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一半被人拿走了试卷还不能抗议,周围的考生都忍不住对百里胤报以同情的目光。写章,思路多重要,讲究的就是一个行云流水。殿试可没有会试那样给你三天的时间慢慢考虑。一气呵成写出章才是上佳。百里胤正写到兴头上呢,被皇帝身边的内侍过来取走了试卷……

虽然说被皇帝关注是所有考生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影响人家殿试发挥就不好了。不过百里胤既然能够考出会试第一的好成绩,想必真本事还是有的,这点影响也算不了什么。还有人忍不住有几分幸灾祸的阴暗心思:百里胤发挥不好,不就是他们的机会么?

被打扰了的百里胤并不着急,殿试的时候皇帝喜欢中途抽看一些考生的试卷早已经是有例可循。百里家身为人才辈出的书香门第,这些规则自然在科举之初就有人教导过他的,所以百里胤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所以他也只是淡定任由内侍取走自己的试卷,自己却低下头顺着方才的思路继续思索着。

皇帝果然对百里胤的才华再三赞叹,很快就将试卷还给了他,又指明要看第二名的。皇帝只是在柳贵妃的问题上才显得格外昏聩,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没有审美没有才华没有鉴赏能力的人。事实上历朝历代的昏君之中都不乏流传后世的大才子。

殿试的时间是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交卷出宫。中间皇帝还特意点名了几位考生,亲自考核了一番。其中自然就有陆离。陆离年纪虽然小,但是性格却出乎皇帝意料的沉稳。答起话来也是不卑不亢,恭敬却并不畏缩。在金殿上当场与天子答问能做到这一点的可不算多。有好几位平常时候高谈阔论,能言善辩的考生就答得有些不尽如人意。并不是皇帝问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有多么艰难,而是因为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天子罢了。

与之相反,尚未及冠的陆离思路清晰,语调平缓,张弛有度。对皇帝问的问题,回答的也很是深刻,另辟蹊径让人听了他的观点就觉得眼前一亮。陪同的几位考官打量着这个少年,眼光都渐渐的有些不一样起来。

殿试的结果并不会当场宣布,殿试之后所有人都按照进来的时候的次序一眼列队在宫中侍卫的护送下出了皇宫。

一离开宫门口,原本还庄重肃穆目不斜视的考生们立刻就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地走到一起了。

“陆兄。”百里胤朝着陆离拱手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陆离也是淡淡一笑,回了一礼,他自然知道百里胤是什么意思。周围的考生看向这两位的神色都略微有些复杂和无奈,那些完全没有出头机会的人就不说了。被皇帝点出来的所有人中就数这两位表现的最出类拔萃。就连第三名的莫涵,都因为性格过于飞扬,表达的观点也略有些激进,最后一个问题一不小心被皇帝堵得无话可说了。

不远处有人在叫百里胤,陆离也不耽误他,转身看了一眼另一个方向不远处的曹修等人对百里胤抱拳道:“失陪。”

曹修正和言希赵焕走在一起,虽然曹修是上雍人,但是他跟上雍的考生们并没有多少交情。纵然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伙伴,这么多年也早就各自又有了新的朋友不是么?比起这些,至少在泉州同窗过几年的言希等人还要更熟悉一些。何况,有陆离的存在,曹修自然而然便于同陆离看起来关系不错的言赵二人走得近了。

看到陆离走过来,赵焕笑道:“陆兄,恭喜啊。”

陆离摇摇头,道:“多谢,现在说这些言之过早。”

三人了然,世事无常,并不是说你会试上考得好最后就一定能好的。当初的齐浩然够才华出众吧?金科状元啊就算陆离这次能夺魁,齐浩然成为状元的年纪也还要比陆离小上半岁。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待在翰林院坐着从六品的编撰,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的。现在就更倒霉了,当初朔阳郡主自杀的事情虽然与齐浩然无关,但是柳家人却不得不迁怒到他身上。黎宁殊有个左相爹护着还好,齐浩然可没有人管。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不知道被人穿了多少双小鞋。

而那些名垂青史的大臣,又有几个是状元出身的?

言希道:“赵子明,有空关系陆兄,还不如关心关心咱们自己吧?”陆离就算不是一甲,至少也是能够稳入二甲的。他们这样成绩不上不下的就不好说了。一行人往外面的大街上走去,陆离一边问道:“前些日子我让人送去的集,三位可看了?”

