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掉在了地上。

这距离,彼此气息交错,坚硬修长的手臂箍紧余兮兮的腰,她呼吸一滞,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在小范围内升温,变得躁动不安。

太近了。

余兮兮从未跟任何男人离得这么近。

“你放开!”她瞪眼,带着威胁,低声低声地斥。

秦峥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端详她,反而更欺近三分。昏暗光线照亮那张脸,小巧白皙,娇美柔嫩,一双大眼黑亮含愠,双颊浮现淡淡的红,不知是羞是怒。

他也低声,逗小猫似的:“害羞呢?”

她更恼,手腿并用挣得越发厉害,“害羞个鬼!快放开,再不放开的话,我……”

“你怎么?”秦峥半眯眼,“又咬我一口?”

“……”余兮兮一卡,脑中记忆倒带似的往回流,视线瞄向他脖颈位置,气得脸更红,压着嗓子愤愤道:“咬你也是你自找的!”

那晚的事,这人竟然还有脸提!

秦峥缓慢笑了:“咬人还挺有道理。”

“……我怎么没道理?”她瞪大眼,下意识挺挺腰杆儿,反驳得理直气壮:“一个大男人,大晚上对一女人行为不轨,难道还不许人正当防卫吗?”

秦峥盯着她,眸子里充满兴味,“抱你一下就叫行为不轨?多的我还一样没干。”

“……”她脸更红,急了,“赶紧放开我!”

巷道昏暗安静,嘈杂人声离得远,这个窄小空间仿佛被独立了出去,只余下一面墙,一盏灯,两个人。

余兮兮咬牙,十指抠住他的手臂又掐又推,试图逃离掌控。

然而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姑娘,这点儿力气,对行军的男人来说无关痛痒。他把她摁墙上,大掌掐住那把细腰,忽的,暧昧一挤,两手指尖几乎相碰。

怀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颠颠颤了下,声音尖锐:“卧槽,信不信我杀了你……”抬腿就要踢过去。

腰上的大手慢条斯理往上移。

裙子是丝质布料,单薄的一层,她甚至能感觉他指腹上的茧,粗糙滑过大片娇嫩皮肤。

余兮兮眼底慌乱毕现,竭力稳住嗓子:“你、你别乱来……”

秦峥没什么表情,语气很淡,“再乱动一下试试。”

“……”余兮兮气得肺疼。

她被困在男人胸膛和老墙之间,活动受限,挣扎也不过是加剧同他身体摩擦。不甘又无奈,只能暂时选择屈服,消停了,咬着唇,凶巴巴地瞪他。

“余兮兮。”头顶一道嗓音。

她没好气地回:“干什么?”

他侧目,扫一眼地上的牛皮纸信封,“东西我给了就是给了,不可能往回拿。”

“我不想要!”

“撕了,或者烧了。随你。”

“……”

余兮兮被噎住,半天才深吸一口气,道:“我说过,我不喜欢欠人东西,你听不懂么?”

他看她几秒钟,语气很淡,“这信你没欠我。”

余兮兮怔住,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须臾,秦峥放开她。她立刻退着步子往后躲,瞪着他,目光防备,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老路灯下,男人眉眼深邃盛满阴影,微垂眸,摸出根烟夹手里,然后,拿烟的右手随意抬了抬,说,“刚摸过你腰,抵了。”

“……”

余兮兮咬唇,双颊滚烫,又怒又无语。半晌,捏紧拳头挤出句话来:“之前居然还好意思跟我说解放军都是好人?请问你什么时候像个好人?”

秦峥点烟,双唇间火星明暗交替,抽了口,烟雾背后的黑眸看着她,反问:“你又有哪个时候当我是好人?”

“……”余兮兮被戳中心思,一时语塞。

她不说话,秦峥倒也不打算深究,食指点烟灰,半晌,看她一眼:“经常大晚上在外头晃?”

余兮兮压根儿不想理他,看别处:“这和你有关系么。”

他笑,语气却低得越发冷,“一姑娘不拿自己安全当回事儿,不怕遇坏人?”

“……”可不就遇见你了么?

她皱眉,咬了下唇才冷冰冰道:“谢谢关心,所以我也准备回家了,再见。”说完,提步就要离开。

秦峥站原地,唇抿成薄薄一条线,“信。”

“……”

余兮兮刚走出几米,闻言,脚步顿住。

周围死寂了瞬。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终于还是把地上那封信捡了起来。沉默须臾,道,“秦先生,说到底我的事和你根本没有关系。你做这些究竟图什么?”

