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接吻了 

迎晨说完这句话,眼皮一阖,又昏睡了过去。

但她的手,似是本能,依然盖在厉坤手背,不松。

厉坤放轻动作,坐在床沿,保持着这个姿势亦不动。

迎晨死里逃生,在地下埋了十几个小时,那种绝望与无助,厉坤不敢想她是怎么挨过来的。

县城医院忙于救治接连不断送进来的新伤者,所以对迎晨的伤情只做了简单处理。

厉坤等她彻底睡着之后,才慢慢把手抽出,给她掖了掖被子,出去了。

全院医护人员放弃休假,忙而有序地穿梭于里外。

厉坤好不容易找到刚才那位医生,问:“麻烦你给仔细看看,42床的病人,需不需要转院去条件好一点的医院治疗?”

他不放心。

年轻医生很有耐心,找出迎晨的病例,看了半晌,说:“她最严重的是右腿腓骨斜着错位,看这边,”医生的钢笔在片上圈出一个点,“骨裂。”

厉坤对这事儿尚算有经验,他知道,迎晨这腿伤不轻。

“而且她胸腔有积水,肩膀上的伤口刚做了缝合,建议不要频繁移动。”

医生建议:“等过两天伤口长好点了,再转院吧。”

厉坤边听边点头,又问:“她腿骨折,会影响之后的走路吗?”

“不好说。”

医生斟酌用词:“具体还要看她的康复情况。

如果家里有条件,可以去康复专科做做训练。”

有病人要救治,医生快步走了。

厉坤手心贴着脑门,在原地踱步,一想到医生那句‘不好说’,心里的堵意便多一分。

这时,他手机响。

是李碧山。

“你在县医院?”

“是。”

“顺利?”

“嗯。”

简单询问,李碧山告诉他:“五分钟后,你去大门口接个人。”

“行,名字。”

听完,厉坤眉心微蹙。

迎义章这次轻车简行,只带了两名警卫员。

上次心梗,他也是才出院没多久,这一路辗转,也耗费了他不少精气神。

厉坤等在门口,见着人从车里下来,立正昂首,目不斜视地敬了个标准军礼。

“首长好!”

他懂规守矩,做派极其正统。

这种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迎义章当年一眼相中。

无论是提携之恩,还是阴差阳错下的那些敏感恩怨。

抛去这些,迎义章对厉坤,是惜才厚爱之情。

山路崎岖颠簸,他气息略喘,微点了一下头,道了句:“辛苦。”

厉坤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那些官方套路的话,只是沉默转身,前方引路,声音四平八稳: 

“迎晨救出来了。”

一句话,安了这个老父亲的心。

伤员太多,迎晨病房里又加了两个床位,那两人似乎伤得很严重,家属围着,低低哭诉。

迎义章让两名警卫员等在门外,他随厉坤进去。

迎晨还没醒,在地下憋着劲儿求生的时候,耗了心血力气,从脸到唇,都是苍白的。

迎义章看着女儿浑身都包了绷带,没一处好地方,他别过头,缓缓的顺气。

虽不说,但心里难受啊。

厉坤搬了根椅子,放他身后,轻轻挪了挪。

迎义章摇头,“我不坐了。”

他抬眼,往日的精明冷目退了场,对厉坤只有深深的感谢。

厉坤面不改色,“不管受困人员是谁,我都会救的。”

是职责,是本能,是军人的天性。

迎义章正欲说话,厉坤手机响,一看来电人,不敢耽误。

“喂,老李。”

厉坤往外头走,眉头深皱:“什么?

又塌了?”

就在这时,楼梯方向一阵脚步声。

“好,我马上赶来!”

厉坤边说边下楼,恰巧和这一拨人擦了个肩。

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双双愣住。

唐其琛看到厉坤,讶异写在了脸上。

厉坤也放慢脚步,一步、两步,直到唐其琛收回目光,更快步地找去病房。

他往左边,左看右看,随行的同事大喊:“唐总,晨姐在这里。”

唐其琛的焦虑和担心显而易见,他踏进迎晨的病房。

上上下下的人络绎。

厉坤咽了咽喉咙,眼神闪了闪,最后还是坚定地下了楼。

—— 

迎晨醒来,是深夜。

病房里开着床头小灯,迎义章和衣坐在方凳上,单手撑着头打盹儿。

迎晨嘴唇干,想喝水,哑着声音轻喊:“爸。”

迎义章很快醒了,他老眼朦胧,看到迎晨睁开了眼,立刻打起了精神,“唉,爸爸在,你哪里不舒服,跟爸爸说。”

迎晨没说,目光下意识地找着什么。

找了一圈儿,没见到她想见的人。

“……他呢?”

迎义章自然是知道闺女的心思,默了片刻,他还是如实告诉:“去救灾了。”

迎晨眼睫煽了煽,想说话。

迎义章赶紧劝慰:“你好好休息,明天,爸爸就带你回杏城治疗。”

迎晨虚弱极了,“我不走。”

这丫头,伤得这么重,还能跟人撒倔。

迎义章微叹一口气,顶着半明半暗的灯亮,欲言又止片刻,到底还是没再劝。

第二天,她体力恢复了些。

能听清周围人的谈话。

“昨天傍晚,矿区又塌了,又有好多人受了伤。”

“老天爷不长眼啊,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

“哎,死在下头的人,冤屈啊。”

“好像昨天去救援的解放军,也伤了好些个。”

这些话,在迎晨耳里爆炸。

唐其琛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大跳:“迎晨!你不能动!”

