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院落的豪宅,坐落在邯郸城的富贵巷中,后面是一处玲珑雅静的小花园,不乏鸟语花香的点缀。庭院里随处可见垂丝的绿柳,屋檐下挂有学舌鹦鹉的鸟笼。室内,楠木几,青玉案,翡翠架,碧瑶琴,珊瑚杯,象牙床,陈设极尽奢华,凸显了主人的富有。

赵姬对这一切从心底里满意,同她父母家相比,真是毫不逊色。她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位好郎君。早饭后吕不韦出去会客,时已过午尚未归来,她有些急切地期盼着,因为有一件喜事她急于要告知夫君,而且对丈夫来说,这件事应当是个莫大的惊喜。

吕不韦兴冲冲掀起竹帘步入室内,他情绪甚佳,顾不得脱去外衣,就将迎过来的赵姬拥入怀中:“我的心肝,午饭可曾吃过?”

“看你喝得面红耳赤,撇下妾身一人,还管我用餐与否。”

“怎么,厨子丫鬟不曾安排你的午饭?”吕不韦有些动怒,“看我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夫君何必动怒,我是骗你说着玩儿的。”赵姬关切地问,“与何人吃酒,喝得醉醺醺归来。”

“你有所不知,今日是燕国的质子太子丹做东,邀了一位我早想结识的重要人物同席。”

“什么人,值得夫君如此兴奋?”

“他便是秦国的质子异人。”

“不就是个质子吗,等于是秦国泼出的水。”赵姬有些不屑,“咱不说他了,妾身有件特别重要的消息要告知。”

“好消息?”

“自然。”

“快说。”吕不韦这才脱掉外衣。

“你说,该如何赏我。”

“你总得先说明是何好消息。”吕不韦不在乎金钱,“好,我答应你,赏五十金如何?”

“妾身我,”赵姬顿了一下,“我有喜了。”

“当真?”

“我已一月未来经血,而且今日多次呕吐,这说明是怀上你的种了。”赵姬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一时间,吕不韦竟发起怔来。他当初娶赵姬,不是为了聊慰旅舍寂寞,而是要办一件宏图大业。可是与赵姬相处月余,他发觉自己有些离不开这个女人了。赵姬不仅容颜俊俏,而且性情温顺,善解人意。特别是枕席之间,风月无边,更是说不出的销魂。

赵姬又上前刮一下他的鼻子:“怎么,咋还犯傻了?”

吕不韦回过神来:“不,我是高兴的。”

“要是儿子,长大了,可不能子承父业做商人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

“让我儿为官,而且要做高官。”赵姬憧憬着,“要让别人见到我儿时也都唯唯诺诺,不像你对那些官吏都毕恭毕敬的。”

这番话,使得吕不韦的雄心壮志激情复燃,适才的儿女情长全都灰飞烟灭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陷于女人的温柔乡中。想到此,他扑通跪倒在赵姬面前。

赵姬一下子蒙了:“夫君,你,喝多了?”

“不,我有难言之隐,要说与夫人。”

“夫君起身讲话,这样妾身生受不起。”

“不,我要请夫人原谅。”

赵姬也跪在地下:“夫君有话只管吩咐。”

“我想让咱们的孩子成为国君。”吕不韦在说心里话,“诚如夫人所言,再也不做商人,再也不对官员们低三下四。”

赵姬摸摸他的额头:“你没有发烧吧?”

“我清醒得很,就是想让我们的孩子成为一国之主。”

“这能办到吗?”

“只要夫人鼎力相助,我们的愿望就不难实现。”

“我,”赵姬如坠五里雾中,“我能做何事?”

“我想让夫人做异人之妻。”

赵姬一下子愣住了:“你,该不是白日说梦?”

“夫人年轻貌美,异人在赵国为质,并无妻室,你就假作我的歌女,相机许与异人,一旦生子,我们的儿子不就成了秦王室的后代了吗?”

“夫君,你这是异想天开。”赵姬道,“异人之父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异人排行居中,难为太子之太子,况且妾身之孕,谁知是男是女,若是弄瓦,岂不一切落空。”

“夫人,哪怕有一分希望,我们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

“夫君起来说话不好吗?”