秦峥平静看着前方夜色,片刻,吐出口烟圈:“你。”

余兮兮愣住,眸光惊跳。

他侧目,看她的目光极深。良久,扯了扯唇,沉声一字一句:“余兮兮,真傻假傻,这么多事加一块儿,你看不出来我他妈想要你?”

“……”

周易站马路牙子上,来回踱步,等得有些不安。看一眼手表,时间已接近凌晨一点。

她摸出手机给余兮兮打电话。

嘟嘟好一阵儿,听筒里传出僵硬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周易表情难看,心里隐隐有些焦急。

这已经是第四个电话了,始终都是无人接听,难道……出了什么事?

思忖着,她心头一沉,蓦的,一阵喇叭声从不远处传来。她抬头,一辆镶水钻的法拉利停路边儿上,拉风又显眼。

车窗落下来,里头的人支出脑袋看她:“傻站着干嘛?上来。”

周易坐进副驾驶室,边系安全带边沉声质问:“打了那么多电话都不接,大小姐,您成心吓我呢?”

余兮兮蹙眉,“你给我打了电话?”

“废话。”周易白她一眼,“自己看通话记录。”

她无言几秒钟,从兜里摸出手机翻了翻,果然,未接来电好几个,四个周易打的,两个余凌打的。

周易嗤了声:“手机贴身放着都没感觉到震动,你这神走得厉害啊。”

“……”

余兮兮默。

从小巷出来后她便心不在焉,机械地上车,开车,接周易,肢体动作按部就班,但脑子却在神游天外。

夜色中,道路指示灯像鬼眼,跳成猩红。

车停下。

周易侧目,视线在她脸上打量,胳膊搡搡她,道:“刚才你和那个人干什么去了?”

余兮兮正心烦,闻言随意敷衍回去:“我和他能干什么。”

周易看出她心情欠佳,不再追问。

没多久,红灯跳绿,法拉利提速飞驰出去。

……

“余兮兮,真傻假傻,这么多事加一块儿,你看不出来我他妈想要你?”

“我给你时间考虑。”

……

她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捏眉心,长长叹气。

事情的发展走向,实在超出预计太多。

怎么办呢?

余兮兮指尖点下巴,眉头深锁,冥思苦想。

那个男人要的,应该只是个结婚交差的对象,她是手边现成的,当然在劫难逃。

跑车的引擎声没入黑夜。

巷道幽深,路灯的灯泡蒙了厚厚一层灰,有飞蛾来回扑闪,在青石板上投下巨大无比的影。

秦峥站在灯下,抽了口烟,口鼻中立刻涌入烟草燃烧的气味,渗入肺腑,凝重浓烈。须臾,白烟呼出,他漆黑的眸波澜不兴,掐了烟头,转身回小酒馆。

馆子里龙蛇混杂,大厅里醉倒一片,满脸通红的赤膊大汉们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吵闹喧嚷。

他们坐包间,环境比外头好那么点儿。但场子本不高档,包间也只图个清净,中等装修,唯一可看的也就头顶那盏偏古色的陶瓷灯。

今晚的饭局是蒋成业组的,参与的人都是秦峥军校时的战友。

桌上摆了小菜和卤拼,白酒瓶子倒一地,三五个都喝高了。一方脸男人眼睛打悬,看见秦峥后咧嘴笑,吆喝道:“峥哥,媳妇儿送走了?”

话刚落,一桌子醉鬼开始起哄。

“峥哥不够意思啊,老蒋说咱小嫂子贼漂亮,也不让兄弟几个见见。”

“老三,藏着掖着的,看不起我们呢?”

“就是就是……”

秦峥没理,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满上。

当年高考完入学,他们住八人间,按年龄大小给排了个序。

张凯含混说:“老三,你走了这么长时间,不得罚一杯啊?咱哥儿几个……”

话没说完,秦峥一杯白的已经见底,然后拿火机点烟,眼皮都没抬一下。

几人一怔,呼喝道:“够意思!峥哥,这杯咱陪!”玻璃杯子乒乓相撞,气氛融洽。

既然是叙旧,少不了就要忆当年。

王雄年纪最小,酒量也最差,二两黄汤下肚,脑子基本上就已晕乎了。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说:“峥、峥哥,你酒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上军校那会儿聚个餐,我记得你三杯就倒啊……看来这些年的枪子儿没白吃……”

蒋成业一巴掌拍过去,“小王八,你说的那是你自个儿。”

王雄大骂:“别叫老子王八……信不信老子揍你?”