床上的迎晨,不要命地想坐起来。

“你干嘛!”

唐其琛把人按住,又怒又急:“伤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啊?”

迎晨眼睛润了水色一般,用尽全力揪住唐其琛的衣袖。

“老板,你带我去找厉坤。”

唐其琛僵了僵,无言凝视。

迎晨脆弱时候的样子,像只小可怜,那股狂躁焦急的神态,演不出,藏不住。

她揪着他不撒手,哽咽:“老板,求你了。”

唐其琛在听到这声哀求后,松了弦。

无力也好,不甘也罢,但此时,他没法儿对这样的迎晨硬起心肠。

“你躺好。”

唐其琛平心静气,“我帮你去找他。”

—— 

二楼急诊,已然变成了外科专用。

厉坤上身赤裸,趴在床上,嘴里咬着根毛巾,碾牙、瞪眼,疼得满头大汗。

林德黑乎乎的一张脸,左手缠着绷带,右手帮医生按住厉坤,“哥,忍着!一下下,就一下下。”

话未说完,医生一刀划下去,挑开本就皮肉翻开了的伤口,然后换镊子,伸进血肉里一夹—— 

一根十厘米长的铁钉给活生生的拔了出来。

厉坤仰头龇牙,冷汗跟坠雨一般,浑身肌肉都给拧紧了。

“纱布,快,止血。”

医生喊话。

护士长迅速将东西递来,帮忙按住喷血的伤口。

边上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早就别过头,红着眼睛不敢看。

按压半分钟,医生才给伤口上药、包扎,做最后的处理。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问厉坤:“解放军同志,还撑得住吗?”

厉坤气息剧烈喘动,吐出毛巾,点头,“来。”

“好。”

医生侧头吩咐:“处理右肩胛的伤口。”

同样的救治动作重复,没有任何麻醉措施。

因为县医院日常储备的药品并不多,这次意外事发太过突然,药品接济需要时间。

为了把麻药让给做手术的伤员,厉坤硬挺着,愣是没吭一声。

男人成熟的上身暴露在初冬刺寒的空气里,背上新旧交织的疤痕,是岁月无情,亦是军旅生涯的馈赠。

门口的唐其琛,沉默看完全程。

直到林德发现他,“唉嘿”一声,满怀敌意的语气:“你来这儿干吗?”

唐其琛未答,目光落向厉坤。

厉坤坐起来,双手搭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等疼痛感缓过劲儿,他才抬眼与之对视。

一个幽深探究。

一个当仁不让。

最后,唐其琛先移开眼,淡声:“迎晨找你。”

然后转过背,不发一语的走了。

厉坤龇牙从病床上跳下来,“林德。”

“来嘞。”

兄弟之间默契,林德捡起外套,帮他穿上,期待问:“哥,我能跟你一块去看看晨姐么?”

厉坤眉峰一挑,佯装严肃:“我去哄我女朋友,你懂不懂事?”

林德被酸,哎呀哎呀直叫唤,“行行行,我不去凑热闹了。”

厉坤一瘸一拐地往外迈步,背影极尽得瑟。

他一出现,一直望着门口的迎晨便撑着胳膊想起来。

“再动一下你试试!”

厉坤急了,张口带着威胁。

迎晨身子不便,只能瞪他以示不满。

凶归凶,但她眼里的安心和愉悦,藏也藏不住。

厉坤走过来,皱眉看她:“好好休息不行,嗯?

非要找我,我有什么好找的?”

迎晨气息还弱着,一看他满脸刮蹭的血口子,难受得鼻尖都憋红了。

厉坤软了心,挨着床沿坐下。

迎晨那只没打吊瓶的左手,就自然而然地摸了过来。

她指头尖很软,挠了挠厉坤垂在腿上的手背,厉坤别过头,一秒、两秒,最后无声的,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粗粝且烫,掩不住的小心翼翼。

厉坤深吸气,说:“好多年没握过了……弄疼你了,你就说。”

迎晨冲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厉坤半晌,才费劲的抬起胳膊,指腹往她眼角轻轻地擦拭。

“又哭又笑的,傻。”

指腹湿了一层,这句话说完后,那湿意更汹涌了。

厉坤安抚道:“你明天回杏城吧,那边医疗条件更好,好好养伤别耽误。”

迎晨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你呢?”

“我还得在这边待个几天。”

迎晨的脸一下子垮下去。

两人沉默片刻。

迎晨:“那我等你。”

厉坤:“我回去就来找你。”

两人同时间开口,一模一样的频率,两颗心往一处指。

迎晨这会儿,是彻彻底底地笑了。

—— 

听了厉坤的话,迎晨第二天便返回杏城,转院至省军区医院骨外科住院治疗。

她重新接受了全身体检,情况与县医院的初步诊治基本一致。

这骨伤科的主任是孟泽的亲舅,对迎晨颇为照顾。

她在这住了三天,孟泽就来陪了她三天。

“晨儿,你吃苹果不?

