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斗仰望夜空,叹了口气。今晚的满月称不上完美,左侧轻掩着一抹云彩,若满分一百分,大约在八十五分。本就不该期待今晚有完美的满月,因为明晚才是满月夜。

玲斗坐在值班室门前的折叠椅上,望着神社幽暗的入口。这个季节,在外面守候已感到微寒,他一般会在值班室里等待。前来祈念的访客找不到神楠守护人时,可以摇响神殿的旧铃铛,就像他初见佐治寿明那晚一样。然而,今晚不能在值班室里等。如果佐治懒得摇铃铛,说不定会急匆匆地打开值班室的门。唯独今晚决不能让他看到屋内的光景。

过了一会儿,手电筒的光在鸟居亮了起来,并徐徐靠近,一个人影逐渐清晰,是佐治寿明。他身穿宽松的夹克,围巾毛线帽的装扮,拎着包。

“晚上好。”玲斗问候道。

“今晚真冷啊。”佐治说道,“我还贴了暖贴。”

“真明智。时间还和往常一样,可以吗?”

“嗯,麻烦你了。”

玲斗递过装好蜡烛的纸袋。“已经做好准备了,衷心祝福佐治先生的祈念可以打动神楠。”

佐治接过纸袋,默默地点点头,朝树林走去。

玲斗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点零五分。确认佐治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走进值班室。“佐治先生去神楠那边了。”

坐在桌旁喝着可可的优美说道:“那咱们出发吧。”她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最好再等等。慌慌张张地靠近神楠,万一被发现就糟了。”

“没事,我可不想磨磨蹭蹭,错过关键的地方。”

“心浮气躁是大忌。”玲斗展开右手五指,“五分钟,再等五分钟,反正佐治先生要在里面待上两个小时呢。”

优美显得有些不满,但还是点点头,坐了下来。她也明白欲速则不达。毕竟从某种意义而言,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与犯罪无异。她从包里取出一台黑色的电子设备,戴好耳机,打开开关转了转旋钮,眉头紧锁。

“怎么样?”玲斗问道。

优美摇摇头,摘下耳机。“不行,在这儿什么都听不到。”

玲斗下意识地咂了下嘴。“看来只能去那儿了。”

优美一言不发,把设备放回包里。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来了。第一次是傍晚时分过来预演。玲斗本以为窃听就是把一个类似录音机的东西藏到神楠里,没想到优美拿来了一套真正的窃听系统,分为窃听信号发射器、接收装置和录音设备三部分,不仅可以实时监听,还能完整录音。

“光放台录音机不知道能不能录清楚,万一听不清不就白费力气了吗?既然都这样了,当然要动真格的。”优美说这套窃听系统是租来的,一天的租金要六千元。如果今天没有收获,明天说不定还要接着用。两天得花一万二,优美果然动了真格。

“五分钟到了。”优美起身套上深色厚夹克。

两人出了值班室,向祈念入口走去。玲斗的心情异常复杂——身为神楠守护人,竟做出这种事情。他很矛盾,但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

进入树林后,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十几米便停了下来。地上有一根系成圆环的绳子,是事先放在这里的标记。傍晚安装窃听信号发射器时,他们进行了测试,发现信号接收范围比预想中要小得多。说明书上写的是根据使用环境不同,理想情况下接收半径可达一百米。两人试来试去,总算确定这里是最佳接收点,于是留下了绳子作为标记。

玲斗在一旁用手电筒照明,优美则从包里取出接收装置和录音设备,两台机器已经用适配器连接好。优美再度戴好耳机操作起来,突然表情骤变,诧异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玲斗问道。

优美没有说话,摘下耳机递了过来。

玲斗接过戴好,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正觉得纳闷,一阵声响传来。他心下一惊,和优美对视一眼,随后摘下耳机说道:“是上次哼的那首歌。”

“对吧?果然没错。”优美把耳机线从设备上拔了下来。

“哼哼——哼——哼哼哼哼——”从内置音箱里传出一段旋律,和上次二人偷看佐治祈念时听到的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次听起来音调似乎平稳了许多。

“这到底是什么歌?”优美喃喃自语。

玲斗无法回答,歪着头说:“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了。应该不是发射器出现故障,而是佐治陷入了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沙沙声,大概是他正从包里拿什么东西。沉默依旧。除了哼歌,佐治没再发出过其他声音。玲斗正想着或许要无功而返了,音箱里突然传来钢琴演奏的声音。他惊讶地看向优美,优美也圆睁双眼,震惊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

玲斗话音刚落,优美立刻把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别出声。她闭上眼,专心听着,片刻后睁开了眼睛。“这首曲子就是爸爸刚才哼的那首。”

“什么?”

“它们的旋律是一样的,你听不出来吗?”

玲斗聚精会神地继续听,同时回想刚才佐治哼的歌。“的确,佐治先生哼的就是这首曲子。”

钢琴声戛然而止,四周再次寂静下来。

“哼哼哼——哼——哼——”玲斗正想询问优美的意见,音箱里再次传来哼歌声,但旋律和刚才的有所不同,几乎没什么起伏,音调更低。玲斗向优美提出这一点。

“这可能是刚才那首曲子的低音部分。”

“低音?”

