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醒
舒清因到家的时候,宋俊珩还没回来。
原本是打算和他聊聊的,舒清因握着手机,盯着宋俊珩的头像发起了呆。
佣人过来问她需不需要泡杯茶,现在天气冷,虽然空调的温度不低,太太刚从外面回来,喝杯热茶会舒服些。
舒清因摇头,“先生回来了吗?”
“没有,早上出去后就没回来了。”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顺眼,视线挪过去,发现那盖着防尘罩的大提琴还没收起来。
“不是说要放进仓库?”舒清因皱眉:“怎么还在这里?”
佣人说:“先生说暂时不用放进去了。”
太太专业所求,对家里的家具摆设和陈方的要求都比较高,会破坏整体色调的防尘罩她向来都不喜欢,只要每天都有人负责清扫,那就完全不必要盖上这么一层东西了。
这个家整体的装修风格都是太太喜欢的,后来先生说要留个地方给他放装饰品,太太这才又让人重新在客厅做了个陈列台。
佣人问要不要把防尘罩拿下来。
舒清因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后脱下大衣让佣人拿去挂好,自己才走到客厅沙发边坐下。
她点开宋俊珩的备注名称,不太符合他外在形象的“宋狗”称呼是舒清因偶尔和徐茜叶抱怨她这段丧偶式婚姻时,徐茜叶开玩笑取的昵称,她觉得写实,当即就用作给宋俊珩的备注了。
手机最下方的打字框上是她刚刚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消息。
【什么时候回家?】
他什么时候回家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像查岗一样质问他。
舒清因想了想,又给删掉了,重新打了行。
【大提琴到底要不要收进仓库?盖上防尘罩丑死了】
这是宋俊珩心爱的东西,直接说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舒清因想了很久,最后半个字也没发出去。
她最后还是给徐茜叶发了条消息,告诉她宋俊珩还没回来。
【可能忙工作吧,又不是非要今天跟他说清楚】
【反正下个月你生日,要不你生日那天跟他说吧,有点情商的人都不会落寿星公的面子】
【对了,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徐茜叶这一连串的回复倒让她陷入恍惚了。
以往每年生日,别人送什么她都是不在意的,她唯一期待的就是爸爸会送她什么。
其实爸爸的礼物也没什么特别,无非都是些珠宝或是车子房子,但舒清因喜欢的就是爸爸每年在她生日前都坏心眼的说忘记给她准备了,然后又在生日当天忽然送上他以为能骗到她的“惊喜”。
她十八岁那年,爸爸在香港拍下的手镯,舒清因到现在也没舍得摘下。
这只环翠满圆的天然玻璃种手镯玉质剔透,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实属玉中极品。
意思是,舒清因是爸爸心中的挚爱珍宝。
她再没有收到过比这更珍贵的礼物了。
大门的电子锁发出提示声,舒清因忽然站起身,趿着拖鞋小跑到门口。
最近天气渐渐冷下来了,室外室内温差比较大,男人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染上水雾,舒清因望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眸中深沉翻涌的情绪。
舒清因试着开口:“刚从公司回来吗?”
“不是,去办了点事,”宋俊珩换好拖鞋,直接将大衣脱下递给佣人,“你呢?”
舒清因没想到他会好奇自己的行踪,想了想还是老实说:“我出去吃饭了,刚回来。”
佣人询问宋俊珩,“先生,这大衣要和太太的一起拿去干洗吗?”
“嗯,”宋俊珩垂眸,语气极淡,“和沈司岸?”
舒清因啊了声,点头承认。
佣人原本是打算收好大衣就将客厅留给他们,却无意间看见先生大衣的敞口口袋里露出纸张的尖角。
她正想问先生要不要拿出来,却听见先生忽然笑了声。
“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佣人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擅自将大衣的东西抽了出来。
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这周末的,佣人想可能是和太太一起去看的,所以将门票直接放在了旁边的展示架上,抱着大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客厅。
舒清因也没想过避讳什么,“我刚刚原本是想和你说这个。”
宋俊珩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是你和他去吃了顿饭,还是他特意送你回家?”
舒清因想他刚刚可能在路上碰到沈司岸了,却又不知道沈司岸和他说了什么,让他看上去态度有些奇怪。
八成是说了恒浚和柏林接洽的事儿。
有沈氏插足,宋氏原本拿到地皮的可能性就变得很小,无论是徐琳女士还是沈司岸,答应吃这顿饭行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对宋氏而言,确实不太厚道。
她试图跟他解释,“我早上跟你说过了,地皮的事我妈不会插手,宋氏也不是毫无机会,你……”
“我问的不是这个。”宋俊珩出声打断她。
舒清因不解,“那是什么?”
男人喉结微动,又忽然噤声了。
气氛陡然凝结,舒清因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宋俊珩似乎有些累,直接掠过她坐在了沙发上,擦身而过时,舒清因很模糊的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烟味。
穿着大衣,可衬衫上仍有冰冷的味道。
舒清因不喜欢闻烟味,茶几上虽然有烟灰缸,但永远是光亮如新的。
他大概在外面抽了挺久的烟。
宋俊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累,沉着的嗓音里没有生气,“你和他单独吃的饭?”
舒清因说:“还有妈和叶叶。”
宋俊珩怔愣,转而弯下身子,肘撑在膝盖上,用手盖着额头,哑着声音问:“你们都觉得我拿不到这个项目对不对?”