“自然都看了。”三人齐声笑道,曹修道:“祖父还让我谢过陆兄呢。”

陆离前段时间让人送去的却是这一届几位考官的集。还重点针对吴老大人,分析过他的风以及他喜欢什么样风格的章。不过陆离也提醒了三位,只能参考最好还是不要偏离原本的自己太远了,更不要向着讨好所有的主考官。只需要主意他们的忌讳是什么就可以了。想要面面俱到的讨好所有人,最后反而有可能一个也讨好不了。

言希和赵焕也齐声称谢,虽然一直以来陆离都不是个热情的朋友,但是必须承认他们确实得到了陆离的许多帮助。

“陆兄!言兄!赵兄!请留步。”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四人齐齐回头却看到林青书正朝着这边奔过来。也难怪他们觉得有些陌生了,距离上一次和林青书交谈,都已经有块半年时间了。更何况如今的林青书倒是跟从前差了许多。从前的林青书总是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衫,眉宇间略有几分倨傲之色的清高才子。现在的林青书穿着一身细绸做的儒衫,腰间还挂着一块算不得好却也不算差的玉佩。头发用一个白玉的小冠竖起,倒是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味道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从前的清高之气似乎一扫而空,倒是有几分陆晖长袖善舞的味道了。

短短几个月,一个人竟然能变化如此之大。以至于…对他更不熟的曹修根本就没认出来。

“这位是…”

林青书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若是从前林青书必然是要沉下脸来的。但是此时笑容却很快恢复了过来,林青书拱手道:“原来曹公子也在,在下泉州林崇。”

“原来是林兄啊。”曹修含笑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林青书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不说,自然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想要往上爬没有错,但是踩着自己的朋友往上爬,这种人却是官场中人最厌恶的一种。因为跟他做朋友,你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变成被他踩着的那个。

“林崇,你叫住我们有什么事?”言希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林青书笑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如今会试也算是结束了,我向着大家都是同乡不如找个地方聚一聚?”

言希想要翻白眼,被赵焕暗地里顶了一肘子总算是忍下了,道:“不必了吧?总算考完了我们却是有些心力交瘁,正想要会去休息呢。何况,我们可不是林兄,还可以住在岳父家里有人侍候着什么都方便。小弟还要回去打扫屋子呢。”

看着林青书有些难看地脸色,赵焕在心中无奈地苦笑。这个言望安什么都好,就是一开口就得罪人。跟林青书这个仇,算是结下来了。这么说话,不是明摆着嘲讽别人靠着未来岳父家吃软饭么?

林青书涨红了脸,看着言希半晌没有说话。

赵焕摸摸鼻子道:“林兄,你也知道望安这个大少爷,这些日子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做,难免就有些心浮气躁。他只是有点羡慕你而已……”

“……”曹修默然望着赵焕,你确定你这是在灭火不是再火上浇油?

眼看着林青书忍不住要爆发了,陆离淡淡道:“我们先散了吧。三天后就放榜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称赞,“言之有理,陆兄告辞!”

三个人,两个方向干脆利落的离开了。只留下走得慢一些的陆离和气的脸色铁青的林青书。

陆离淡然看了林青书一眼,转身朝着另一条街上走去。她跟谢安澜约好了去看看即将开业的茶楼。陆老爷分给他的产业和之前置办的一些都是要放在明面上的,跟谢安澜以谢无衣的身份和穆翎合作以及经营雍西的几间青楼是不一样。若是明面上一点产业没有,将来当官了陆离不是准备节衣缩食过苦日子就是准备天天被御史弹劾了。

“陆兄。”林青书有些焦急地赶了上来,陆离脚下并不停步,只是侧首看了林青书一眼表示他听到了。

林青书仿佛有些无奈地苦笑道:“似乎不知不觉间,咱们疏远了许多。”

陆离不置可否,林青书见无法冬至以求,只得干脆的说明来意,“陆兄,陆伯父说就算分家了,也还是一家人。你不妨带着夫人回去看看。你这次会试考出了好成绩,陆伯父本想替你庆祝一番…。”可惜陆离搬出去了,而陆晖却落榜了。陆家整个气氛一片低迷,即便是林青书上榜了,也只有陆荞和林青书占住的小院里几个下人敢恭喜他几句,平时在府里特别是在陆晖面前连提都不敢提起这事儿。

