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开车送余兮兮回家,乌云不散,雨势渐大。

没人说话,车厢里很安静。

后座那位恹恹的,抬眼往外看,整个世界迷蒙,水花在玻璃上堆砌成露,偶尔俏皮,溜下来一道,于是露出车水马龙的城市真容。

吉普车平稳行驶,没多久就开进城南片区,周围车流减少,林荫道尽头,一栋花园洋房矗立在雨幕中。

余兮兮淋了雨,身上黏腻不适,恨不得立刻飞进浴缸泡热水澡。所以车刚一停稳,她便迫不及待地撑开伞跳了下去,挥挥手,“谢谢你送我回来,慢走哈。”

刚转身走出两步,背后传来个声音,语气没有起伏,“等等。”

她撑着伞回头:“怎么了?”

驾驶室的车窗降下来,秦峥表情很淡,目光往后视镜扫了眼,还是没什么语气,“你忘东西了。”

余兮兮怔住。

看看伞,看看包,什么都没少啊。

秦峥摸出一根烟放嘴里,点燃,隔了雨隔了白烟,英俊硬朗的脸孔显得模糊。小等片刻,对方毫无反应,他微拧了下眉,终于侧目看向杵在边儿上的姑娘。

她眼神疑惑不解。

秦峥盯着她看几秒,食指点烟灰,道:“零食。”

尽管已刻意克制,但这两个字里,还是有丝儿不耐烦的味道。

“……”

话说完,余兮兮如梦初醒,长长哦一声,接着倒回去拉开车门,把那包沉甸甸的零食拎了出来。

秦峥手指夹着烟,目光顺着她的动作移动,注意到那小姑娘左臂位置湿了一片,雪纺料子粘着肉,勾勒出条纤细曲线。

“砰”的声,她重新关上车门,撑伞站定。

“回去喝点抗病毒冲剂。”

突的,余兮兮听见这么句话,像是关切的字句,语气却冷静得严肃。

她眼底闪过诧异,几秒过后回过神,有点尴尬地道,“哦……嗯,我本来也这么打算的。”说着,想起之前两人同撑一把伞,秦峥握着伞柄,伞面却大半都在她头顶,以致他从里到外全身湿透。

于是她忖度片刻,全当普通朋友寒暄了,客气而疏离:“你淋的雨比我多,所以你也多吃点药吧,国家栋梁更应该爱护身体,呵呵。”

“……”秦峥一边浓眉微挑,转头看她。

淋的雨比她多,所以就得多吃点药,什么怪逻辑。

那头的余兮兮丝毫不察,她撑伞的手发酸,想请这位少校早走,又觉得不礼貌,只能强打着精神默默站好。

雨还在下,总算小点儿了,淅淅沥沥,打在浅粉色的碎花儿伞面上。

秦峥一根烟抽完,淡声说:“有事打电话。”

她哽了下,最终还是缓慢点头,“……哦。”心说大约可能肯定是没那一天了。

黑色吉普很快驶离,融入雨幕。

回到家,余兮兮洗完澡后蒙头大睡。中途宋姨来喊过她一次,她睡得迷糊,什么都没听清楚就又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天黑。

夜里十点,雨停了。

卧室外,宋姨的声音传入:“二小姐。”

余兮兮长发睡成乱鸡窝,随手揉了把,只觉脑子沉得厉害。几分钟后,她裹着睡袍下床开门,打哈欠,“宋姨,你还没休息么?”

宋姨把手里的碗递过去,柔声道,“喝点姜汤。”

余兮兮接过姜汤小口小口地喝,听见一楼客厅有人声,便皱了下眉,“我爸妈回来了?”

宋姨点头,“刚到。”

她表情微微一变,忙把碗塞回宋姨手上,低声说,“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我不舒服,已经睡着了。”说完就关了门。

“……”

屋外,宋姨端着空碗好气又好笑,只能无奈摇头。

脚步声离去。

余兮兮重新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冥思苦想,然后,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周易发过去一条语音:“我申请政治避难。”

不多时,周易回复过来了,语气很无奈:“又想往我家躲?”

她拆了颗糖塞嘴里,含混说:“一见面就说出国的事儿,我懒得跟他们吵。就这么定了啊,我明天上午过来,么么。”

周易:“躲跟吵都不是办法。”

余兮兮沉默须臾,木着脸打字:不然呢?

