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来得毫无预兆,甚至可以说连宫里也没有透露出什么风声,仿佛是皇帝一夕之间突然有了主意,一眼即相中了人,直接下旨。

所有人都在猜测,皇上怎么会钦点靖安公府的姑娘为端王妃?这可是个香饽饽,不仅连皇后的娘家――武安侯府虎视眈眈,连安贵妃娘家怀恩侯府同样对端王妃这位置有所期盼,哪知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让个近年来越来越安静的靖安公府给抢去了。

京中所有人都想起了这些年来,自从端王开始成年,他的婚事便备受关注,众人纷纷猜测着端王妃会是谁,也频频走动关系,想要将端王妃这位子为自家闺女拿下,可是却不知道结果会如此出人意料。

感觉皇上好像将他们所有人都耍了一顿,真是太特么的糟心了!您老人家就事前透个风声也好啊,省得这么没有预兆的让人完全没了主意。(承平帝:朕高兴!q(s^t)r)

更过份的是,为了给未来的端王妃造势,皇后竟然也在她的及笄礼上赏赐了东西过来,若不是有皇上的话,与靖安公府没有丁点关系的蒋皇后会去搭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府姑娘么?

此刻,京城权贵圈子中有八成以上的人在心里狂骂皇帝不厚道。

无辜的皇帝躺着也中枪,唯有严祈华是唯一明白真相之人,明白这一切完全是端王主导的,虽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皇上挑在这天下旨,但是可以肯定,能做到这一切的,皇子中除了他还有谁?

严祈华微微眯眼,他倒是小瞧了端王的影响力,恐怕那么多皇子中,唯有他是最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是现在皇帝虽然身体健康,却也渐渐老了,疑心病开始加重,端王又是凭着什么能教皇上对他如此放心呢?

严祈华想不透,但也明白此时再多想也没用了,因为圣旨既然已定下,那么一切便成了定数了。只是……严祈文看了眼依然不在状况之内的严祈文夫妻,心里摇了摇头。

“皇上是怎么相中竹丫头的?莫不是又是惠妃娘娘在皇上面前提了什么?”老夫人碎碎念着,心里愤愤不平:“明明兰儿比竹丫头漂亮多了,又是个乖孩子,皇上怎么会选竹丫头呢?一定是惠妃娘娘干的……”

不怪老夫人这般想,甚至屋子里大半的人都这么想的。当年严青桃和周王的婚事,也是因为惠妃在皇上面前说了一嘴,方能促成的。现在这种情况,众人只以为惠妃又从中作梗,想将家族里的姑娘嫁入皇家。

严祈华继续没吭声,可怜的惠妃,同样躺着中枪。

严老太爷被人抬到春晖堂来,相比严祈文夫妻的茫然不知所措,他红光满面,激动得差点又摔了一次,喋喋不休地说道:“惠妃娘娘干得好啊!咱们府里又要出一位王妃了!而且端王可不是周王,端王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皇上心目中最宠爱的皇子,指不定将来那位子……”

“闭嘴!”老太君突然喝了一声,浑浊的双目严厉地瞪着他。

严老太爷噎了下,反应过来后方发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冷汗涔涔,窥了眼室内所有人,默默地闭嘴了。不过心里那念头却怎么也止不住,整颗心都火热起来。

虽然严老太爷的话未说话,但众人如何不知道他未竟的话,甚至心里也同时想着:若是没有意外的话,端王能登上那位子,那么严家岂不是要出个皇后?只要不是遇到个蛇精病皇帝,或者大家不作死,皇后娘家一般都可以风光个几十年。

老太君不说话,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看了眼室内的人,除了老太爷和老夫人,严祈华夫妻、严祈文夫妻外,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也来了,其他人原本也想凑过来的,被老太君毫不留情地打发走了。

严祈贤心里极度不平衡,但老太君发话他也不敢不听,只能和妻子一起回了三房,但心里却是抓肝挠肺一般,心里甚至有种错觉,原本这王妃之尊应该是他们三房姑娘的,怎么落到了二房的手里了?