“夫人不应,我便长跪不起。”

“夫君,你我恩爱有加,如胶似漆,实难割舍。”

“夫人,为夫同样也舍不下你。但为了我儿的前程,便死又何足惜哉。何况我二人还可相见,还可偷欢。”

“我还能说什么,为了我们的儿子,但愿妾能生子,一切都依夫君吧。”赵姬将吕不韦搀起。

吕不韦依然在做生意,只不过这是政治生意,他已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秦都咸阳的太子府内悬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花厅正堂的北墙上,一人高的硕大寿字红得耀眼,两侧的对联红底金字,清晰悦目,写的是松柏长绿,日月永恒。几十张宴席桌业已摆好,美酒飘香,佳肴罗列,单等着主人们入席。太子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相携率先在首席入座,二十几位良人和他们的儿子也依次入席,并按长幼依次向安国君和华阳夫人敬酒祝寿。

末了,轮到了异人的母亲齐美人,她的儿子在赵国为质,显得形单影只孤苦无依,未曾举杯眼中含泪:“太子千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安国君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今天是我寿诞之日,本喜庆之时,看你却哭丧着脸子,岂不叫人扫兴。”

齐美人赶紧跪倒在地:“贱妾失礼,太子宽恕。”

华阳夫人对齐美人表现出了真切的同情:“齐美人请起,不要伤感,我理解你的苦衷,别人的儿子都在身边,唯有你的异人在赵国为质。”

安国君明白了:“齐美人,平身吧,我不怪你就是。”

齐美人站起:“谢太子千岁和夫人。”

华阳夫人走下筵席,过去挽住了齐美人的手:“你我姐妹且去园中漫步,这酒我是吃不下去了。”

安国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夫人,这是何意?”

“看别人都是母子双双,唯我无有儿女,齐美人虽有却在敌国为质,我二人岂不同病相怜?太子和他们畅饮吧。”说罢,拉着齐美人自顾走了。

安国君好不尴尬,给晒在了那里。

百十盏红灯将吕家的厅堂照得如同融入了红色的梦幻中。异人端着玉杯,忘情地注视着翩翩起舞的赵姬。薄如蝉翼的轻纱,掩不住她那雪白的胴体。一双玉乳,半遮半露,随着她的玉臂不时举起,那两点红晕不时显现出来。在曼舞的同时,赵姬舒展歌喉,放声而唱:良宵宴饮兮美酒溢香,佳人起舞兮步按宫商。

千岁动情兮何不同唱,灯红缥缈兮如在梦乡。

人生苦短兮行乐莫忘,机缘不再兮休负时光。

挽颈搭肩兮同入罗帐,颠鸾倒凤兮不羡鸳鸯。

吕不韦一直在注意着异人的表情变化,看得出,他已经被赵姬俘获了。估计用不着自己再引诱了,他会主动开口的。

异人放下玉杯:“吕先生,你这位歌女实在是唱色俱佳,难得难得呀。”

“寻常货色,怎敢在千岁面前现丑啊。”

“不知先生肯否割爱。”

“怎么,千岁对她还感兴趣?”

“我被质赵国,一直没有可意女子为夫人,如先生成全,我这被质日子就不再寂寞了。”

“我与千岁一见如故,莫说一介歌女,便是我的性命,只要千岁用得着,也不足惜。”

“这么说,先生是同意了?”

“已在舍下为千岁将洞房备好,就请千岁与赵姬同入温柔乡。”吕不韦打开了新房的屋门。

房内一应俱全,吕不韦真是想得周到,连交杯酒、长寿面、子孙饺子都准备齐全。异人一躬到地:“先生,如此厚恩,没齿难报。”

“你我至交,吕某决不图报。”吕不韦将赵姬推进房中,“春宵一刻值千金,愿千岁欢度今宵。”

异人将门划上了,少时灯也吹熄了。门外的吕不韦心都抽紧了,他失魂落魄地返回到自己的卧室,头枕双手,眼望房顶,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这一夜他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时才迷糊小睡片刻。

