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副所长额头上的皱纹明显加深了许多,秃秃的头顶上头发又掉了若干,看上去倒是愈发干净了不少。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一个在众目睽睽潜入水底的人,却一瞬间穿得干干净净地死在半山上的凉亭里!我们刚才询问了另外两个美国人,”他费力地尝试用英文拼出谢默斯和莉薇娅的名字,继续说道,“他们都可以彼此给对方不在场证明,谢默斯在案发当时与莉薇娅在蛾眉亭那边闲逛。你大概不清楚蛾眉亭的位置,它在翠螺山的最高处,离案发地点虽然直线距离不远,但由于是山路,攀爬也需要40多分钟的。可无论如何,这个不在场证明是不严谨的,如果是他们俩人串通好了作案,那完全可以提前商量好证词。言先生,你破过不少大案,经验肯定比我们老道,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情怎么想呢?”

经吴副所长如此恭维,既然妻子和林瑛都在遥远的青海,我当即觉得自己也确实算此地的最佳侦探人选了。我于是清清嗓子说:“吴所长,我觉得,这两起案子的关键还要从凶手杀人后在纸条上留下的信息查起——您看过美国电影《七宗罪》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无人生还》么?”

吴副所长有些不悦地说:“言先生,您和北京林局长破过很多案子,思考案情的方式确实跟我们不一样。但是通过看电影和小说来破案,也有点太迂回了吧?”

我看他固执,没有办法只好说:“吴所长,你还记得上次给你汇报的珐珐拉身上纸条上的信息,还有我以前在望螺楼遇到的奇怪敲门声和塞进来的神秘纸条吧?这次如此一辙地出现了一张写有地点和罪行的纸条,我仔细询问了发生在辛辛那提西兰镇影响比较大的事件,罗科说他记得两年前在那个镇子上发生了一名游客同当地一家乡村咖啡店店员争吵,失手伤人的事情。那名游客后来通过律师巧舌如簧的辩护,仅仅被判处了数个月监禁,而那名店员却因为受伤最后导致了双目失明。这件事情曾经在网络上被热烈讨论过。还有,我的朋友凯若在昨天案发前又收到了一张恐吓纸条,指责她同纽黑文的一所小学的学生食物中毒事件有关。我想,凶手既然给了凯若那样的纸条,必定会也给其他人这种暗示。”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这些美国佬在本国犯了罪逃之夭夭后,却跑到中国来清算,搞得我们这个平静的地方鸡犬不宁!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我看就需要你多多调查一下其他几个人究竟有没有收到这种暗示性的恐吓纸条,如果收到,上面都有什么内容了。不过,如果他们每人真都有不可告人的罪行的话,是否会如实对你说呢?如果真有连环杀手,看来这两件案子就比较严重了,我得赶紧跟上级汇报,看看那些在美国发生的案子是不是真是跟死者们有关。”

“放心吧,吴所长,站在警察的角度问他们也许不会完全说,但站在朋友的角度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我自信地笑了。

“这样能搞定吧?”我走进餐厅前忽然有些犹豫地问。

“我觉得没有问题!每个人都怕死的,怕死的人就会心虚,心虚的话就要想尽办法保护自己,想保护自己就容易在我们的引导下说出自己收到纸条的内容——当然,除了那个凶手,他是不害怕也不心虚的。”凯若信心爆棚地说。

“没错,你跟他们比我更加熟悉,你主问问题,我主察言观色,怎么样?”

“好的,还是你的任务简单!”凯若笑了。

我俩推开门,看见赵姨的女儿,那个上次问我英语的媚外女孩赵筝正在给客人倒咖啡,贾斯廷半开玩笑似的对着她做着下流的手势,但是赵筝脸上好像全无愠色,还时不时朝他跑个媚眼。

我实在看不惯这个没有骨气女孩的德行,她居然连贾斯廷那种又肥又老,满嘴侮辱中国的人都能看上,真是媚外媚到家了。

我把目光投向谢默斯,他好像根本没有关心周围别人的动作,而是神经质地把iPod耳机塞进耳朵里,漫无目的地用勺子搅着咖啡。

莉薇娅倒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似乎我们的开门声都把她惊了一下,她看到进来的是我和凯若,急忙招手示意我们坐到她身边去。

罗科托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我们推门而入完全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我看到莉薇娅和他之间正好有两个座位,便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凯若也心领神会地坐在莉薇娅身边。

赵筝一边跟贾斯廷讪笑着,一边给我和凯若递上咖啡。凯若端起来轻轻吹口,然后慢慢放在桌上,咳嗽一声说:“现在我们这个团已经连续失去了两个人,而且他们都死得十分诡异,警方至今还没有查出什么端倪。可是,如果这是一个新的开膛手杰克的话,我们大家难道就愿意坐以待毙么?”