就在这种沉默中,老太君突然发话了:“既然皇上相中了咱们三丫头,那便开始准备婚礼吧。还有一个月,时间是紧了点儿,幸好咱们府里也是有例可循。老大媳妇,家里的下人你约束好,别让他们嚼什么舌根败坏了家里的风气。老二媳妇,你仔细给竹丫头准备嫁妆,等内务府送了聘礼过来后,你拿过来给我看看竹丫头的嫁妆单子,不够的我这儿还有些体已,添些进去,可不准丢了咱们府里的脸面!”

柳氏刚应了一声是,严老太爷已经跳起来反对了,“娘,你的体已以后可是要留给后代子孙的,怎么能动你的体已?”

老太君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地道:“那行,就动你的体已罢!你是竹丫头祖父,那么满意这桩婚事,给她多添点嫁妆才是理!”

严老太爷又噎住了,涨得满脸通红,差点在一群小辈面前抬不起头来,特别是听到两个弟弟的笑声,恨得直想打人。

三老太爷阴阳怪气地道:“大哥可真是个疼孙女的,记得多给竹丫头添妆啊,竹丫头以后可是王妃了,大哥不会那么小气吧?一个月后大哥的腿应该还没有好,到时候弟弟就辛苦一点,过来帮你清点你的库房!”

严老太爷气得差点撅过去,恨道:“老三,你……”

“好了,别吵了!吵得我头都疼了!”老太君撑着额头,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好好为竹丫头准备婚事。”

众人还想说什么,见老太君已不欲再多说什么,只得恭敬地行礼告退。

严祈文夫妻沉默地回了五柳院,两人坐在房里相对无言。

半晌,严祈文怀疑道:“不会真的是惠妃在皇上面前提起咱们阿竹吧?阿竹极少进宫,甚至都没有在皇上面前露过脸,皇上哪里知道阿竹长什么模样,更不要说选阿竹为儿媳妇了……”越说越气,心里已经认定了一定是惠妃干的好事,当年她就这么干过一回了,结果将桃丫头直接坑死了。

人若是带有偏见,那真是偏到了没心眼了。

柳氏眉宇间染上了忧郁,心里绞得难受,她同样想起了先前嫁进周王府却早逝的严青桃,她的阿竹虽然身子健康,没有严青桃那么软和脾气,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好性子,而且也容易钻牛角尖儿,她嫁进皇家,注定这辈子是无法得到一心人了,也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和严青桃一样,在王府后院凋零……

这么一想,柳氏顿时低低地啜泣起来,将正愤怒不平的严祈文吓了一跳,等问清楚她突然哭泣的原因后,有些哭笑不得。

“咱们阿竹是个乐观向上的好孩子,她不会像桃丫头一般悲观,你且宽心吧。”他琢磨了下,又道:“不过也得给阿竹做些心里准备,省得她到时会想不开……”说罢,他自己也叹了口气。

可以说,这突然而来的圣旨打乱了他们夫妻的安排,也打乱了他们对女儿未来的安排,这桩婚事看着显贵风光,却不是他们的初衷,甚至有些担心女儿的未来的走向。

正相对无语时,屋外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夫妻俩抬头望过去,便见儿子闯了进来。

“爹,娘,姐姐是不是要离开了?她要嫁到哪里?长槿以后是不是都见不着姐姐了?”胖弟弟气喘吁吁,一张肥嫩的小脸憋得通红。

柳氏忙拿帕子给他擦汗,见儿子一脸焦急,忙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小心摔着自己!你姐姐还在家里呢!”

胖弟弟鼓起腮帮子,“我才只有八岁!姐姐说我还是个孩子!”脸不红气不喘地宣布着,又扑到他爹那儿求证,等知道姐姐真的很快就出嫁了,胖弟弟简直晴天霹雳,哇的一声嚎叫起来,又往青竹居奔去。

柳氏和严祈文看着儿子像只猴子一样蹿来蹿去,除了叹气外心里也满是苦涩忧虑。

******

和严祈文夫妻一样有着同样猜测的还有宫里的很多女人,特别是安贵妃便是其中一人,她深深地笃定,惠妃这个无法下蛋的又在皇上面前编排了什么,所以皇上方会突然择选靖安公府的姑娘为端王妃。

这么多年了,她都快要习惯儿子就是个大龄剩男了,年年都要为他的终身大事焦急,没想到今年终于有了结果,但这个结果太不尽人意了!