“钢琴不是用两只手弹吗?低音部分简单来说就是左手弹的部分,刚刚听到的旋律像是把曲子的低音部分串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佐治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优美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

此后,同样的事情循环发生:佐治哼歌、沉默、钢琴演奏、寂静、哼歌……就这样不断反复。两人完全不明所以。

不知过了多久,这次的寂静似乎格外长,玲斗拿出手机查看,距祈念结束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佐治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两人盯着接收装置上的音箱,余光无意中看见有光在闪。他们往发光的方向一看,顿时大吃一惊。竟然是佐治!他正拿着手电筒朝这边走来。

玲斗意识到情况不妙,可想躲已来不及了。他连忙关掉手电筒,但佐治还是察觉了。“谁?是直井吗?你在这儿干什么?”

玲斗赶紧站了起来。“没什么,我只是过来巡视一下……”他自己都觉得这借口很难糊弄过去。优美正蹲在他后面。

佐治一脸狐疑地走近,用手电筒照向玲斗身后。“你后边好像有人。为什么躲在那儿?”

玲斗转过身,低头看了看优美。优美正抬起头,似乎有些绝望。

“优美?”佐治惊呼一声,“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脸色骤变,拿着手电筒来回照着玲斗和优美。

“对不起,有些事情需要解释……”玲斗已语无伦次。

“有什么可解释的?祈念时不是不能让其他人靠近吗?为什么我女儿会在这儿?!”佐治生气地吼道。

“别吼了,是我求他带我来的。”

“求他什么?怎么求的?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佐治的喉咙里似乎就要喷出怒火。

“不是说别吼了吗?我会向你解释的。”优美站起身来。

这时,连在接收装置上的录音设备从优美手里掉了下来。夜色深沉,三人却同时注意到了,因为录下来的声音开始自动播放。是那首钢琴曲。黑暗中,三个人影一动不动,只有钢琴曲肃穆地流淌。

优美慌忙捡起录音设备关掉。玲斗小心翼翼地看向佐治,只见他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佐治问道,“为什么你会有这首曲子?什么时候、在哪儿录的?”

“在视频网站上,我觉得很好听就——”

“胡说!”佐治声音尖厉地呵斥道,“这绝不可能!只有几个人知道这首曲子!你说实话,是怎么弄到的?”佐治在质问优美的同时似乎已经明白了答案,表情变得诧异起来。“是不是你刚才偷偷把我放的曲子录下来了?”佐治满脸怒气地转向玲斗,“怎么回事?这也行吗?你算什么守护人?!”

“你别责怪他。”优美站到玲斗身前,“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我强迫他带我来的。”

“理由呢?赶紧给我解释清楚!”

“该这么说的是我!要解释的人是你,爸爸!”

“你说什么?”

优美拿出手机,迅速划了几下,把屏幕转向佐治。“这个女人是谁?你们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幽会?她是你的情人,是不是?”

佐治表情骤变,怒火消失殆尽,眼神游移起来。“这……和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我是你的女儿啊!女儿看见爸爸偷偷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见面,难道会没有任何想法?”

“这其中有很多隐情。”佐治的语气显露出慌乱。双方的处境已然反转。

“那你倒是解释清楚,否则我就把这个女人的事告诉妈妈。”

“那位女士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那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会定期在涩谷见面?”

佐治盯着优美,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惶,似乎在问:你连这些都知道了?“就算我跟你解释,你可能也理解不了……”他痛苦地说道,“情况太复杂了,而且……其中还有你不认识的人。”

“我不认识的人?喜久夫伯伯吗?”

佐治大惊失色。“我哥的事,你怎么……”

“我们做过很多调查,”玲斗说道,“青柠园也去过了。佐治先生,您在神楠里祈念,为的是接收您哥哥的信息吧?”

佐治茫然而立,良久无语,表情中的强硬渐渐消逝,刚才还耸着的双肩似乎也顿时失去了力量。“信息?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嗯……也算是这样吧。”他的语气慢慢缓和下来。

“您能和我们说说吗?关于祈念,我逐渐明白了很多,也都向优美解释过了,她不会觉得您说的话不可理喻的。”

“是吗……”佐治盯着地面,默默思考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说来话长啊。”

“没关系,”优美说道,“离天亮还有的是时间呢。”

“喜久夫先生也一定会赞同的。”

听了玲斗的话,佐治望向遥远的夜空。“但愿如此……”

三人回到值班室,玲斗给父女俩端上焙茶。

佐治用冰冷的双手捧起盛着热茶的茶杯取暖,喃喃道:“要从哪儿说起呢?”

“从头吧。”回答的是优美,“我对喜久夫伯伯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我想让你从他开始讲。”

“从那儿开始吗……”佐治显得有些为难,啜了一口茶,舒了口气,“也只能从那儿说起了。”

他娓娓诉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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