周易说:“你应该和他们好好谈,我相信你爸妈没那么不近人情。”

她静了静,敲字回复过去:再说吧。我明天过来,睡了,晚安哈【打呼】。

其实余兮兮才醒,并无睡意。

人有的时候说“晚安”,只是一种下意识地回避,回避令自己不愉快的事。她锁了手机躺床上,面无表情地回想周易那些话,然后带点儿嘲讽地笑。

习惯强制性给子女安排人生的冷漠父母,近人情?呵。

第二天,余兮兮起了个大早。

窗外的天还没有亮透,远远望去,依稀能看见昏晓交织的边界。

她感冒了,鼻子塞,身体肌肉乏力,好在症状不重,不足影响日常生活。于是照常梳洗,化妆,完后拉开包柜,从整齐陈列的名牌包里选出个中型的,往里塞了些换洗衣物,踩上高跟鞋出门。

下楼前,余兮兮特意看了眼表:七点二十五。

通常情况下,她爸妈会在七点四十分起床,所以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很安全。然而等余兮兮走到客厅,她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又要出去玩儿?”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面前摆着一套骨瓷茶具,空气里浮动着清茗淡香。

余兮兮心头一沉,挤出个笑来,“爸……早上好啊。”

余卫国摘下眼镜看她,点头,“坐吧。”

她拒绝,“不用,我和朋友约了吃早餐,再不走得迟到了。”边说边装模作样地看手表,摆摆手,“再见。”说完就转身朝外走。

背后响起道声音,“你给我站住。”

“……”余兮兮舔了舔唇,挎着包,面无表情地站定。

余卫国皱起眉,语气严肃,透出明显怒意:“爸爸话还没说完,你急着走什么?怎么越来越没规矩。”

她无言几秒,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朝她爸绽开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好啊,您说吧,我听着呢。”

余卫国沉默片刻,放下报纸,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儿,“听宋姨说,你昨天和秦峥去看了老司令?”

余兮兮说:“是。”

余卫国:“你秦爷爷身体如何?”

余兮兮答得漫不经心:“还行吧。”

八十好几的人了,儿孙都不在身边,除了逢年过节组织上有慰问,她平时偶尔去看看之外,少有人探望,能如何。

余卫国略点头。那句话只是随口一问,他好像也不是真想了解老司令的近况,转而道,“巴黎那边的学校,你姐姐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下个月就过去。”

她目光看向落地窗外,破晓之光从云层背后折射向天际,刹那间金辉灿烂。然后她说:“我不去。”

脸色很淡,毫不犹豫。

稍微缓和的气氛再次跌至冰点。

余卫国的表情沉了下去,再开口时,语气明显严厉许多:“你必须去。”

余兮兮:“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余卫国吸了口气吐出来,忍着不发火:“兮兮,这关乎你今后的人生发展。爸爸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听话,不要任性。”

话音落地,她嗤的一声笑出来,“您所谓的好,就是逼着一个对香水毫无兴趣的人去学调香?人生是自己的,为什么我和我姐都得按照您的意思来过?”

余卫国大怒:“这是你跟爸爸说话的态度?”

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余母忙颠颠地跑下来,道:“怎么了这是?”快步走到余兮兮身边,皱眉低声:“大清早的,你们俩吵什么。”

她满不在乎地耸肩,“谁想跟他吵。”说完转过身,小腰一扭,哒哒的高跟鞋声音轻盈远去,“妈我走了,这几天不回家,么么~”

大门开启又关上。

几个佣人在边儿上面面相觑。

余母急得脑仁儿都疼,绞着双手嘀咕:“这孩子,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真是的。”

周易的宠物店开在市中心,店面很大,整洁温馨,贩售各式各样的小动物:猫,狗,兔子,珍珠熊,蜥蜴……

“滴滴”,门外有人按喇叭。

一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人正在给一只布偶猫梳毛,闻声抬头;阳光下,改装过的超跑停在门口,驾驶室里的人戴墨镜,喝牛奶,优哉游哉。

周易翻了个白眼。

几分钟后,余兮兮停好车进店,放下包,挽起袖子就去帮周易的忙,轻车熟路:“来来来,梳子给我。”

周易听她说话带鼻音,于是道:“感冒了还离家出走?够作啊。”

余兮兮不搭理,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只肉嘟嘟的小毛球身上,拿起梳子仔细地给它梳毛,说:“有人要买它么?”

“喵喵……”

小毛球还是一只奶猫,肉嘟嘟的爪子挠余兮兮的手。

她笑眯眯地逗它,眉飞色舞。

“嗯。昨天下的单,说今天下午来拿。”周易斜倚着墙壁应道,皱皱眉,“诶,你这样真不是办法。每次你爸让你去学调香,你就跟他吵架;每次吵完架,你就离家出走——恶性循环。”

余兮兮斜眼看她,“大侠给我支一招呗?”

周易说:“沟通。”

“敌方油盐不进。”

“你试过?”

“Yeah。”

周易认真思考一番,说:“要不,你早点结婚算了,嫁了人,他们就算想管你,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噗……”

余兮兮被口水呛住,“您赐我个贤夫良婿?”

周易动了动唇正要说话,余兮兮的手机却震动起来。她放下梳子,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余凌。

她掐掉不接,见微信有未读消息,便点进去。

是一个超跑俱乐部的群,几个富二代在里头吆喝,说今晚有人包场,地点MiuZ,要去玩儿的吱声。

余兮兮挑眉,“晚上有空么?”

“有。怎么?”

她勾住周易的脖子,努努下巴,“闲着也无聊,走,找乐子去。”

周易说:“心情又不好?”

余兮兮垂眸笑了下,吊儿郎当的:“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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