安贵妃恨得差点掐断了那把西洋进贡的象牙扇――愤怒之下,竟然生了无穷力量!

安贵妃决定,以后她要借宫务之便,打压惠妃这个贱女人,让她胆敢再在她儿子身上使手段!

惠妃真的是躺着也中枪。

其实惠妃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最近宫里的女人看她的目光都觉得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姬”,天知道她都这把年纪了,皇上也不会和她滚床单了,每回到昭阳宫里不过是说说体已话,逗逗孩子罢了,怎么在那些女人眼里,却成了她妖惑皇上、导致皇上是非不分,定下了她娘家侄女为端王妃呢?

惠妃表示,她真是冤枉的,什么都没干啊!

又是一个众妃嫔到凤翔宫里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皇后穿着石青色的正服坐在凤翔宫正殿上首位置,面色苍白而倦怠。自从三年前皇后产女后,受了一翻折腾,元气大伤,身子也不太好了,到底比不得那些年轻的妇人,养了几年也堪堪恢复一些血色,但看着面容却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

皇后淡淡地看着下面的妃嫔们你来我往交锋,棉里藏针,她看了大半辈子,已经习以为常,明白的揣着明白当糊涂,不明白的也当自己心里有数,便走过了这么多深宫日子。

“皇后娘娘,您瞧惠妃姐姐,可真是个得意人。”婉嫔掩着嘴笑着边朝皇后娇笑,娇嫩的脸蛋有着年轻少妇特有的迷人风韵。“先前的周王妃是惠妃姐姐的侄女,现在来个端王妃,同样是惠妃姐姐的嫡嫡亲的侄女,一门两王妃,真是教人羡慕惠妃姐姐的好福气。”

婉嫔便是生了十一皇子的妃子,近几年极得皇帝宠爱,也只有她敢这么直白地开嘲讽了。

安贵妃冷冷地看着惠妃,端着高贵的表情,看着下面的妃子挤兑惠妃,心里是一阵阵快意。

惠妃心里再气,面上也不动声色,谦虚地道:“这是皇上的主意,妾身也没想到皇上会如此抬举,是皇上眼光好!”

啊呸!那是你这妖姬在皇上面前嚼舌根,让悬空了许久的端王妃终于花落了靖安公府。在场大半的妃子都在心里呸她。

皇后看了一场女人大戏,等时间差不多了,便宣布散了。

安贵妃没有走,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皇后,手中的帕子绞成了块皱巴巴的抹布,心里越想越委屈,最后只能来皇后这儿讨主意。对于安贵妃来说,原本她和皇后是竞争对手的,武安侯府和怀恩侯府都在暗暗较量着,看谁能拿下端王妃这位置,可是到头来没想到两家都不如意,反而让个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将端王这块肥肉叼走了……如何不抑郁?

“姐姐,您瞧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靖安公府的三姑娘,我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能如此草率地决定了禹儿的王妃人选?”安贵妃委屈地说:“而且姐姐为何要在那严三姑娘及笄礼上赏赐她?她真是好大的面子……”

皇后撩起眼皮看她,实在不想和这么个蠢的玩意儿搭话。不过宫里的聪明人太多了,偶尔来个蠢的也能让脑子放松一点,便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本宫也教养了端王一场,为他未来的王妃做个脸也使得。”然后劝道:“圣旨已下,妹妹就莫要再多心了,端王年纪大了,皇上好不容易松口为他选妃,难道你还想要让皇上押着端王的婚事几年?”

安贵妃马上闭嘴了,心说儿子今年都二十五了,再押后几年那可真是个大笑话了。正常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没病没痛没灾又没什么隐疾的,这把年纪成婚已经遭人笑话了,若不是皇上发了话,众人不好说什么,不然早就满京城的流言了。

将过来求安慰的安贵妃打发走后,皇后便问身边伺候宫女喜珠:“端王今日可是进宫了?”