东方的天际现出一抹红霞,大地还在沉睡。秦赵两国对峙的长平战场没有任何声息,一切都还是昨夜的样子。然而秦王的信使一大早就已到了军中,他带来了秦王严厉的斥责。统兵大将白起战战兢兢听罢王诏,深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若在战场上再不能有所建树,那么他的位置就要被别人所取代。为此,五更天起他就在暗暗准备,五百辆战车,和十万士卒俱已安排停当,趁赵国守军尚无防备,突然打开栅门,排山倒海般向赵营冲去。

须发皆白的赵国老将廉颇,闻报登上营栅的瞭望台,感到这是秦军历来最大的一次攻击。看那人员阵势和撼人心扉的鼓声,秦军此番大有势在必得之意。廉颇嘴角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心说白起你一定是受到了秦王的催逼,那你就急吧,反正是你急我不急。廉颇的战术依然是坚守不战。

一个时辰后,赵军强弓硬弩又将秦军这次精心组织的进攻击退。秦军丢下了上百辆战车,数百具尸体不得不撤回了大营。白起这才对信使说:“大人适才目睹了我的进兵,非白起不肯战也,实廉颇不出战也。赵军深沟高垒,据险固守,实无可奈何。”

信使并不完全买账:“照将军所说,就只能让二十万大军在这儿干瞅着,不能有所作为了?”

白起叹道:“赵国只要廉颇为帅,我军便难越雷池。”

“将军束手无策,本官就要奏明国君更换统帅了。”

“我已有一计,可罢免廉颇,只是要信使大人相助,给以一定时间,定可大败赵军。”

“你且说说看。”

白起遂将他的妙计告知信使:“只要廉颇不再统领赵军,敌方必败无疑。”

信使将信将疑:“此计未见得是上策,但也不妨一试。此计如若不成,将军就只能交出兵权了。”

“多谢信使大人。”白起满怀信心道,“那我们就依计而行吧。”

早晨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院中,异人这一夜飘然欲仙,他没想到男女房事还有这般乐趣,暗悔自己以往都是白活了。若不是得遇赵姬,从秦国带来的那两个黄脸婆,怎会如此曲意逢迎。他见了吕不韦有几许难为情:“先生,昨夜您睡得可好。”

“只要千岁可心如意,一切我都心甘情愿。”吕不韦瞟一眼他身后的赵姬,见其目光中流露出不舍之意,赶紧移开眼神,“千岁,车已备好,待我亲自送你们回府。”

“真是多谢了。”异人说的倒是真话,“美女人人欲得,先生割爱相赠,我真是无以为报啊。”

“这还是小事,我与千岁情同手足,自然一切为千岁着想,美女只是小事一桩,我要让千岁成为太子的太子。”

“你待怎讲,”异人坐下倒不急于走了,“我还能当上太子?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有我为你运筹,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吕不韦信心十足。

“但不知先生如何运作。”

“我即日便动身去咸阳,让令尊安国君立你为太子。”

“这,我弟兄二十余人,父亲他不会选中我的。”

“有句话千岁想必听说过。”吕不韦郑重言道,“常言道钱可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我客居邯郸,吃穿用度尚且捉襟见肘,哪有这大笔金钱哪。”

“我有。”

“你?”异人不解地看着吕不韦,“先生纵然有钱,可这不是小数目,你肯为我如此抛费?”

“我连赵姬都让与千岁,金钱本身外之物,又何惜哉。”

“先生为我作出偌大牺牲,就什么也不图吗?”

“我要靠千岁光耀门庭。”

“靠我?”

“倘若日后千岁得以承继王位,还能亏待了我?”

“王位,怕是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得。”

“相信凭我的力量,能使千岁如愿。”

“好,只要我能登上王位,那这秦国的江山,”异人顿了一下,“就是你我共有。”

吕不韦取出五百金交与异人:“这些千岁用它结交赵国的权贵,以免日后用得着时临时抱佛脚。”

“这,太多了。”

“钱少了是不能动人心的,何况千岁同赵姬平时还要花费。”吕不韦告知,“我明日就要起程前往秦国了。”

“这样急着为何?”

