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石凉他们回到监区,转移行动已经基本准备就绪,张不鸣和修丽正在商量事。

张不鸣见到纪石凉,二话没说就递给他一支手枪说:你没事吧?没事就好。我刚才去查看了枪械库,顶塌了,墙体里边有钢板所以还完整,防盗门也是好的。我用钥匙打开拿了三支手枪,你我各拿一支,另一支交给于笑言。我打算等大队伍转移以后,把他和细虎留下来看守枪械,他的腿还没好利索,不适合长途跋涉。非常时期,枪械库必须守住,不能有任何差池。

张不鸣这样干脆的行事节奏,让纪石凉感到有些诧异,往常所长说话总是面面糊糊的,要铺张好一阵才能涉及正事。一种大战在即的紧张,突然间弥漫了全身,老纪每一个毛孔都充盈了冲锋陷阵的欲望。他接过手枪,熟练地拉着枪栓,看见子弹已经上了膛,忙问:往哪儿转移?上边有指示吗?

张不鸣面色严峻地说:没有。通讯全部中断了,来不及等他们指示。从现在起,我们三个人组成临时领导小组,随时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决定。我是这么想的,看守所的房屋损毁很严重,短期内无法修复,而嫌犯们现在处在惊恐阶段,还比较老实,但不能让他们长时间放羊,一旦时间拖长了,难免生变。我的想法还是得把他们押送到地州去。

纪石凉问道:地州的情况怎么样?

张不鸣说:现在还难说。不过我刚才到办公室去了一趟,那边房子垮得轻一些,我在里边找到了我的收音机,听到地州广播电台还在播音,说明那儿可能比这边好。我还找到了这张地图,倒墙的时候撕了一大半,这一半还能用。

张不鸣说着,在地上摊开破损的半张地图,用手指着一个点,说:现在我们在这里。我已经琢磨了一下转移的路线。你们看,去地州有三条路,往东是铁矿山,本来路比较平坦,但我担心这些年过度开采,下边成了空壳,地震造成地陷或山体滑坡的可能性很大。第二条往东北,从林场穿过去,路是近,可是山太陡了,有好几处悬崖绝壁,我们有这么多人,重刑犯要上手铐,还有十几个女犯,很难爬得过去。而且这几年遇到大点的降雨,山岩都时不时要塌方,这么大的地震,肯定那边垮得更厉害,把队伍带到上边,万一遇到余震,把退路一堵,所有人困在里头,跟外界又联系不上,后果不堪设想。最后一条路是往北,这边的路远,但山势缓些,爬过两个山头可以看到卷浪河,沿着河床往下走,不容易迷路,也好解决人的饮水问题。你们觉得怎么样?

纪石凉和修丽听着讲解,一直频频交换着眼神,看样子都对张不鸣的决定佩服不已。

修丽表态说:你都想得这么周到了,就按你的想法走。

老纪没有正面回复张不鸣,眼睛瞅着修丽,用故作轻松的口气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什么叫帅才,人家就是。不像咱,光顾一个个往外扒人,扒出来怎么办,咱们没想过吧。不服不行。

张不鸣这回当仁不让,说的话让他的左膀右臂们意外三分:服就好办。眼下抗灾如打仗,你们也别嫌我说话像老大。抗震领导小组我任组长,你们协助我,遇事尽可能多商量,意见分歧又没时间讨论的时候听我的。对了好说,错了,我认,造成了严重后果,事后处理我。

张不鸣一字一板,句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与他们熟悉的那个凡事慢半拍的好好先生,实在相去甚远。纪石凉和修丽只管点着头,问他下边怎么干。

张不鸣的确对一切都已经深思熟虑,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说:第一步,马上清点人数,未伤、轻伤、重伤、死亡各多少,能走的都得走,完全不能动弹的,留下由老于一并看守,等待救援。第二步,给随队转移的人重新编号,男女嫌犯分开,十人一个小队,轻重罪嫌犯混搭组队,由轻罪管重罪,有暴力记录的重罪嫌疑人还是要戴手铐。第三步,集中力量挖掘有用的物资。药品,特别是处理外伤、抗感染和治疗腹泻和感冒的常用药;工具,特别是铲子、砍刀、绳子、手电筒;还有食品,小卖部是重点,凡是方便面、火腿肠、罐头、饼干这类即开即食的东西,能找到的都带上。第四步,宿舍区那边要去查看一下,眼下肯定不能拖儿带女,即使有伤有亡,也要先把嫌犯的问题解决妥了,才能回头来顾他们,要把事情讲清楚。现在分工,修丽你去点人头编队伍,我去挖物资,老纪你去宿舍区……那边的情况你比较清楚……

该说的张不鸣一个人全说了,别的人甚至想不出什么可补充的点子,大家依计而行。

人数清点完毕,除去已经确定死亡的,埋压太深无法马上施救的,伤势严重不能移动的,还有五六个生死不明算作失踪的,其余四十多人,共编了三男一女四个小队,每队十至十二人,由嫌犯自管小组和责任干警共同看守。

