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珏把肇事的司机抓了起来, 当场扭送了公安局。

肇事司机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因为儿子生病心里压抑而酗酒,他对自己酒驾的事实供认不讳。谢庭珏认为这场车祸绝不是意外, 是蓄意谋杀,要求肇事司机向公安坦白同伙。但司机却不承认谢庭珏的指控。

谢庭珏听了直直地把人揪住,“你说,姓李的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你儿子的命是命,我弟弟的命不是命?”

镇定自若的男人才开始露出慌张。

等谢庭珏处理完这件事再来到医院, 弟弟已经做完了手术,正睡在重症监护室。

谢庭珏隔着玻璃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紧抿着唇,面容冷峻得可怕。

*

谢庭玉刚回国就出车祸这件事,引起了外交.部的重视。

毕竟他之前是贴身跟随领导的翻译, 除了口语流利之外, 身手很好, 骑马、射箭各项运动也很不错,在米国的时候让访问团狠狠地长了脸。

找个会英语的人不难,但是找一个身手好、同时各项技能拔尖的人,着实不容易。

待在领导身边的人都能轻易遇害,这对政府来说无异于火辣辣的一巴掌。

这件事必须查个彻底。

很快,公安部那边查到肇事司机得到了一笔巨款,汇款的户头是徐茂芳女士。

谢庭珏在这个结果还没出来之前,已经去找过徐茂芳一次。

他来到徐茂芳租的小平房, 房间阴暗潮湿,发出一股霉味。

此时并没有人在家,家里的物件也被清空。

徐茂芳的邻居说:“你还不知道吗,她搬走了。跟咱说她女儿发大财了, 要跟女儿到南方挣钱。”

虽然徐茂芳的通缉令下来了,但人却跑得不见踪影。

谢军知道这个结果后,吃惊得无法言语,“茂芳怎么会这样做……她……”

谢奶奶的心绞痛犯得更厉害,她愤怒地摔烂了拐杖:

“我们谢家有哪里对不住她,自从有了她,庭玉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如果徐茂芳在她面前,她怕是能生生活吞了这个女人。

谢庭玉年幼时因为新来的继母,被迫离开父亲,从此他跟着爷爷奶奶一块生活。好不容易长大了,徐茂芳又开始挑剔他娶的媳妇,哪哪都跟他过不去。

老两口千辛万苦把孙子拉扯长大,在他身上浇灌了很多心血。如果不是仇恨支撑着他们,这两个老人家恐怕双脚一蹬就上西天了。

谢庭玉的命不是一条命那么简单,他走了,老人怕也是会受不住刺激心脏病发去世。

谢庭珏深知这一点,提醒谢老太爷:“庭玉的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您可千万要挺住,庭玉还需要您给他讨回公道。”

谢庭珏早就知道这件事并不像看上去的简单,摆在明面上的只是冰山一角的三两只傀儡。谢家的落败,是众人推墙倒的结果。

上辈子沾手过这件事的人,谢庭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一点点去查。

他依靠着重生的机会,一步步蚕食这些人的机遇。让他们在这一年之中,或者调离外地、或者落马降职,风平浪静了一年,却不料弟弟仍旧是发生车祸了。

谢庭珏说:“徐茂芳跟周家的儿媳妇李蓉有过接触,她的娘家李家跟我们谢家——”

谢老太爷缓和了心中的悲伤,满脸冷硬严肃,“我知道了。”

另一边,公安局顺着徐茂芳这根线索,根据谢庭珏提供的证据,摸索了许久才终于查到了李蓉的身上。

李蓉万万没有想到公安会找上门来,毕竟徐茂芳拿了支票远走他乡,天塌下来也有李家这个高个子顶着。事情被安排得滴水不漏,睡得高枕无忧。

谢庭玉实在太显眼了,谢家老太爷即便退休,靠着他谢家日后也会蒸蒸日上。

千算万算,她恐怕也算不到谢家从乡下找回来的大儿子,竟然是重生的。

那天李蓉正在修剪花枝,一群公安忽然冲了进来。

“你们在做什么?这里是周家!”