程伟明大笑,“这孙子还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拿拳头揍人……”打个酒嗝,又说:“那会咱宿舍经常打得乌烟瘴气,峥哥是室长,隔三差五就被喊去谈话,说什么要建设文明寝室……”

张凯抱着酒瓶子嗤:“老三干架比谁都狠,咱们上梁不正下梁歪,文明个屁。”

身旁几人骂骂咧咧地说话,秦峥垂着头,喝酒吃菜,极少参与,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在军校时各项成绩都拔尖,一身傲骨,桀骜不驯,然而毕业之后进了部队,一晃已八年,当初心比天高的少年意气早被打磨得沉稳刚硬。

此时,除秦峥外,蒋成业是桌上唯一还算清醒的。

他稍微凑近了点儿,说:“峥哥,心情不好?”

秦峥不吭声,烟拿开,酒没停过。

蒋成业眉头皱起,略迟疑,语气带着试探:“……您又想起安国了吧。”

酒杯又空。

蒋成业替他把酒倒满。

秦峥勾嘴角,笑容寡淡无味:“这杯敬他。”话音落地,拿杯的右手微微一斜,酒液哗哗倾洒在地。

蒋成业沉默须臾,也把酒倒在了地上,脸色凝重。

陈安国,兰城军区特种大队二营四连士兵,小他们四届,是他们的同校师弟。2014年的一次金三角任务中,陈安国因公殉职,壮烈牺牲,年仅22岁。

蒋成业也摸出根烟塞嘴里,点着,低头沉声说,“三年了。峥哥,这道坎儿,真该过去了。”

秦峥不做声,脸色淡淡的,随意往椅背上一靠,鼻腔里呼出浓烟。

眼前的世界晕开,变成苍白一片。

人的心里一旦揣上事,时间便变得格外漫长。

余兮兮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次日起床,眼圈儿黑得像只熊猫。

她向来爱美,这么重的黑眼圈自然难以忍受,只好拿出BB霜遮瑕膏,对着镜子里三层外三层地画皮。

周易在旁边喝咖啡,打趣儿似的口吻:“怎么,失眠了?”

余兮兮不理她。

周易又说:“因为秦峥?”

她这头正在勾眼线,手一抖,软笔头划了出去,在眼皮上染开一团黑。周易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笃悠悠扔来几个字:“看来让我说中了啊。”

余兮兮拿棉签蘸了点儿化妆水,边擦边无奈道:“我说大姐,您能不能让我专心致志地化个妆?”

周易阴阳怪气:“哟,承认那位军哥哥让你分心了?”

“……”她咬咬嘴唇唇,暗骂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又用力清了清嗓子,正色说:“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开我和秦峥的玩笑。”

周易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身子靠近了点儿,“可是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

闻言,余兮兮下意识地抬眼看镜子。

里面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五官美艳,轮廓温柔,能驾驭很多风格的妆容。她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狐疑,并未觉得有何不同。于是摸了下脸,“什么奇怪?”

周易性子直,一贯有什么就说什么,于是直接道:“你和秦峥不对劲。”

“……”余兮兮眸光一跳,别过头继续抹腮红,很平淡的语气,仿佛兴趣缺缺:“是么?哪里不对劲。”

“这段时间,你对他似乎太不友好了。”

“有么?”

“有。”

余兮兮滞了下,转过头来:“我以前对他很友好么?”

周易说,“至少表面上是。”

余兮兮微抿唇,那种烦躁的感觉又隐隐从心底升了上来。

她对那个男人的态度有转变,这是事实——在过去的多年中,“秦峥”这个名字一直遥远而陌生,从未对她的生活造成实质性影响。

于她而言,他只是一年最多见面一次的陌生人,甚至算不上朋友,自然友好客气。

可现在,那个人毫无征兆地回来了,她的生活,仿佛也在随之脱轨……

正走神想事情,又听周易的声音传来,道:“对了,上回你不是跟那个首长提了解除婚约的事儿么?他怎么说?”

余兮兮放下眼线笔,叹气:“他不同意。”

周易诧异,“不同意?你知道原因么?”

