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婆闻言,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但痛哭完后很快就停了下来,她用柴瘦的手探摸着孙子的脑袋。

“你长大了。”

“我管不了你,要买单车就去买。”她擦干了眼泪,将头撇向另一边。

“你记得,阿婆只剩你这个孙子了。”

贺松柏把三片金叶子和金豆子揣入了兜里,他知道阿婆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慢慢接受。

阿婆把他当成命根子、眼珠子一样地看待,小时候他打了架,发了烧,她会担心地整夜都睡不着,催心肺地疼得掉眼泪。

贺松柏听德叔说过,阿婆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以前的她很少有沮丧的时候。阿公和父亲的骤然去世,粉碎了她的信心。她变得缺乏安全感,变得小心翼翼,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紧张许久。

“我会的。”

贺松柏说着,把祖母吃光的碗端了出去。海碗里的汤汁只剩了一点,可以看得出来阿婆今晚应该是吃得很开心的,只可惜让他这个不肖子孙气得伤心了。

……

赵兰香知道贺松柏早上是跟着铁柱出去的,她是亲眼见到他坐上铁柱的车后座,听见铁柱快活地说带他去城里混。

他这一整天出去干了什么事,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让贺松柏走上这条“黑路”,着实很不容易。毕竟他是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深知投机倒把是违法的。赵兰香本想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想法,没想到还没怎么开始,他自个儿就想通了。

赵兰香很高兴,入了夜后去敲了敲贺松柏的房门。

已经睡下的男人听见这有节奏的“三长一短”的敲门声,赶紧下床偷偷摸摸地打开了门。

赵兰香钻进了房,低声说:“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跟铁柱去城里卖东西?”

她的眼睛亮灿灿地闪着,压得极低的声音完全掩饰不了她的兴奋。

贺松柏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打心底地不愿跟她深讲这件事,以后也不会把自己的这份活计分享给她听。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少让她接触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赵兰香又说:“我想你现在肯定很需要一辆车吧?”

“我有车,我把它卖给你好不好?”

赵兰香其实是没车的,但唐清有车。她时常借唐清的车去县城里买东西,借了很多次之后,唐清表示有转让自个儿的车的想法。附加的条件是如果每周末都能来她这里蹭顿饭,他就愿意把车转让给她。

赵兰香被磨得一直没松口答应,君子不夺人所爱,况且有了铁柱之后,她用车的频率大大减少。

但眼下的情况大大不同了,贺松柏要去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了,他必须得有辆代步工具。

县城里虽然有单车卖,但却是有价无市,排队买车的人能排成一条街。城里的体面些的人家攒彩礼都渴望能攒出一辆单车来,这样结婚才备有面子,骑着单车出去溜的时候不知多令人侧目。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是小县城的单车货源少,想短时间买到单车是不可能的,除非能开到证明去S市买,那边的货源充足。否则在县城里想要买辆单车,光是排队都能排得让人发愁。

贺松柏闻言,不以为意地道:“你哪有车,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快回去睡觉吧。我明天要早起。”

他说着作势打了一个困顿的呵欠,开始赶起了赵兰香。

赵兰香说:“我虽然没有车,但我有办法弄得到。我卖给你,你要没有钱,我可以赊给你,等你赚了钱双倍地还给我。”

不可否认,贺松柏被对象傻里傻气的话愉悦到了。

他的心房有点涨涨的,被人关心的滋味真好受,跟浑身晒着暖暖的阳光似的。经历了这一天的奔波操劳,又看见了祖母的泪水,贺松柏其实有些疲惫。能在晚上听到对象无条件的支持,贺松柏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不着急着赶人了。

赵兰香顿了顿又说:“明天我也要早起做几斤糕点……咱们都先睡吧,不聊这么晚了。”

她破天荒地轻易地放过了贺松柏,她明天要比打鸣的公鸡起得还要早。

前段时间又是开沟渠又是忙秋收,她的“生意”很久都没做了,钱包也见风地缩水。这好不容易闲下来她得抓紧时间多做糕点,给自己攒点压箱底的钱。

贺松柏忍不住抽了抽眼角,但很快说道,“明天还是我帮你拿卖,以后都帮你,你只管做。”

