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快摆脱那种让人汗毛直竖的注视, 孟晖勉强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文便停了下来, 结束了自己今日的晚课。

见孟晖睁开眼睛,太子立刻从蒲团上起身, 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想要将他扶起。孟晖看着伸到自己面前那只修长有力、带着薄茧的手,沉默片刻, 终究还是控制住自己想要抽搐的脸部肌肉, 和煦淡然的轻轻搭住太子的手腕,优雅站起。

——自己的任务目标主动靠近,嗯, 这是一件好事。孟晖再三告诫自己, 却不由的想起上一个世界同样主动靠近自己、死皮赖脸黏上来就不撒手的姜疏朗, 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妙预感。

“大师辛苦了。”太子英俊的面孔满是疏朗的笑意,仿佛酣眠一晚后大梦初醒, 整个人都透着惬意舒爽与勃勃生机。

“殿下过誉。”孟晖微微摇头,“晚课乃是小僧的必备修行, 何来辛苦一说。”

“孤这样说,自然不是认为大师做晚课辛苦。”太子双眼含笑,“只是孤听大师讲经,似有所悟, 就像是太傅为孤讲课, 使孤有所收获一般,自然要道一声‘辛苦’。”

任务目标主动示好,孟晖果断顺水推舟:“若殿下喜欢, 无论早课晚课,小僧都欢迎殿下来佛堂一观。”

“孤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太子欣然应诺。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佛堂,此时,周围的仆从早已在启铭的驱赶下散去,佛堂又恢复了一贯幽静清冷的氛围。

太子对此十分满意,笑着提出邀请:“晚课结束,差不多也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父皇专门派了一名擅于做素斋的御厨来东宫,不知孤能否有幸能够与大师同食?”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太子寝殿之外,很显然,这位太子虽然嘴上说的话似是询问孟晖的意见,但实际上却已经毋庸置疑的做出了决定。

好歹对方也是一国太子,脾性霸道一些也理所应当,孟晖懒得跟自己的任务目标计较太多,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他基本上都会顺着对方。

自从来到这个位面,孟晖一直都是以系统空间内的灵果果腹,第一次吃上带着热乎气的食物、还是宫中御厨所做,他自然吃得愉悦满足,连带着看对面的太子也觉得格外眉清目秀、惹人喜爱。

皇室人的餐桌礼仪十分严苛,太子虽有心与大师交谈,却也不敢失礼,只是偶尔就菜色点评几句。待到用罢晚膳,这才微笑开口:“听闻大师爱茶,孤这里有不少好茶,大师可愿品评一番?”

孟晖被这神来一句弄得懵了一瞬,十分茫然自己什么时候“爱”过茶——天知道,他对这些风雅的东西素来没辙,再好的东西到他嘴里,虽然也能品出个好坏,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过,虽然心里打鼓,但怯是不能露的。孟晖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装腔作势的本领一等一,当即含笑应允。

自认为找到了讨好大师的门路,太子也格外愉快,唤侍从将自己珍藏的茶具与搜罗的茶叶呈上,亲自为孟晖煮水烹茶。

很显然,这位太子也不是经常风花雪月之人,煮茶的动作称不上行云流水,却格外专注认真。孟晖在旁边看着看着,微微有些走神:“球球,你觉得这次任务目标煮茶的姿势……是不是有点眼熟?”

“眼熟吗?”光球的回应格外茫然,“我不觉得啊?”

“……那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孟晖心里稍安,还没品出那分熟悉来自于哪里,便看到面前的太子抬头看向自己,眼中带着盈盈笑意:“大师,在想什么?”

孟晖瞳眸猛地一缩,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位风华绝代的浊世佳公子手捧香茗,朝自己莞尔笑骂:“这么一会儿工夫便毛毛糙糙的坐不住。我亲手煮的茶喂了你,简直是牛嚼牡丹。”

那青年公子的影像一晃而过,孟晖迅速回神,接下太子双手捧来的茶杯,仿若不经意间询问:“殿下烹茶的手法颇为独特,极有韵味,可是特意随茶道大师学过?”

“不曾。”太子挑了挑眉,坦然摇头,“孤一向懒得学这些东西,只是偶尔无聊,自己摸索着弄的。希望不曾毁了这些好茶。”

孟晖若有所思,低头品了一口,只可惜他的舌头向来不怎么给力,除了满口清冽悠远的茶香外,并没有尝出什么熟悉的感觉。

看着面前太子眼巴巴望着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评价,孟晖实在给不出什么专业的点评,只能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言简意赅:“茶好,煮茶之人亦好。”

太子眼睛一亮,丝毫不为孟晖的寡言而失望,仿佛能得到一个“好”字便已经心满意足。

为自己同样倒了杯茶,太子思索片刻便挑起了话题,开始为孟晖叙述宫中的诸位贵人和派系关系。

——说实话,太子其实更想投其所好、与大师谈经论道,毕竟在他心里,大师不染六尘、不理俗务,大约对于宫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只可惜自己佛经还没看上几本、连佛脚都没抱热,以这样的水平跟大师讨论佛法必然会出丑,太子只能退而求其次,讲一些对大师有益、自己也十分熟悉的话题。