余兮兮心口一紧。

短短须臾,她脑中已自动回放无数画面,男人的气息流转在她耳垂和颈窝位置,亲昵暧昧;他咬她的耳环,轻微颤栗从耳垂直达全身神经;他说,“我想要你……”

她脸上微热,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往脸蛋上遮掩似的扫腮红,说:“大概找不到更合适的人结婚吧。”

周易将咖啡杯放桌上,手指敲桌面,“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她默几秒,答道:“和以前一样的想法啊。”

话音落地,边儿上的好友却笑出一声。

她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周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稍顿几秒钟,接着道:“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喜欢有男人味的款么?我觉得秦首长完全是你喜欢的类型,兮兮,你怎么就对他不来电呢?”

余兮兮被问住,支吾几秒才说:“谁说他是我喜欢的类型。”

“哪儿不符合要求?”

“……他不像个好人。”

“他对你做什么坏事儿了?”

余兮兮轻咬唇瓣,声音很小:“坏透了。”

周易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排斥他?”

这句话听在她耳朵里,仿佛嗡嗡有回音。

晨光熹微,窗外有风在吹,遮住太阳的薄云散开,泻入一室暖光。余兮兮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粉饼盒纹路。

或许说“排斥”过了点,具体为何抵触,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有关那人,她从小听得太多,潜意识里便觉得遥远。两个人,走着截然不同的路,处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自然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另一头,周易看热闹不嫌事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依我看,反正你现在单身,又没喜欢的人,干脆和那军哥哥交往一下试试。人家一门心思跟你结婚,没准儿是早看上你了呢?”

余兮兮心跳乱了瞬,清了清嗓子:“胡说八道,他才见过我几次?”说完伸手在化妆包里摸口红,半天没找到,这才想起那管色号被她放在包里。

随后站起身,伸手把昨晚背的单肩包拎过来,拉开拉链。

好巧不巧,那个牛皮信封掉了出来。

她眸光闪了闪。

周易弯腰,先她一步捡起信,疑惑:“这什么东西?”

“一份人情,”她说,“秦峥送的。”

无风无浪中,两天过去。

周一早上七点,余兮兮被手机闹钟从床上催了起来,洗漱换衣吃早餐,然后驱车前往赡养基地。

和上回一样,老远便听见犬吠声声。

只是这次有了敲门砖,她没像上回一样被哨兵拦下。

超跑驶入基地,引擎声划破空气,突兀而高调,引来不少士兵驻足侧目。道道视线中,余兮兮在驾驶室里如坐针毡,后悔把车开了进来。

忖度着,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法拉利泊入车位,停车熄火。

车门刚刚锁好,背后一个声音响起:“余小姐。”

余兮兮回头;是一个穿迷彩服的士兵,瘦高个子,肤色黝黑,正冲她爽朗地笑着,大方展示一口白牙。

很眼熟。

“你是……”余兮兮皱眉回忆了下,“李成同志?山狼的饲养员?”

李成挠挠脑袋,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你还记得我啊。对,我是李成,你叫我小李就行。”

她绽开笑容,“你好。真是凑巧了,想不到刚下车就碰上你。”

李成却说,“也不算凑巧。秦营长之前跟我交代过,说你这几天应该会过来应聘。”

闻言,余兮兮神色微变,没往下接话。

李成心思简单,自然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只自顾自转身,带着她往办公楼的方向走,边关切问:“对了余小姐,相关证书你都带上了么?”

“哦。毕业证和学位证都带了的。”

“兽医证有么?”

余兮兮咳一声,伸手摸了下鼻子:“……只考了初级的。”

李成咧嘴笑:“这有啥。初级也行啊,咱们正好缺一个助理兽医师。”

闻言,余兮兮愣了下,“助理兽医师?你们不是招饲养员么?”

“你堂堂一个华农动医的高材生,当饲养员不屈才了么?”李成直直走廊左方的一个办公室,又道:“先在这儿审一下资格,一会儿我再带你去卫生队面试。”

她点头,“麻烦你了同志。”

余兮兮面试通过得还算顺利。

基地工作人员的办事效率很高,不拖泥也不带水,二十分钟功夫,余兮兮的入职手续便办理完毕。随后,李成带着她去熟悉以后的工作环境。

两人边走边聊。

“进了咱们基地的兽医师都有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期,实习期之后还有一次考核,考核通过才能有编制。”李成热心道,“咱基地的基本情况也在考核范围内,你尽快熟悉就好。”

“嗯,我知道了。”

阳光和煦,训练场上退役军犬们排列整齐,在训导员的指令下做基本训练。

余兮兮停在塑胶跑道上,抬眸,视线看向那些那些略微年迈的军犬,有点儿好奇:“每天都要给它们做固定训练么?”