赵兰香听完眼睛一亮,跟喝了蜜汁一样地高兴,卖东西真的很奔波累人,她很不喜欢。看来把贺松柏哄上了这条不归路后,完全像白捡了一个免费的“劳动力”一样,以后她都能只管做不管卖了。

赵兰香决定把那一袋十斤的芸豆都做光了,给贺松柏开一炮开门红。

做生意还真的挺讲究天赋的,上次她十五斤的红枣山药糕才卖得十块五毛钱,贺松柏拿绿豆糕去卖得比她好,他可比她更会赚钱多了。

赵兰香完全不担心他去黑市混不下去,还要磕磕绊绊磨合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他肯迈出这第一步,贺家的光景完全可以翻一番了。

她仍是冲他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你能挣出贺家的好光景。”

“但也要记住保重,钱是挣不完的,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健康。”

贺松柏揉了揉对象的脑袋,淡声道:“好。”

……

次日,赵兰香忍住困意早早地爬了起来。她将芸豆泡了半夜,上笼子蒸得软糯,拇指一捏能捏出粉末来,这种程度才可是开始做芸豆糕。

芸豆虽然不起眼,但却是著名的宫廷小吃,深受贵人的喜爱。蒸熟的芸豆粉糯的特质赋予了芸豆糕一分比其他糕点都柔软的特点,口感绵密,豆沙象牙白色极为容易上色,赵兰香用红豆熬成的汁稍微染了它一下,芸豆糕就呈现出豆沙色。混点紫薯进去,芸豆糕便现出淡雅紫。

静谧极了的夜,偶尔灶底的柴火“嘭”地爆出细微的声音,锅里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地冒泡,不多时赵兰香掀开蒸笼,一只只红紫白三色相间的芸豆糕便熟了。

黑灯瞎火之下,赵兰香是凭着经验揉了红豆沙和紫薯进去的,出锅的时候看看颜色,没想到外观还意外地美丽。

她尝了尝,口感绵软香糯,细腻爽滑,让人吃了一只还想继续再吃一只,甜而不腻。做芸豆糕的时候完全不沾一点面粉,芸豆粉糯清爽的特质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反正也做得挺多的,赵兰香便留了一斤下来拿来当做平时的零嘴儿吃。

装好糕点后,她把沉甸甸的豆糕递给了贺松柏,叮嘱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贺松柏骑着单车,漆黑的夜色给他深邃的面庞添了一层凝重。

“好。”

赵兰香回屋睡了个回笼觉,还好也是偶尔做一做黑市的买卖,要是每天都这么贪黑早起,她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她沾了被子很快就陷入了黑香甜中,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最后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贺大姐或者三丫叫她,赶紧下床踩了双拖鞋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却是蒋丽和唐清两人。

唐清看了一眼,礼貌地回避了。

赵兰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头疼地抚了一下额,回去换了身衣服。

蒋丽气呼呼地说:“你简直比我还懒啊,这么大强度的劳动也没把你改造得更勤快,这会得太阳晒屁股了吧还在睡。”

赵兰香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蒋丽把怀中的信掏了出来,更加挑眉瞪眼了,她说:“喏,我哥给你的信。”

鬼知道拆开她哥的信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反正偷偷看过信的蒋丽,已经被她哥给彻彻底底地洗了一回眼睛。

冷淡威严的大哥破天荒地写了封他这辈子最厌恶的风格的信,那些他瞧不上的、嗤之以鼻的甜言蜜语,都出现在他的信里。

要不是字还是蒋丽熟悉的字,蒋丽都要怀疑是不是拿错别人的信了。

蒋丽有点生气,但却罕见地却并不是很反感。赵兰香这下可以高兴了,她终于“俘获”了哥哥的芳心。

她哼哼地说:“快看看,看完给我做顿包子吃,虽然……我哥那啥啥了,要我改口叫嫂子这条路还长着呢。”

赵兰香正在洗漱,差点没有把牙刷戳进喉咙。

她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地整理完了自己,一副渴睡狼狈的模样收掇得清清爽爽。她捋了一下头发,挑眉说:“谁让你叫嫂子?”

她看也没看桌上摆得齐整的信,淡淡地道:“我跟你哥早就掰了。”

“以前没跟你说,是因为我觉得你哥有点自知之明,看见我的态度好歹也知道几分。没想到……”她把桌上的信拾起来,交还给蒋丽。

“他的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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