夫,一会儿跃起,一会儿飞跨,还有跳凳、过桌、过桥,让人看的惊呼不止。

高跷过后,有许多杂耍,什么荡湖船、武松打虎、唐明皇游月宫、童子拜观音、许真君斩蛟,约有十余样花色。又接了几班乐手顶马黄杏伞、百花亭之类,都是最轰动看会的抬阁。有的扮着两层,有的扮了三层,高的竟有五层,都用了彩绸扎起,缀着各种鲜花,有的还把珠宝排扎起来,越发的宝光珠气。阁上都用了七八岁的童子,装就古事戏剧,每一层按了一出戏,什么诸葛亮借东风、霸王别虞姬、韩信拜将,关公斩颜良、观世音得道、文殊普贤、鲁智深大闹五台山、天门阵、杨宗保招亲、刘智远捉狐精、李三娘挑水等热闹戏文,足足过了三十余个。结末便是符节黄伞旗牌,引着土地、城隍、姜太公等神像。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完毕。看过的人意犹未尽,仍留在原地不肯走,交谈议论,啧啧有声。没一个不被这空前盛会所感染的。

到仓前镇来看会的人之中,不少是从外地专门赶过来的。其中有一个人,姓刘名子和,年方二十五岁,乃是余杭知县刘锡彤的儿子。

知县刘锡彤本是个中产之人。因为娶了同籍一家富户的独生女儿,得了一大注的妻财,立刻成了暴发户,可谓家财万贯。别的不说,就是陪嫁一项,就有十七八万两银子。刘家有的是钱,缺少的是儿子。刘锡彤已经年过半百,却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疼爱的出乎寻常,浑如天下掉了颗夜明珠下来,尤其是刘太太,对于这位宝贝儿子,更是溺爱得不知所云,百依百顺,比了孝顺父母,还要来得周到。

又因抱孙心切,刘锡彤早就为刘子和娶了一房媳妇,是李家的女儿。此女生性很是贤淑,熟读闺门女训,对于三从四德,十分明白。只是面貌却只有中人之姿,并不美貌。但刘子和却对女色如苍蝇见了血一般。成人之后,便终日在外面寻花问柳,诱引良家妇女。哪里能看的上李氏,也枉费了刘锡彤夫妇一番苦心,虽然娶了李家女过来,却让她日日守空房,夜夜伴影眠。

刘子和在外面胡闹,自然有一班趋炎附势又贪图刘家金钱的浪子帮闲整天跟着,终日随在一处。这次的盂兰会不比往年,盛大非凡。刘子和料想四面各地去看会的人,一定很多,自然妇女也是不少,正是猎艳的好机会,便兴匆匆地带了一个狐朋狗友秀才陈竹山赶到仓前镇。

盂兰会上,别人都专心看会,只有刘子和和陈竹山两个人专往人堆里瞧。但两个人看来看去,直到了晚间,虽也看到一二个娇小玲拢,活泼可喜的女子,但并不比杭州和余杭县里强到哪里去,并没有见一个真正的绝色女子。刘子和正在懊丧,突然见眼前飘过一个女子。只见这个女子的面貌,真可说是绝色,肤白如雪水嫩,面如花娇月皎,两条春山般的眉毛,一双秋水般的眼珠,樱桃小口鲜红欲滴。穿一件月白袄子,葱条中衣,下边一双大红平金绣鞋,尖尖不到三寸,浑如两只水红菱儿。衬着杨柳般的身材,越看越觉是妩媚无比。刘子和看罢,不禁一个激凌,立刻三魂渺渺,六魄荡荡,不觉怔怔的呆望着那女子,眼珠一眨不眨的细细端详。

陈竹山看了刘子和的呆样子,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笑道:“少爷,你怎么身子都酥了?难道是看到了天仙不成?”

刘子和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白菜一边道:“老陈,天下竟有这般标致的女人,你可知道她是哪家的女儿?”

“此女子娘家姓毕,名唤秀姑。人送绰号小白菜。因为嫁了做豆腐店的店主葛水连,所以又被人唤作豆腐西施。”

刘子和听说小白菜嫁人了,立时变了颜色道:“这便有些麻烦了,我还想这样一个女子,若能娶到家中,那可是天大的福份,没想到却已经被人先下手了。这家豆腐店的店主是个什么身份?开着几家店?做多大的生意?有多大的手面?官场上可有势力?”

陈竹山听了直摇头,笑道:“大少爷真是孤陋寡闻,小白菜嫁的丈夫只有一家勉强度日的豆腐小店,不过是个寻常的本份百姓,哪儿有什么势力?说来也真可惜,葛家不仅穷困,而且葛品连生就丑陋不堪,又患有流火症,走路一瘸一拐,真是月老儿牵错了红线。”

刘子和听了眉开眼笑道:“原来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正应了那句话,巧女常伴拙夫眠。小白菜生就这般闭月羞花的容貌,嫁得了一个丑陋不堪的丈夫,又无财少势,这样的苦况哪里能熬得住?世上没有不爱金钱和美色的男人,同样也没有不爱这两样东西的女人,倘是有一个手头松阔、长相也英俊的后生去勾搭,想来也是容易上手的。老陈,你说是不是?”

“大少爷说的极是,可惜您晚来一步。小白菜早已经被仓前镇的一个叫做杨乃武的秀才先弄上手了。以前葛家就租住在杨家院里,三年前这桩艳闻闹将开来,葛品连才搬出杨家。现在虽未听说小白菜和杨乃武还有来往,但大少爷想再插一腿进去,恐怕也难。”

“老陈,你这话我不爱听。像她这样的人家,既然已经红杏出墙,就没有三贞九烈。论着家财、相貌和势力,我都不差杨乃武。虽然不如杨乃武会作些风花雪月的文章,但只要我多下些功夫,不怕她不上钩。老陈,你帮我出个主意,少爷我亏待不了你。”说罢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已塞到陈竹山手中。

陈竹山将银子紧紧握住,使劲想了一会儿,仍想不出什么主意,只好道:“既然大少爷一定要试试,咱们这就回去细细思量一回该如何下手,计划的周密方能有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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