舒清因没说话。
“你们没错,”宋俊珩将手探进裤兜,刚拿出半包烟盒,顿了顿又给放了回去,“就连那女人和宋俊棋都猜得到。”
他拿不到这个项目,可想那女人会在爸面前吹什么枕边风。
或许又会让爸将不那么在意的分公司丢给宋俊棋糟蹋。
宋俊棋在他办公室里喝了两杯咖啡,才慢吞吞地说,你当初赶着回来结婚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好好的跟你女朋友在英国过日子,现在结了婚,照样没办法从舒氏那边捞到好处。
宋俊珩又起身,“我去外面抽根烟。”
舒清因有些恍惚,这事儿就这么解释过去了?
宋俊珩甚至连生气都没有。
“你手下不是还有个景区项目吗?”舒清因在慌忙组织语言,说话声也变得有些磕磕巴巴,“当初这个项目,是你爸爸想也不想就交给你的。”
宋俊珩垂眸看她,“清因,我和你不一样。”
舒清因又止住了口。
“你爸爸将所有能留给你的东西都留给你了,但我不是,”宋俊珩淡淡说,“即使他去世了,也没有人敢觊觎你所拥有的东西。”
舒清因听到他提起了自己的爸爸。
她忽然小声说:“我宁愿不要这些东西,只要我爸爸能活着。”
她以前老开玩笑,或是听其他人玩笑,羡慕她是独生女,羡慕她拥有很多别人这辈子也争取不到的东西。
她年少无知时也想过,父母总是比自己走的早一些的,而她完全不用担心。
那些庞大的遗产,会护着她无虞。
但事实根本却与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如果可以,她宁愿将之前所受到的礼物通通放弃,只要爸爸能在她生日那天,将蜡烛插在奶油蛋糕上,对她说一句“我们因因又长大一岁了”,就行了。
听到这句话的宋俊珩反而轻轻笑出了声,“清因,你看,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
舒清因抿唇,“我知道自己没法完全理解你,要不周末我陪你回家吃个饭吧?”
“不用,”宋俊珩直接拒绝,“一开始结婚时,就没有过这个约定,你不用在我家人面前做样子。”
他说是做样子。
舒清因摇头,“不是做样子,我是真的想……”
宋俊珩撇开眼,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说着:“以后你和沈司岸出去吃饭,别让他再送你回家,你毕竟是我的妻子,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你该处理的就是自己的花边新闻了。”
舒清因后退两步,蓦地笑了。
“宋俊珩,那天在会所说要做样子的是你,现在说不用做样子的也是你,”她昂起下巴与他对视,“你当我是工具人?需要的时候就陪你秀秀恩爱,不需要的时候就把我当是空气?”
宋俊珩反问她:“我对你来说,不也是工具人吗?你会答应和我结婚,不也是你妈告诉你,和宋氏联姻会有什么好处,你才会点头的吗?”
一开始是这样,觉得这桩婚姻了无生趣,别人眼中的婚礼不论多盛大,多隆重,到她的眼里,满脑子都是哪些人是贵宾,用这个婚礼,又能牵起多少人际网。
舒清因忽然叫他的名字:“宋俊珩,所以我们结婚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对我而言,你的名字有意义的部分不是清因,而是舒,”宋俊珩语气平静,“倘若连这个姓都失去了意义,那就没有意义可说了。”
这个事实被他亲口说出来时,舒清因还是感到胸口一阵钝痛。
宋俊珩往外面走去时,恰好看见了摆在展示柜上的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原本是让助理去拿,结果林祝倒是自己送了过来。
她没有预约上不来,只是把门票留在了柜台,然后在微信里说请他和他的朋友一起过来。
他回复,我朋友不在国内。
林祝又说,啊,那好可惜哦,那宋先生你要一个人来吗?
宋俊珩想了很久,说,我会叫上我太太。
柜子上的门票还安静的摆放在一块儿,宋俊珩只拿走了其中一张,而剩下的那一张,被他揉皱了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下个月,”舒清因在他出门时最后问,“你有没有别的安排?”
宋俊珩没回头,也没有给出确认的答复。
“不清楚。”
然后门被关上,外头的寒风只溜进了一丝,便很快被室内的热空气驱散。
舒清因拿起手机,又点开了他的微信。
【下个月是我生日】
她想了很久,又再次往返之前的动作,删去了这句显得她有些可怜的话。
这样看着多卑微。
舒清因深吸一口气,为了报复宋俊珩刚刚让她有些伤心,给他的备注改回了不带感情色彩的“宋俊珩”三个字。
然后又给他的微信拖进了黑名单,似乎还是不太解气,又在通讯录里将他的号码也给拉黑了。
心里总算舒坦些了,舒清因扔下手机,决定洗个热水澡,然后再舒舒服服的钻进被子里,好好睡一觉。
洗完澡出来后的舒清因仿佛又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钻进暖和的被子里,闭上眼开始数羊,最后还是被清醒的神智打败,认命的从床头柜拿过手机。
舒清因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另一只清亮的眼睛盯着黑名单的人。
矫情的人就是这样,自以为这样冷血,又自以为这样会让对方受到惩罚。
可事实上呢,他根本不知道。
她改了备注,拉黑了这个男人,又能怎么样呢。
这样幼稚得只能达到自我满足的行为,高兴的也只有她自己,然后自欺欺人的觉得,他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受到什么伤害,只要他哪怕觉得有一点点的伤心难过,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然而没有。
她很清楚的知道不会有这种可能。
很多人会有这样的坏习惯,在觉得委屈时会删除拉黑一条龙,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执拗而固执的扮演着感情里既不理智又矫情的角色。
在不理智过后,随即而来的是害怕和不安。
害怕这次不理智会使这段关系彻底分崩离析,不安对方会忍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她喜欢宋俊珩。
不知从何时开始。
因为喜欢,所以连同骨子里的那点骄傲都给抛却,并非她想,实非她愿。
“舒清因,”她咬着唇,在被子里小声啜泣,“你清醒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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