冰凉的手铐戴在李蓉的腕间,直到来到公安局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她平素冷漠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正常:“这位同志,是不是有点误会,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这是不可能!

然而李蓉万万想不到,她被隔离审问的时候,京城的有声望老牌名门李家被查出贪污腐败,许多子弟均被带走。

*

京都协和医院。

谢庭玉被送出急诊室之后,没有醒过来。叶青水在医院守了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滴水未进。

她看到男人干涸的嘴,慌忙地用棉花沾水,润他的唇。

谢奶奶抱着两个奶娃娃来到医院,忍着心绞痛,语重心长地说:

“水丫多少得吃一点,你不替自个儿想想,也要为孩子想想。你要是倒下了他们该怎么办?”

“谁说不是,现在他们就只能指望着你了。”叶妈说。

她抱着孩子喂奶,奶瓶里装着的新冲的进口奶粉,虽然并不合两个宝宝的口味,但饿得很了,饿了两顿,声嘶力竭地哭够了他们也勉强地喝起了奶粉。

叶青水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鼻头一酸。

谢庭玉如约地把儿子们的奶粉带了回来,但他却躺在床上没办法再睁开眼看看他们了。

叶青水看见老人家头发几乎全白了,精神状态很糟糕,阿娘还不到四十,头发也夹着雪花。叶青水的心一阵绞痛,端起了饭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没事,奶奶说得对,我好好吃饭。”

她把一双儿子接了过来,接过奶瓶,开始给儿子喂食。

不太爱哭的辰辰眼眶含着泪珠,泪珠盈于睫毛,要掉不掉。他直直地注视着叶青水,眼睛明净纯澈,像雨洗后的黑葡萄。

叶青水的心蓦地一软,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撞了一下,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是他们来之不易的孩子,曾经失去过一次,她应该好好珍惜才对。

她亲了一口辰辰、又亲了一口光光,“对不起,是妈妈不对。”

“妈妈以后要好好爱护你们。”

两个大胖小子终于笑了出声,乖巧地含着手指。

叶妈扶着奶奶,相顾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病房。

叶青水看着床上眉清目秀的男人,握着他包着纱布的手,轻声地说:“玉哥,我不怕。”

“我还活着,你能躺一辈子,我就能守你一辈子。”

就像上辈子,你守了我一辈子一样。

但,你要快点醒过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叶青水回到学校以后,全年级的人都知道她是谢庭玉的妻子了。没有人嫉妒,羡慕,反而迎接她的是惋惜、可怜的目光。

她为了照顾谢庭玉,在学校这边请了长长的假。但学业仍旧是要继续,学校这边催了许多次,叶青水这一次没有选择办理休学手续,而是一边念书、一边照顾丈夫。

谢庭玉伤到的是脑袋,很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一辈子躺在床上。

虽然谢家也不缺他一口饭吃,但叶青水已经计划到了几十年之后,为了抚养两个孩子、承担谢庭玉的医药费,她必须要完成学业、多挣钱。

叶青水走进了学校的实验室,她日以继夜地研究起制冷器。

华国的冰箱制造业起码落后别的国家五十年,但是在改革开放、鼓励进出口贸易的推动下,八十年代之后,人民钱袋子渐渐丰厚,华国的冰箱产业迅猛发展。

八十年代早期,冰箱业以进口为主。国内冰箱产业一片荒芜、萧条,叶青水做好了计划书,叫上了潘丽娟、余诗、任盈盈三个人一起参与研发。

叶青水对大家说:“我要做一款冰箱,比市面上卖得要好,更省电、能够达到两天消耗一度电,除此之外还要考虑保鲜效果,能够减缓果蔬中VC的减少消耗。”

水分和维生素C是衡量蔬菜水果是否新鲜的重要指标之一,上个学期曾经学过。但三个女孩子听了叶青水的话,跟听天书似的,两眼发黑。

别说做冰箱了,她们甚至连冰箱长啥样都没见识过!