谢默斯惊讶地摘下一个耳机听凯若义愤填膺地讲着,贾斯廷也停止了和赵筝的调笑,吃惊地看着凯若,莉薇娅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惊惧。罗科缓缓抬起自己思想者一样的脑袋,默默地盯着凯若问:“凯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任何线索——如果这不是诡异的东方诅咒的话。”

“听着,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传说中的诅咒。没错,是有一个一千多年前的可怖故事,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查找千年前的真相,对不对?罗科,如果你说什么线索的话,我认为你们每个人都有!”

罗科和对面的谢默斯互望一眼,贾斯廷却率先发话:“什么线索?”

“就是这个!”凯若把自己收到的恐吓纸条“啪”地拍到了桌子上,“你们难道没有被凶手威胁过么?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不得不怀疑你不必要被威胁,因为凶手不会威胁自己的!”

整个房间刹那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半晌莉薇娅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说:“好吧,我承认,我也前两天也收到过一张类似的信件,是早上起床后发现塞进我门缝里的。上面指责我因为嫉妒而导致了蒙彼利埃市渥星敦的一起事件……”

“天啊,莉薇娅,这一定是在说渥星敦霍华德家的谋杀案吧?据说是一位得不到爱情的情人杀害了霍华德的妻子,但是她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明……”谢默斯惊讶地说。

“我从来不认识什么霍华德,这是污蔑!所以,你们看,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理会这些卑鄙的传言。”莉薇娅义愤填膺地声明道,“谢默斯,难道你没有被指控么?”

谢默斯顿时显得局促不安起来,他颤抖着右手把耳朵里剩下的那个耳机摘下来,然后摊开双手说:“没有办法,我相信这里有魔鬼,不是中国的魔鬼,而是从美国跟随而来的魔鬼。我也收到过那样一张纸条,它说,噢,真是荒谬至极,它居然说我在苏圣玛丽度假时杀过一个妓女!噢,天啊,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清教徒,怎么会因为欲望杀人呢?”

“但是我的确听说过苏必利尔湖别墅惨案的,对不对,那好像就是在苏圣玛丽发生的吧?一名妓女被发现因为吸毒过量赤身裸体地死在一位富翁的私宅里,警方仅仅判定这属于事故性死亡。出于保护,那位富翁没有被公开姓名……”罗科冷冷地说,“谢默斯,你不必生气,但愿你不是那位富翁。

“我在这里不得不十分坦白地说,我的确也收到了那种纸条。它上面指责我因为饕餮所犯的错误,我想在座的诸位估计都不会知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恐怕只有上帝了。我的青年时代是在蒙大拿南部度过的,那时候我算是一个野蛮的美食家。你们可能想不到,为了满足自己的胃口,我曾经屡次去黄石偷猎。灰熊肉、骡鹿肉、羚羊肉我都尝过,甚至我还猎杀过一头美洲野牛——你们很惊诧对不对?我现在也很惊诧自己当时就像着了魔一样想尝尽天下肉类,我那时候简直就是一只人狼。但是有一天惨剧发生了,我在猎杀一头驼鹿的时候,误击中了一名巡林员。我仓惶逃离现场,远赴纽约求学,顺便接受了心理治疗,从此逐渐放弃了偷猎生涯。但是我毕竟双手沾染过人类的鲜血,我经常会梦见那位死亡的巡林员,半夜满头大汗地惊呼醒来。我一直认为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因为当时没有任何人在场。但是,那张纸条却无情地揭露了那桩远去的罪恶。所以,我相信,这一定是上帝给我的惩罚。如果我这么多年的救赎不能弥补自己罪孽的话,我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我们静静地听罗科坦露心胸,半晌莉薇娅才张嘴说道:“罗科,上帝会原谅你的。”

凯若转向贾斯廷问:“只剩下你了。”

“我没有收到过任何指控我的笨蛋纸条!”贾斯廷怒气冲冲地回答道。

“可是,每个人都收到了,只有你……”

“去他妈的指控吧!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让自己感到羞耻的事情,我不会向任何人认罪和道歉的!我再也不想听你们这群杂种在这里假惺惺地追究真相了!妈的!”

贾斯廷拍案而起,看都不看我们就径直扬长而去。

“只剩下一宗罪了,”谢默斯喃喃地说,“天啊,他不用招认了,他的言行就是‘骄傲’这个字眼的完美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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