“要为千岁的前程打点活动。”

“但不知如何运作?”

吕不韦拍拍腰间:“我这儿有两千金,没有打不通的关节,千岁静候我的佳音便是。”

赵姬关切地叮嘱:“先生凡事须要当心。”

“不消挂记,一切我自有主张。”吕不韦成竹在胸,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

异人不太相信吕不韦的话,当然他也期待吕不韦能够实现二人的愿望。

长平前线依旧是双方对峙,赵军还是不出战,没有丝毫变化。而秦军则不然了,在一阵阵冷风细雨中,营寨的栅门打开了。白起无精打采地牵马步出,他未带头盔,也未着铠甲,一群将士在后相送。信使骑在马上像是看押,并将送行的下属将校呵斥回营。将校们在营门长跪不起,有的人甚至哭泣出声。渐渐,白起被押得走远了,不见了。但是白起获罪被秦王押解回国的消息,已在赵军营中不胫而走。而且,显然秦国并未派来新的统帅,也就是说秦营眼下群龙无首。

赵国的副将来见廉颇:“老将军,秦营无主,白起罢职,现在正是一举打败秦军的大好时机。”

廉颇反问:“将军之意是主动出战了?”

“数月来我军任凭秦军叫骂,坚守不出,将士们早都憋了一肚子气,我军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不,不可出战。”

“老将军怯战不成?”

“非也。”廉颇自有主见,“焉知这不是秦军的诱敌之计。”

“老将军过于小心了。”

“大王将数十万大军交我指挥,这关系到赵国的生死存亡,千万大意不得,一旦发生意外,便悔之晚矣。”

副将请求:“老将军留下二十万人马守寨,末将带二十万人马出战。这样两全其美,可保无虞。”

廉颇胡须扎煞起来:“二十万是一半人马,折损一半老夫如何向大王交代?再有敢言出战者,立斩不赦。”

副将不再敢言声,诺诺而退。

咸阳对于吕不韦来说,是常来常往轻车熟路。他携带价值五百金的厚礼,前往太子府去求见华阳夫人。

听下人说吕不韦是位富商,而且备有厚礼,华阳夫人便吩咐传见。

吕不韦叩拜之后,侃侃言道:“在下与异人千岁乃至交,今奉千岁之命,拜见夫人。”

“我也不是他的生母,却为何不见生母反来见我。”

“千岁身在邯郸,旦夕思念夫人,确实胜过生母。是他言道,父王寿诞之日,只有夫人关心他的生母。”

“那倒是,我见齐美人可怜巴巴的,实在心下不忍。”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吕不韦点明主题,“异人愿为夫人之子,以便日后能膝前尽孝。”

“这个……”华阳夫人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吕不韦不失时机将礼物逐一在堂上排开,俱是华阳夫人喜欢的器物,而且价格不菲:“这是异人孝敬夫人的。”

华阳夫人脸上笑开了花:“如此厚礼,这要多少金钱。”

“异人言道,今后夫人便是他的亲生母亲,四时八节的孝敬是必不可少的,又何必在意金钱。”

“也难得他这份心。”华阳夫人还是透出了满意,“千里迢迢,让先生给送来了,这礼物我收下。至于异人要为我子,不是小事,且容我思考一番。”

“那么,在下就告退了。”吕不韦离开太子府,心中不住拨打着算盘,思索片刻,便有了主意。

这几日赵都邯郸颇不平静,许多说法流传甚广,街谈巷议议论纷纷。赵孝成王心情烦躁地站在殿上,注视着上朝的文武臣僚,带着气说:“廉颇与秦军达成互不攻取协议,你们为何不报?”