孟哥削的苹果,你一吃,这腿儿就能好利索了。”

迎晨不爱吃苹果,扭头,闭紧嘴巴。

孟泽塞不进去,气死了,“你不吃我吃。”

然后自个儿咬得嘎嘣脆。

再就是迎璟,对姐姐受伤这回事,依然是一副冰山高冷脸,但每天送饭来得特准时。

崔静淑的手艺在大院儿能排上号,迎晨抗拒这个人,却拒绝不了食物诱惑。

没回都吃得干干净净。

等她吃饭的功夫,迎璟就在病房里到处瞧,甚至观察起迎晨腿上的石膏钢板。

那天他来了神,竟伸手往迎晨的石膏上敲了敲,评价:“这回声不错。”

然后抬起头,特认真地问:“下回我的电子狗,用这石膏也做一只吧?”

一旁正在喝水的孟泽,水全给喷了出来,望着眼前这位俊美少年,心想:“哎呦,小璟弟弟如此正派不苟言笑,莫不是个性冷淡吧。”

到了第五天。

迎晨仗着元气恢复了大半,开始挑剔嫌弃养伤期间,只允许吃清淡食物这一医嘱。

她给孟泽说了好几回。

“求你了,帮我去买包毛毛鱼,就那种一块钱一包的。”

迎晨双手合十,眼里亮起星星。

“这事儿你甭想。”

孟泽坚持底线,“你这伤还没好呢,吃了感染怎么办?

厉哥找起麻烦来,我打不过他。”

迎晨啧了一声:“好端端的,提他干吗?”

“提他干吗?”

孟泽坏笑,故意逗弄:“他是你男人,不提他,你还想提谁?”

迎晨脸色绯红,话全憋在了嘴里。

“哟哟哟,脸红了。”

孟泽挑眉,“小晨儿,你好坏哦,说,是不是外头又有人了?”

“胡说什么呢。”

迎晨别过头,隐着笑。

得嘞,吉祥如意全写在眼底眉梢了。

孟泽不再闹,感慨一声,“不容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你俩啊,都是从生死线里摸爬滚打过的人,厉哥硬,你也不软,将门虎女,般配!”

孟泽笑起来风流倜傥,“愿咱们小晨儿,要什么有什么,甭管生活还是感情——长命百岁,大富大贵!”

迎晨感动地直点头,点完头了,对着手指,满含期待地说:“我不用大富大贵,只需要你为我去买一包一块钱的毛毛鱼。”

孟泽:“……” 

迎晨是真想吃辣食了。

孟泽没遂她意,第二天,她还是想出办法,收买了一个在走廊上玩儿的小男孩,给他二十块跑路费,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毛毛鱼。

孟泽去公司了,现在离晚饭时间还差俩小时,迎璟也不会过来。

迎晨拆开包装袋,闻着这味道就忍不住吞口水。

她咬了一条,吃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 

关着的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迎晨做贼心虚,吓得半死,动作迅速地把手里的毛毛鱼往背后藏。

而看清了来者后,她又惊,又喜……又恐惧。

脱了军装的厉坤,一身浅灰夹克,里头是深色的羊毛打底衫,同色系的裤子笔挺有型,两条腿直而长,是清爽利落的帅气。

他从四川回来了,践了诺言,第一时间来找她。

和好后的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重逢,却成了抓包现场。

厉坤沉声,问:“你在吃什么?

嗯?”

他走近,脚步慢而稳,目光点了墨一般,吸附在迎晨嘴上。

迎晨鼓着腮帮,不敢吞咽,冲着他摇头。

厉坤嘴角淡笑,极快又收拢。

他平静极了,走到床边,挨着床沿坐下。

迎晨眼睛眨巴眨巴,时光恍若倒流,眼里的纯真之意一如当年。

厉坤微微恍然,眉峰下压,问:“吃什么了?”

摇头。

“张嘴。”

他轻令。

还是摇头。

厉坤似是懒于询问,下一秒,直接倾身,唇碰唇,舌尖抵开。

迎晨浑身僵硬,手将床单揪出了一个漩。

很快,厉坤抽身而退,稍稍分开了些,然后偏头,把那条辣鱼给抵了出来。

“长大了,不老实了,嗯?”

他嗓音沉而缓,低低诱责。

迎晨呼吸化成一条直线,懵了。

就听他又问:“还有没有?”

“没,没有了。”

迎晨情不自禁地吞咽了喉咙,缓缓一道柔弧,看得厉坤心生火花。

不管了。

他压住她的手,再次吻上来。

不同于刚才,这一次,汹涌,猛烈,急切,男人的舌头韧劲难以抵抗,迎晨的柔,也克不了他的刚。

时隔多年,心动的,寻回的,还是少年时的初心爱人。

直到难以呼吸,厉坤才松开迎晨。

他唇角湿,坏笑的样子,让人心尖发颤。

厉坤低声证实,语气里沁着笑: 

“嗯……这回说了老实话……是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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