由于担心大师不喜这个话题,太子一边闲谈,一边窥视着大师的神情,一旦看到对方稍有走神或不耐,便立刻停止。

然而,他却发现大师的表情格外认真,那一双漂亮的黑眸专注的望着自己,似乎在鼓励他说得更多。太子心中温热一片,仿佛感觉自己正被对方包容、体贴着那般,无论自己做什么,对方都会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帮助自己。

——这样的感觉十分奇妙,令太子半是熨帖半是犹疑。只不过,自从十岁开始,他就经历过更为匪夷所思的事情,此时倒是没有过于抗拒的意思,反而更加想要追随自己的感觉,靠近对方、倾心以待。

冥冥中,太子有一种预感,预感这位一出现在自己面前,就领自己感觉格外安心与信赖的玄臻大师,也许与自己那诡异的“梦境”有所关联。

太子心中的翻江倒海,孟晖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觉得自己这位任务目标格外贴心,自己还在烦恼该如何打探有关皇室众人的消息,对方就爽快的双手奉上,虽然也许带着些许主观意识,但作为参考也足够了。

从目前的发展来看,孟晖在这个位面基本上就要在皇宫里混、参与夺位之争了。能够早点了解自己的潜在盟友和敌人,自然是一件好事。

根据太子的描述,目前有资格与他一争皇位的,有三位皇子。

其一是惠妃所出的二皇子,母族手握兵权,虽长年驻守边关,但在朝中依旧有着不小的势力,不容小觑,二皇子本人也骁勇善战,性格疏朗大气,与诸位勋贵子弟交情甚好。

其二为皇贵妃所出的四皇子。皇贵妃出身名门,家族历经数朝而不衰,根深叶茂,倘若不是皇帝顾及太子,担心立了继后会影响太子唯一嫡皇子的地位,导致储君位置不稳,不然皇贵妃大约早早便能凤袍加身。而四皇子颇有君子之风,为人风雅,博学多才。

至于第三位五皇子,倒是与孟晖这具身体有着些许关系,从血缘上来讲,应当属于表兄弟。五皇子的生母是淑妃,乃是原身生父左相的嫡亲妹妹,论出身,他比之二皇子与四皇子稍逊一筹,但左相之位虽在右相之下,却也属于文官一派之首。

提起自己这三个竞争对手,太子语气平平,似是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但是从孟晖的角度来看,世界意识给予的危机,大约就是要应验在这三人身上。

除了这三位皇子外,宫中还有五名未成年或未成年的皇子,不过他们或是母族不显,或是为人平庸,对于太子的威胁并不算大。

说完了自己的兄弟,太子又转而谈了下后宫妃嫔与诸位公主,不过碍于男女之别,他聊的并不算多,只是让孟晖有一个大概印象。

“当然,大师乃是父皇请入宫中的座上宾,宫内诸人自是要以礼相待、不敢冲撞。但皇宫毕竟鱼龙混杂、勾心斗角,更加之人心难测,大师还是应当有所准备,以免遭遇小人暗中算计。”最后,太子做了个总结,将杯中香茗一饮而尽,“父皇忙碌于国事,难有闲暇,倘若大师遇到麻烦,尽可以对孤表述,孤自当为大师排忧解难。”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孟晖微笑颔首,但在他却并不想在众人面前与太子走得过进,对于太子想要当自己靠山的示好,他也只能心领了。

——毕竟,自己现在走的是皇帝路线,若想得到皇帝真心的信任,孟晖必须要跟其余皇子皇女、妃嫔大臣们保持距离,不偏不倚、超然物外。哪怕自己现在住在太子东宫,与太子关系稍稍亲近,也决不能将对方当成自己的倚仗。

孟晖面上含笑,但太子却莫名读懂了他暗含的婉拒之意,心下微微有些失落,却并没有任何愤怒的感情。

眼见天色不早,纵使有心想要拉着大师秉烛夜谈,但想到明日的安排,太子不得不暂且放孟晖离开。

“父皇已经着礼部安排一场佛宴,邀请安国寺的诸位大师前来与大师论禅,借此将大师介绍给诸位勋贵,而佛宴的时间便定在明日下午。”太子亲自将孟晖送到含章殿,温言叮嘱,“还请大师有所准备。”

孟晖微微点头,对此并不惊慌——毕竟,哪怕他已经将皇帝催眠成自己的迷弟,却也不会影响皇帝本身的理智,更不能取信于其他权贵重臣。

这一场佛宴,一来是要将他介绍给京城一众勋贵,二来也是对他的评判,看看他是否能够通过本朝国寺安国寺内的诸位大师的考验。只有平安混过这一场佛宴,他身上的高僧人设才算是彻底安稳。

看来,他得要好好思量一下明日该如何一鸣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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