喜珠伶俐地答道:“还未听说消息,不过先前听公主身边的嬷嬷说,公主一大早就找端王玩呢。”

皇后脸上露出了笑影,笑道:“小十八如此黏哥哥可不好,让本宫都吃醋了。”

皇后所出的公主排名十八,皇后平时都是叫她“小十八”。

喜珠恭维道:“那是端王殿下待十八公主好,有什么好玩的都舍得送过来给公主玩儿,也能耐心陪她。当然,这也因为咱们公主可是宫里最可爱的公主了。”说到最后,不禁有些骄傲。

皇后微笑着起身,搭着喜珠的手往十八公主所居的偏殿行去。

******

阳春三月,正是春光明媚之时。

萱雨居的庭院里春花烂漫,各种名贵的花卉争相开放,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廊前的台阶下,摆放着一张美人榻,榻上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腊黄瘦削的脸庞,枯黄的头发,搭在美人榻上的手指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一般,完全没有年轻女子该有的美好柔软。她双眼黯淡无神,明明已经是阳春三月的天气,身上却披着一件由狐狸皮做成的褥子,在微风乍起时,畏冷地将身子往褥子里缩了缩。

“郡主,您若觉得冷,便进房里去罢,奴婢让人烧上地龙,您便不冷了。”星枝蹲在一旁柔声道。

榻上的人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沙哑的声音道:“不必了,我喜欢这里,想多坐一会儿。”在周围的丫鬟欲言又止时,她突然道:“阿竹很快便要出阁了吧?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好些儿东西,都是娘亲留给我的,星枝,你去拿单子给我瞧瞧,我要给她挑样好东西作新婚贺礼……”

星叶端了一杯温水过来,笑道:“是啊,听说是皇上下的旨,择选她为端王妃。没想到三姑娘会有这等福气!”

昭萱郡主脸上却无喜气,皱着眉,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道这是舅舅的意思,还是端王自己选择……希望是端王的选择,不然……”

丫鬟们自然答不上来。

正在这时,阴嬷嬷板着脸过来,禀报道:“小郡主,大郡主来看你了。”

昭萱郡主面无表情地看着跟着阴嬷嬷走进来的姐姐,对上她满是心疼的目光时,又转过了头。

昭华郡主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发现那只手又瘦又干,冰冷得让她打了个哆嗦,差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虽然她觉得妹妹不孝不忠,冷血无情,连亲身父亲也下得了手,但是不能否认,看到妹妹由原本的活泼健康变成这副短命相,可能活不过二十岁,她就心酸得想掉眼泪。

如何也想不明白,原本慈爱的父亲,善良可爱的妹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姐姐今日上门来有什么事?”昭萱郡主收回了手。

昭华郡主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湿润,打起了精神关怀地询问她的身子情况,得到妹妹一句“暂时还死不了”时,不由得噎了下,然后叹道:“听说舅舅竟然择选靖安公府的三姑娘为端王妃,不知道妹妹可知道这件事情?”

昭萱郡主点头,阿竹先前已经写信告诉她了。

昭华郡主盯着她,又道:“我本以为,那个人选不是我,或许会是你……真是没想到呢……”

昭萱郡主心中一突,似笑非笑道:“姐姐说什么呢?这是舅舅的意思,圣旨都下了,还是莫要乱说的好。我知道姐姐心里不甘心,你到底是娘亲的女儿,根子里是改不了的,不甘心也是应该的,不过别扯上我!妹妹我呀,现在是个短命人,这辈子可能不会嫁人了,姐姐高兴吧?”

昭华郡主一脸受伤地看着她,急急地道:“妹妹何必说这种话?荀太医说过了,只要养个几年,妹妹的身子一定会恢复的,虽然于子嗣有碍,届时让舅舅给你选择个如意郎君,对方也不敢说什么,妹妹一定会风光出阁。”

昭萱郡主不置可否,将身上的褥子拉高了些,闭上了眼睛。

见她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昭华郡主满腹心事,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得吩咐星枝星叶等人照顾好妹妹,方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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