相国平原君答曰:“大王息怒,近日臣也听到了这类传言,只怕是敌方散布的谣言。”

“怎么可能,就连廉颇的副将不也报称,白起已为秦王解职,正是大破秦军的良机,可廉颇依然不许出战。”

众大臣纷纷附和赵王之见:“廉颇统兵与秦军相持三年之久,四十多万大军要靡费多少钱粮,长此下去,赵国不被秦国打垮,也要给拖垮。”

“廉颇的忠诚令孤难以相信了。”

“大王,万万不可生疑,廉老将军几十年如一日,对赵国忠贞不贰,切莫中了敌人的奸计啊。”

“是忠是奸难下结论,万一廉颇怀有二心,岂不悔之晚矣。”赵王下了决心,“孤决定更换统帅。”

平原君劝谏:“大王,临阵换帅须慎之又慎。遍观我赵国,除了廉颇,恐无人能统领四十万兵马。”

赵王冷笑道:“百步之内岂无芳草,现有一人,胜过廉颇多多,早该起用。”

平原君问:“大王所说何人?”

“小将军赵括。”

“大王不可。”平原君急忙反对,“赵括年轻气盛,虽系将门之子,但其父赵奢临终前再三告诫为臣,赵括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尚可,并无实战经验,千万不可令其领兵。”

“哼!”赵王对平原君的话嗤之以鼻,“赵括自幼熟读兵书,广有谋略,孤曾与之议论战法,他说得头头是道。若说经验,他打过几仗,自然也就累积下来。孤意已决,休再多言。”

平原君只有叹气而已。

香炉中迷漫着缕缕青烟,架上的鹦鹉含混不清地叫着“有客”。丫鬟迈着碎步送上香茗,窗上的碧纱帘高高卷起,户外阵阵微风不停地透入。吕不韦环视着客厅里的一切,静静地等候主人出场。

一阵环佩声悦耳地响起,在四名侍女的簇拥下,张夫人款款步入厅来:“让吕先生久等了。”吕不韦起身:“吕某冒昧造访,打扰了夫人,望乞见谅。”

张夫人早已见到了厚礼,因此格外的客气:“哪里,吕先生是名闻七国的贵客,请还请不到呢。”

二人落座,张夫人用她那犀利的眼神,直逼吕不韦:“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敢问先生,要我做何事?”

“在下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为令妹华阳夫人。”

“噢,这倒是怪,怎么会是为我妹妹。”

“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吕不韦便将他的一番宏论娓娓道来,说得张夫人不住点头。

营门上更换了帅旗,廉字被赵字取代。老将廉颇回到家中赋闲,年轻倜傥的赵括挂上了帅印。他将手下诸将用目光扫视一遍:“众将官,本帅与廉颇将军不同,要转守为攻了。”

副将率先支持:“敌方群龙无首,理当出击。”

众将群声附和:“我等早已情绪难耐,将士们都憋坏了,我军全力出战,定获全胜。”

“那好,趁秦军尚无主帅,我军今夜三更用饭,四更出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赵括下达了命令。

当晚四更时分,赵军大营栅门突然大开,二十万大军潮水般冲向秦营。赵括为防万一,留下了二十多万人马押寨,并亲自坐镇。赵军副将率军杀到秦营寨前,秦军一触即溃,没命地逃生,跑得比兔子还快。副将率军尾追,同时派人向赵括报告。赵括一听心下大喜,心说这胜利不需再怀疑了,应一鼓作气将秦军全歼。他立即带领余下的二十多万人马,加入到追击的队伍中。

天色渐渐放亮了,赵括发觉队伍已进入一条狭长的山谷中。两侧是百十丈高矮的黄土崖,而谷底宽窄不过两三丈,几十万大军挤在谷底,真像蚁群在蠕动。赵括毕竟是熟读兵书之人,暗说不好,若是秦军设伏,自己的军队危矣。火急传下将令,后队改为前队,立即退出峡谷。他自己也调转马头,拍马加鞭向后队奔去。刚刚转身之际,副将气喘吁吁乘马跑来:“元帅,情况有异。”

“你大胆!”赵括声色俱厉,“身为大军统领,为何丢下部队擅离职守,速速回去节制队伍。”

“元帅,秦军本来就在前面,可现在秦军不见了,我们追丢了。”副将急得六神无主,“这该如何是好?”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赵括的心头:“不好,我军莫不是中了秦军的诱敌之计。快,无论如何,带兵杀出谷口。”

“出不去了,元帅。”

“你待怎讲。”

“谷口已被秦军用树干和石头封死。”