“是的。”李成说,“虽然这些犬只已经退役,但它们从小在训练基地长大,身体机能已经适应了特定的生活方式,如果打乱,会对它们的健康状况有影响。”

余兮兮点点头,又随口问:“你在这儿干多久了?”

“三年。”

“那应该带过很多退役犬了。”

李成摇头,面上笑笑,眼底却隐有一丝沉重,“山狼就是我带的第一只退役犬。三年前,秦营长把它送来的时候,我刚分配到基地。”

余兮兮沉默片刻,想起那只正当壮年的军犬,它坚毅的眼神,还有断肢。

它退役之前的最后一战,必定十分惨烈。

头顶的阳光忽然暗下去几分,她抬头,看见几片白云从远处飘来,挡住了太阳,天空呈现出一种很深的蓝色。

她问:“山狼的腿是怎么回事?”

李成唇微动,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面上表情迟疑。

余兮兮笑了下,“这还保密呢。”

李成挠头,“涉及基地的事,我们一般都不往外说,不过……”他顿了顿,说:“不过你和秦营长这关系,应该迟早都是会知道的。”

他后半截话声音太低,余兮兮没听清。

李成紧接着道:“山狼的腿,是炸弹爆炸时受的伤。”

她抿唇。

“地点在金三角的丛林。”李成垂眸,嗓音沉得有些哑,“听说支援队伍找到山狼的时候,它的左前腿血肉模糊……它的主人陈安国就倒在旁边,已经牺牲。22岁的年龄,军校一毕业就去了特种大队,军中精英,太可惜了。”

起风了。

余兮兮目光看向远处,基地上空,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她问,“毒贩干的?”

“嗯。一个跨国毒品犯罪集团。”

“最后呢?人都抓住了?”

李成沉沉叹出一口气,“捣毁任务失败。对方提前得到了消息,设下埋伏,秦营长他们损失很惨重。”

话音落地,余兮兮有些吃惊:“秦营长?”

秦峥也参与了?

“嗯。”李成点头,缓声说:“那次任务,秦营长是行动组组长,也负了伤,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

她眸光跳动一刹。

又听身旁的年轻士官笑了笑,说:“你也别觉得惊讶。咱们从军的人,从穿上军装那一天起,命就是国家的了,为国负伤和捐躯,都是军人的荣耀。”

莫名的,余兮兮心里升起一丝异样感受。

……

经过大半天的熟悉,余兮兮大致摸清门路。

基地卫生队的工作不复杂:给退役犬们定期做身体检查;每天对军犬食物质检;对突发疾病的犬只进行救治;按时给犬只注射各类疫苗等。

午餐在食堂解决,刷饭卡,一荤一素一汤,简单却可口。

随后,李成有事离开,她独自回到科室打扫自己的桌椅。

卫生队的兽医,加余兮兮一共五个人,其它医师坐班都在军犬生活区,通常情况下不会回办公楼这边的科室。但她今天才刚入职,生活区那边的办公室还没打扫出来,只好先暂时待这儿。

刚抹完桌面,一阵脚步声从屋外传入。

她回头,看见一个穿军装制服女人走了进来,二十六七岁,修长高挑,五官靓丽,长发在脑后盘成髻,看上去英气逼人。

女军官?

余兮兮目光移向她的肩章,一杠一星,少尉军衔。

那名女军官也将好看她,四目相对。

余兮兮猜测这人是来基地办事的,于是礼貌笑笑,“你好,请问有什么事么?”

女军官有一张漂亮的脸,只是眉眼间冷冷淡淡,看上去并不易接近。她上下打量余兮兮,说,“你脸生,新来的么?”

余兮兮点头,“嗯。我是新来的助理兽医师,余兮兮。”

闻言,女军官神色微微变化,低声重复:“余兮兮?”

