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柏心里噌地冒起了一簇火花,目光变得又凶又野。

然而他对上女人那双认真而澄澈的眼,她的眼里半分调笑的意味也没有,有的只有满满的心疼。

对象叹了口气,脑袋也落到了枕头上,跟他平视。

“我听铁柱说,你接了很多活。”

贺松柏荡漾又躁动的心思,被她湿漉漉的目光浇得沉甸甸的,安静了下来。

他好半晌才闷声说:“姐夫治病要花很多钱。”

“阿婆以前的老朋友,在省医院当医生,大夫说要用人参养。”

“钱都花光了,没办法。”

赵兰香说:“穷也有穷的治法的,没有便宜些的吗?”

贺松柏点点头说:“我没给他吃人参,他现在就喝点西洋参补身体。这玩意儿便宜很多……”

“药贵一点,让他养养身体。大夫说最好住院一两个月观察,不过我们没钱,姐夫很快就要回来了。”

赵兰香忍不住握了握男人粗糙的手掌,它又硬又温暖。

“他情况好些了吗?”

贺松柏说:“脸色红润点了,西洋参也不是白吃的。”

“打算几时给他们摆酒?”

贺松柏说:“亲家母说等他能站起来就摆酒,放心咧。”

赵兰香也放心下来,大队长能拣回这条命这回还真是拖了阿婆的福,也是他娘敢赌。

李大力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刚做完手术一个多星期就回家了。回家那天是他两个弟弟亲自抬回去的,小心翼翼地就怕颠着他的伤口了。

李大力回到河子屯后,那些村民都忍不住惊奇。

大队长竟然活过来了!

这时距牛角山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伤得那么严重的队长能捱得那么久,好歹也算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河子屯的丧事吹吹打打地闹了一个月,好几个重伤的社员都没救回来,队长能拣回一条命真是老天爷保佑了。

李大力的亲娘李翠花逢人就哭穷:“哪里是治好咧!”

“大力那六百块都花光了,没法子了,才送出院。”

大伙倒吸了一口气,六百块……原来是花了那么多钱治病,难怪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村里好几个受了重伤却死了的社员,家里穷不舍得治,在医院里歪了几天又草草地送回家了。

李翠花又说:“听说新媳妇属水,能压他的灾。俺就指望媳妇进门冲喜咧!”

大伙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婚事上边来,既是羡慕他们家不花一分钱就讨了媳妇,又是惋惜大力这种给人上门当丈夫不太光彩。不过话说回来,人家能不嫌弃李大力短命又一分彩礼都不要,提出这个条件也没啥了。

那天大队长血流了一地,手脚都被石头压得发紫,拣回一条命怕是也得让人服侍一辈子了。能讨得上婆娘可算是天上掉馅饼了。

他们问起喜酒啥时摆。

李翠花说:“等俺家大力能站起来就摆。”

李翠花舒舒服服地把村民们的恭喜收下了,她按李阿婆的意思到处学完了李家花光了六百块治儿子的事,口干舌燥地去贺家了。

李翠花走投无路之下才舍得把大力送去了贺家。她儿子生得多,一气下了四个崽,大力是过得最苦最懂事的。要是贺家能尽心尽力地救回大力的命,让他上门当女婿也使得。

李翠花进了屋,给儿子把屎把尿。

李大力黝黑的面庞露出了一丝赧然,他咳嗽地说:“不急了。”

李翠花不信,怕他憋坏了。

李大力这才红着脸说:“叶姐侍弄过了。”

李翠花啐了他一口,不要脸地问:“你弄过你婆娘了?”

李大力一张黑脸顿时臊得慌,整个身体腾地升起了一股燥热。

他说:“瞎扯啥……”

李大力今年也是二十四了,村里的小伙子十七八就讨婆娘了,同龄的男人孩子都能上高小了,他连婆娘的影子都没个着落。这回住院,被贺松叶伺候了一个月,女人柔软又可心的滋味他算是尝了个透。

李翠花说:“叶姐还算正经,知道你身子不行没闹你。”

“俺算着让人算个黄道吉日,给你俩办个酒,成不成。”

李大力声音小得跟蚊子呐呐的声音差不多。

李翠花又说:“娘让你当上门女婿,你心里不要怨恨。家里给你治病已经掏空钱了。”

“这回贺家也是给你掏空家底治病了,比李二强了不知百倍。聋是聋了点,不会说话,为着这救命的恩,你能忍就忍忍。”

李翠花继续叨叨絮絮。

李大力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娘,你搞错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捶了捶自己的脚,“现在俺才是累赘。”

“应该是人嫌不嫌弃俺短命,愿不愿意伺候俺。”

李翠花原本喜气的脸,这才灰败下来。

她心底又止不住地唉声叹气,但绝不在儿子面前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啐了他一口,“别想这么丧气的事,很快就会好的!摆完酒弄弄你婆娘,争取明年怀个大胖小子。”

叶姐儿属水的,连李翠花都有几分相信她能给儿子续命了。那句话咋说来着了?