“糟糕!”赵括意识到全军覆没的危险,催马向后面跑去。他也不顾马踏来不及躲闪的士兵。待他来到后面谷口附近时,只见尘土蔽天,耳闻杀声如雷。那谷口正被秦军用大树和巨石堵塞,转眼间已将道路切断。赵括急火攻心,叫了一声天,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下马来。

华阳夫人半坐半卧斜靠在锦榻上,在静静倾听姐姐的述说。起初她对姐姐的话不以为然,渐渐,她坐直了身子。

张夫人仍是不慌不忙:“妹妹现在年纪尚轻,风华绝代,深为太子宠幸。但你须当想到,毕竟有人老珠黄之时,娇媚的容颜不可能在你脸上永驻。”

“那有何办法,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女人是要靠容貌取悦于男人,但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保证不被遗弃,而永远受到尊重。”

“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年轻靠姿色,年老靠子嗣。”

“可,妹妹无能,未能生育啊。”

“那就过继一个,胜似亲生。”

“谁的儿子肯拱手相让。”

“妹妹难道忘了,邯郸来的吕不韦主动提出,齐美人之子异人愿到您膝下为子吗?”

“那个大商人吕不韦倒是当面提及,我推托说思考一下。”华阳夫人马上明白了,“如此说来,他是去游说姐姐了。”

“且不论他游说与否,只看是否对我姐妹有利。”张夫人倒是肺腑之言,“日后妹妹倘若失宠,姐姐我地位不也一落千丈吗?若是妹妹母因子贵,我不也跟着沾光扬眉吐气。”

“倒也有理。”华阳夫人还有顾虑,“只是齐美人是否认可,夺人之子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庸人之见。”张夫人分析道,“齐美人之子若能过继到妹妹名下,她是乐见其成,也就等于得到了妹妹的保护,这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喜事。”

华阳夫人终于下了决心:“好,就依姐姐。”

太阳像个火球高悬在头顶,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才只五月时节,天气就反常地热起来。被困在峡谷里的四十多万赵军,已经坚持了五十多天,没有粮食,没有饮水,马基本已杀光,马肉为食,马血解渴。秦军也不急于进攻,赵国也已派不出援军。而且周围的路全被秦军切断,便有援军也休想接近被困的赵军。赵括也不想坐以待毙,他曾命令战士移开谷口的树木石头,但是不等赵军搬走几块巨石,秦军便居高临下又落下更多的石头树木,而且接近谷口的赵军不是中箭就是被砸,非死即伤。

白起在崖顶命部下喊话:“赵括听着,你军业已绝粮多日,滴水皆无,支撑不了几天了,还不赶快投降,尚可保全性命。”

副将躺在赵括的身旁:“元帅,看来除了降秦别无出路了。”

赵括长叹一声:“看来是命该如此啊!”

白起居高临下主持受降,一队队赵军走出谷口,将兵器丢在道旁,路边已堆成了无数座刀枪武器的小山。有的赵军兵士是相互搀扶着,才勉强挪出了谷口。赵括作为四十多万大军的统帅,也不得不面对这难以忍受的屈辱。他低着头从谷口走出,崖上的秦军嘁嘁喳喳议论起来,而且指指点点,真是千夫指万夫唾。赵括一抬头,看到了崖上的白起,不由得两眼冒火。

白起一副胜利者的骄横姿态:“赵括孺子,你只配纸上谈兵,做娃娃的游戏尚可,赵王真是瞎了眼,让你这个窝囊废统兵,枉断送了四十多万大军的性命。”

“你!”赵括牙齿咬得咯咯响。

“把你的佩剑解下来,所有俘虏都要交出武器,你也不例外。”白起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赵括拔出剑来,向崖顶冲去。

白起将手向下狠狠一劈,崖上的秦军立时万弩齐发,箭如雨下,赵括转眼间被射成了刺猬。他倒在地上,双眼难闭,望着天空,心中有多少悔和恨。此刻他大约没有想到,他以为降秦能给部下将士在屈辱中求得生机,哪里知道,秦将白起为免除后患,下令将所有赵国降卒尽数坑杀,整整四十五万人全部被活埋,这就是历史上最残忍的长平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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