余诗差点想摸摸叶青水的额头,是不是谢学长出了车祸,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她们只是大一的新生,能研究冰箱吗?这无异于让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去跑马拉松。

叶青水轻描淡写地说:“相信自己,只要敢想,困难不存在的。你们不行,还有我呢。”

她列了一串长长的参考书目给几个人看,看着这些详细周到的计划,潘丽娟忽然说:“青水,你就是这样子做出了那个电场找水仪吗?”

叶青水点头。

“好,这个冰箱我做了。”潘丽娟握着拳头说。

天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这个家里穷得连冰棍都很少吃的乡村女孩,竟然打起了冰箱的主意。

叶青水四人组成了一个研究小组,跟学校申请了专门的实验室。叶青水自己掏腰包,兑了两千块的外汇券,买了一台进口的冰箱。

“原来这就是冰箱。跟柜子似的,冷飕飕的,别说这个名字还怪形象的。”潘丽娟摸着昂贵的“大家伙”说。

“两千块的冰箱,现在的人还真用不起。”余诗喃喃地道。

但是叶青水二话不说就托人买了一台,可见她是自己有钱,并不需要靠夫家。曾几何时,那个曾经在校门口靠摆地摊卖香肠的女孩,现在已经变成随手就能买冰箱的人。

魏静还在嘲笑叶青水摆地摊的时候,“辰光”香肠已经办起了厂子、拥有门店铺面。

“轻点碰,碰坏了怎么办?”潘丽娟说。

叶青水大手一摊,“没关系,今天把它拆了,让你们看看它里头的构造。”

拆?

两千块巨款的冰箱,谁敢拆,要拆了它,估计吃心脏速效丸都救不了心痛。

两千块是什么概念?要知道,这年头如果不是有国家承担学费,京大一年百来块昂贵的学费恐怕都能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叶青水说拆就拆,拿起工具动起了手。

她说:“都是机器,拆坏了咱就修,干咱们这个专业的还怕没有修不好的东西?”

任盈盈想了想倒也是,自从念了这个专业,修收音机从入门到精通,修过的收音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个了。

叶青水一头扎在研发节能冰箱上头,认真按时吃饭、学习、抚养孩子,倒是重新活成了人样。

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到医院里看望谢庭玉。谢庭玉手上的伤渐渐好了,纱布拆掉了,丑陋的疤痕一天天掉落,直到消失。

叶青水从装着成绩条的盒子里取出了素静的银戒,戴在谢庭玉的手上,银白的戒指反射着点点耀眼的银光。

叶青水摊开作业,在谢庭玉的病床上写了起来。

写完作业后,叶青水想起谢庭玉一度很喜欢听她念书,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他珍藏的国文书,平静地念了起来: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当清润的念书音响起时,隔壁床的老太太关掉了广播,认真地听起了隔壁床的读书声。这把声音清正、认真,吐字清晰而富有书卷味,听起来像三月的雨,湿淋淋地让胸口舒服。

它仿佛有治愈的能力,稳重、静美,声音里充满了爱与希望。跟这个死气沉沉的病房半点也不相符。

翻过一页,叶青水蹙起眉心,犹豫了片刻。

她想起被谢庭玉赶到墙角背书的日子,被他罚着背得嗓子疼,结果他却在一旁香甜地睡熟了。

叶青水挺直腰杆,朗声念道:“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

阳光注入屋子,洁白的墙壁上倒映着她清瘦的剪影,两根黑亮柔顺的辫子犹如漂亮的鱼尾。她重新蓄起了美丽的长发。

她最后念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微光穿过叶青水的身体,映在墙上,她低下头,映在墙上的影子也猝不及防地掉下了两行清泪,微微颤抖。

叶青水的眼泪滴到了谢庭玉的脸上,她吸了吸鼻子,掏出手帕给擦掉了眼泪。

但她却发现给谢庭玉擦完之后,还有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她的手微微地僵住,目光死死地盯着床上沉睡的人。

“庭玉,你在哭吗?”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快醒来吧,我和孩子都在等你。”

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却一言不发,清隽的风采分毫不减,躺了许久不见日光而显得微微苍白,他仿佛一动不动,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但他却在流泪。

叶青水欣喜若狂地跑出了病房,找来医生大声地说:“庭玉有反应了,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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