男金女水志高强,夫妻相合寿命长,成家立业金满库,手中有钱又有粮。后边的她都不奢求了,她大力的寿命长点就好。

“俺跟李阿婆去商量商量你俩的日子。”

李翠花说完后出了屋子,寻着李阿婆去了。

贺大姐倒完夜壶,回到屋子给他擦了擦脸。

李大力耳边还荡着亲娘的“弄婆娘”的话,一张脸臊得慌。

贺大姐不太明白这个男人咋直勾勾地盯她看,打手势问:“还想尿?”

她说着就解李大力的裤兜,女人带着茧子的手指划过他的皮肤,李大力喘着重气说:“不想。”

他狼狈地起了反应,连忙地用被子盖住了身体,“想睡觉哩!”

贺大姐这才喂了他一点牛奶,扶他睡觉。

……

李翠花和李阿婆商量好了黄道吉日之时,赵兰香的缝纫机早就到了。

李阿婆倒是还留有叶姐儿她娘当年出嫁的嫁衣,红底缎绣金的,十分喜气,质地又好。它是承载着儿子儿媳美好回忆的物件,李阿婆不舍得扔了,也不舍得留下来让人糟蹋,早早地就埋到了地底下。

但这回李阿婆是不敢拿出来给孙女用。然而之前她也没有想到孙女能这么快就能嫁人。后来叶姐儿忙着在医院伺候人,也没腾的出手给自己缝件出嫁的衣裳。

最后是赵兰香笑眯眯地拿出了一件大红色的衬衫褂,圆领盘口的设计,十分普通也不出挑,看上去跟别人家闺女出嫁时候穿的差不多,但料子透气舒服,摸起来质地不错。

这样的嫁衣才正正适合贺大姐穿。这年头乡下嫁闺女,女方家里能匀出一块红料子做嫁衣算是很合适了。结婚当天,临时借别人红衣服穿的都有。

这让阿婆十分大喜过望,她浑浊的眼里罕见地闪过了动容。

她对赵兰香说:“还好有你。”

赵兰香让贺大姐试着穿了穿,要是尺寸不对她再改改,贺大姐羞涩地捧着衣服去屋子里换。

李大力正歪在床上歇息,他听到了角落传来的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泛黄的墙隐约投下一抹女人温柔的影子,圆润的弧线落在桌子与墙壁的交界处,磨得人的脑子产生了无限的遐想的空间。

以前李大力可没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但是这女人是他婆娘,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肖想、满脑子地装着废料。

他喑哑地出声问:“咋了?”

贺大姐没吭声,她也吭不出声,

她换好衣服后站在了李大力的面前,“合适,不合适?”

李大力被这片大红色红得晃了眼,他迷瞪瞪地使劲盯着人瞅,换了衣裳的叶姐儿露出了女人家的姣美柔和,一扫往日暗沉沉的深灰深蓝麻衣。连皮肤也被大红的衣服衬得白了几分。

他这个大老粗哪里又知道,这是因为叶姐在医院里捂了一个月,褪白了回来。

“合适,好看。”李大力说。

贺大姐穿着衣服出去让阿婆和兰香看了,阿婆看得眼窝一热,忍不住泛酸。

她垂下了头,借着袖子抹了把眼泪。

赵兰香说:“我的手艺还是挺不错的,衣服不大不小,连改都不用改了。”

她揪了揪贺大姐挺起来的胸,可惜这年头不能做显身材的衣服,不然她保准做件能穿得贺大姐更美的嫁衣来。现在的红衣服就比较宽松,胸口处塌塌的。

但这样“失败”的设计,也让她穿出了一点胸挺的感觉,看来是赵兰香这半年来的汤汤水水肥肉瘦肉养肥了她。

“大姐真好看。”

贺大姐打着手势,“你,最好看。”

赵兰香被她真心诚意地夸得心花怒放,恨不得亲她一口。

贺大姐抱了抱她,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懂,她努力地回忆着说那个词的口型、声音。

“谢谢。”

赵兰香被她抱了满怀,欢欢喜喜地说:“还好你出嫁也嫁不远,以后还能天天见。”

“否则我都要舍不得了。”

她摸了摸贺大姐的脸,清秀深邃的眉目,有一种明净的美丽,不是能让人一眼惊艳的,却是耐看的、让人舒服的。

上辈子终身未嫁的大姐,出嫁了。

这算不算是她来到这里产生的一点点积极的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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