按照张不鸣的指示,全力搜集到的物资已经分散下去,食品药品由体格强壮的男犯背负,工具绳索则由警察们携带以保安全。

看守枪械库的任务,张不鸣已经非常郑重地交给了于笑言,同时还要求他看守三个重伤垂危的嫌犯。老于是老警察,对任务的重要性不言自明,虽然对当下离开大部队独自留守有点发憷,也不能表现得太憷。再说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于婶,留下来或许还能照应她,也算是一个好差。

老于拿着张不鸣交给他的手枪,不停地做些上膛瞄准的动作,克服着生疏感,然后又把细虎的牵引绳往短里收收,让它靠得近一点。张不鸣知道这是老于在给自己壮胆,心下也很理解。再往下天就该黑了,一个快退休的人,守着三个半死的犯人,十几支枪,不说害怕也还是孤独吧,况且往下还会碰到什么事情,谁的心里也不托底。

临到要出发,张不鸣和修丽看见担架上躺着戴汝妲,未免大吃一惊,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老纪这才告诉他们说,小戴是为了给自己过生日,专门请了假跑回来的。

张不鸣听了,声声叫苦道:这姑奶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么个日子来送死。然后问纪石凉说:小戴是跟重伤的嫌犯一块儿留下,还是随大队伍一块儿转移?

纪石凉用反问的方式重复了他的问题:小戴是留下还是转移?你说呢?

见张不鸣耷拉着脸不说话.老纪提高了声音,又问:你说她是该留下,还是该转移?你说!她为给我过生日,专门跑来给我做饭,现在伤成这副样子,你说我能不能留下她不管?我们是警察,警察也是人哪!我们的亲人也是人哪!

老纪把每一个“我”字都发成重音,强调自己对小戴的去留最有发言权。而且最后那一句话,分量之重,谁都能感受得到。

张不鸣知难而退,深知这件事情处理不好,老纪会过不去这个坎,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力,他的情绪对整个队伍会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时间紧迫也没空继续说服他,张不鸣转而向沈白尘征求意见,让他从医疗救护的专业角度,判断一下小戴的情况是否适合长途跋涉。万一小沈能够说出些道理,证明小戴留下更安全,说不定老纪会重新考虑。

小沈此时的心境已经非常明朗。经历了跟于婶的死别,也目睹了老纪和小戴难得的重逢,他觉得自己跟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近。他知道自己该怎么表态。

沈白尘简要叙述了救援小戴的经过,也解释了她的稀有血型是怎么回事。他和朱颜已经商量好,在转移途中,朱颜尽可能不要跟她分开,没有输血条件,就用大号针筒随抽随推,维持她在路途中的需血量。如此而言,小戴随队同行固然有危险,假如留在原地,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听说小戴自己割断了腿才被救上来,张不鸣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修丽咂着舌头,眼泪跟着淌下来。最后张不鸣对纪石凉说:小戴可以随队,但你和小沈都不能再抬担架,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纪石凉马上很配合地说:这个我知道。我不抬,有人抬。

张不鸣追问:谁?

纪石凉还没来得及回答,朱颜就上前一步说:我!

张不鸣抬眼看时,认得是海归女嫌犯朱颜,只见她身着血迹斑斑的号衣,头发也蓬乱一把,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刚毅坦诚,不同于平日惯见的嫌犯气质。

朱颜一直跟着担架。今天她所亲历的一切事情,真如醍醐灌顶一般,冲毁了她胸中曾经建构得坚固无比的自恋块垒,也使她庆幸在这大灾大难的时刻,获得给这个特殊伤员输血的机会。刚才,当这一男一女两个警察,绝望于熊猫血源抱头痛哭,她挺身出来献血的当儿,差不多是怀着一种感恩的心情,去争取这个机会。要感谢谁,她不知道,甚至不知道用这样的词语来表达心情是否合适。她只是无比清晰地体验到了强烈的幸福感,活着真好!而一个得到了幸福的人,是需要感恩的。紧接着,她想起了闺蜜周小乔,开始担心周小乔的处境和命运,曾经拥塞在心头的千仇万恨,似乎正在随着时起起伏的余震悄悄化开,渐渐淡去。

张不鸣打量着朱颜,缓声问:你,拾得动吗?

朱颜爽然答道:没问题,我在大学是长跑运动健将,留学时还练过铁人三项。另一头可以叫陈山妹来抬,她天天劳动,体力好,人也可靠。

山妹应声站了出来,张不鸣一看她腕上戴着手铐,知道是重案嫌犯,显出些犹豫的神情。修丽看见,走过去跟他小声嘀咕了几句。张不鸣点头之后,修丽拿钥匙把手铐解了下来。陈山妹什么话也没有,朝着张不鸣和修丽连鞠三躬,转身跑到小戴的担架旁边,站在重的一头,只等奉命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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