未几,她再次开口,语气平淡许多:“你好,我叫陈梳。”说完兀自走到里侧靠左的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一份资料,又道,“一会儿麻烦你转告这个位置上的姜医生,就说‘猎狮’的体检报告,我拿走了。”

余兮兮点头,“嗯。”

陈梳没再多言,转身出门,女士军靴落地的声音规律远去。

余兮兮抿唇。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某一刻,那个女军官看她的眼神,竟像带着几分敌意。

太阳落山的光景,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橙色。

余兮兮看了眼时间,五点半,已经到下班时间,于是站起身,收拾东西走出卫生队办公室。

新人入职,头几天几乎都是坐冷板凳,这点儿任何单位都相差无几。

余兮兮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份工作她本就梦寐以求,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怎么都顺心。

法拉利缓缓驶出车位。

基地很大,从停车场到大门要开好几分钟,毫无疑问的,一路又引来无数目光探究围观。

余兮兮万分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把车开出去,经过大门时踩了脚刹车,听见一个脸生的哨兵小哥好心提醒:“姑娘,以后上班就别开这种车了。咱们倒没什么,就怕领导看见了要批评你。”

她连连道谢,“嗯嗯,我知道了。”然后才把车开了出去。

回家路上,余兮兮给周易打了个电话,想约她出来吃晚饭。然而对方说有朋友结婚,晚上得去赶个婚宴,来不了。她只好无奈作罢。

车平速行进,暮色垂得愈发低。

余兮兮有点饿了。

抬眼看,车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她算了算时间,然后拿出手机点外卖,正选着餐,余光里却瞥见车窗外的一道人影,高高大大,在暮色中挺拔显眼。

余兮兮倏的怔住,待看清后,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男人站路边,上衣是最简单常见的迷彩T,长裤军靴,双手插兜,整个人显得过分痞气。街灯开了,昏暗柔光照在他身上,短发浓黑,侧脸深刻立体,只是离得稍远,看不清面上表情。

“……”没由来的,她掌心一阵湿,某刻竟想调转车头走另一个门。

只是对方没给她这个机会。

秦峥走了过来。

余兮兮车停在大门口,没熄火,能听见引擎嗡嗡声。

他在她车窗边儿上站定,她转头看他,目光又惊又疑。

……刚才他站的位置,同小区大门儿相隔只几十米。难道,在等她?

她心头一颤。

正胡乱猜着,又见那人盯着她,黑眸里头深不见底,然后,勾了下手指。

余兮兮抿了抿唇,把窗户落下,“你怎么在这儿?”

秦峥道:“听说你酒量不错。”

“……啊?”

“找个地方,我请你喝几杯。”这语气寻常,却不留商量余地。

“……”余兮兮心里奇怪,见他没提那晚的事,又莫名松了口气。

唇微动,刚想说话便听见后头响起刺耳喇叭声:“嘟嘟!”

后面小轿车的车主探出脑袋,极不耐烦地催:“干啥玩意儿呢?有话能上车说不?这都挡路了都!”

“……”余兮兮无语,终于不大情愿地挤出几个字:“你先上车。”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路边馆子,装修简单,招牌破了一角,写着“正宗黄牛肉”。

唯一一个包间里,服务员正拿着个本子记菜单,接着问:“三斤牛肉,两瓶酒,还要其它的么?”

这种馆子,余兮兮极少出入,拿着菜单看半天,忽然被一个菜名吸引注意力,“再要一个这个,三巴汤。”

话说完,对面一道视线就扫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她瞧。

余兮兮只当没感觉,跟服务员确认一遍:“嗯,要这个。”

“行。”说完,服务员转身离开。

桌上摆了一碟毛豆和花生米,全是下酒的小菜。余兮兮干坐了会儿,剥了颗毛豆吃,一句话不说。

对面那人拧开白酒瓶子,问她:“吃过三巴汤?”

余兮兮略迟疑,摇头。她点这个菜纯粹是图个新鲜。

“三巴是哪三巴,知道么。”

她问:“牛身上的?”

“嗯。”

“……”余兮兮想几秒,然后凭想象道:“有尾巴?”

秦峥端起酒杯喝了口,挑眉:“对。”

“嘴巴?”

“嗯。还有什么?”

一连说中两个,余兮兮的底气足了些,继续琢磨第三个“巴”。可好几分钟过去,愣是没想出来。

秦峥抬眼,那小女人想得认真,纤细指尖点着下巴,眉微蹙,整个人透出股平日不具备的娇憨样儿。

他食指轻叩桌面,忽然一弯唇,轻声吐出个字来:“鞭。”

“鞭?”

余兮兮反应了下,忽的脱口而出:“牛鞭?”

话说完,对面那双黑眸已浮起丝笑意。

她愣住,细细一思索,回过神,顿时双颊大红又羞又恼——嘴巴,尾巴,和牛鞭……牛鞭不就是那什么什么巴么?

我靠……

果然是个臭流氓≧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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