林青书心中有些不平,就因为陆晖是陆家的嫡长子,即便是落榜了全家人也还是要紧着他。他如今的日子看着风光,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好过。林青书觉得他现在有点能体会当初陆离作为陆家四少爷的时候的窘境是为什么了。陆离和谢安澜当初是没人五两银子一个月,林青书毕竟只是陆家未来的女婿,而且还是庶女女婿,所以陆夫人做主每个月只给了三两银子。林青书身上的衣服玉佩都是陆荞自己补贴他的。但是陆荞自从坚持要嫁给林青书之后就有些在陆闻面前失宠了,何况她自己也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却没有多少钱能补贴给林青书的。三两银子在寻常人家不算少,但是在陆家而且还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出去跟人喝个茶说不定就要去掉大半了。因此私底下林青书依然是捉襟见肘。

对此,林青书就更羡慕嫉妒陆离了。陆闻就算再不喜欢陆离,陆离到底也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就算是为了面子和名声,分家的时候陆闻也不能太苛待陆离了。虽然也没有偏爱,但是林青书却也知道陆离分家的时候光是现银就得到了八千两,还有商铺和庄子。八千两,他这辈子连八百两都没见过。

陆离不语,林青书继续道;“以后大家都要入朝为官,荞儿叫你一声四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以后还要……”一路上,林青书一直喋喋不休。陆离突然站住脚步,林青书以为他终于意动,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的时候却听陆离淡然道:“我到了,你请便。”

林青书一愣,陆离已经转身走进了街边一家还没开业的茶楼。

茶楼上连匾额都还没挂,不过从门外往里看已经能看到里面装饰一新的模样。还有穿着茶色短打衣衫的伙计在里面忙碌着,只是站在门口看看,就让人觉得很是幽雅宜人。林青书听到陆离进去之后,有人称呼其为公子。难道,这是陆离的铺子?陆离搬出来才没多久,怎么会这么快……

除了两个偶尔警惕往门外看一眼的伙计,没人理会站在门口发呆的林青书。陆离从楼梯口直上二楼,刚踏入二楼就听到谢安澜带笑的声音传来,“哟,四少爷殿试回来了呀?”

谢安澜正斜靠着窗口坐着,笑吟吟地望着楼梯口上来的陆离,一身绚丽的红色衣衫,更是衬得笑若繁星艳光四射。

“这些小事也要你亲自过问?”陆离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地扫了一眼旁边的陆英。陆英立刻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看向谢安澜。谢安澜笑道:“哪儿啊,我就动动嘴,都是陆英让人办的。”经商这种事在士人阶级还是很不受人待见的。虽然陆离本身没有这个观念,但是他所处的这个环境却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过在谢安澜看来,这纯粹是掩耳盗铃。这些大家族乃至书香门,谁家底下没有商铺啊?谁家底下的下人没有做点生意?难道这些生意真的就是这些下人自己的么?只靠天地的租金,哪儿养得活那些挥金如土的少爷千金们?

朝着陆离招招手,谢安澜笑道:“饿不饿?坐下来尝尝这儿的菜怎么样。”

陆离漫步走过去,一边道:“我以为你打算开茶楼。”

谢安澜不解,“开茶楼和吃饭有什么关系?翠华楼还是客栈呢。”还不是一样的吃饭喝酒喝茶一应俱全,甚至连想要举办什么花会茶会诗会都可以出租场地。当然他们没那么大的气魄,主要是,地方不够大。京城里想要买到足够大足够好,位置还要合适的地方,没有点门路关系是不成的。

陆离坐下来,谢安澜抬手拍了两下,很快就有伙计送上来了菜品。清一色的都是素食,还有一壶酒。虽然谢安澜一向诟病这个时代的酒纯度不够,不够烈性,因为都是曲酿发酵的,后世的蒸馏酿造法尚未出现,也就没有了例如烧刀子那样的烈性白酒。所以陆离这样的读书人上次喝了那么多还能清楚的思考布局完才醉过去。如果是蒸馏过的那种五十多度的白酒,陆离还能来者不拒的喝上好几十杯还能冷静思考,那他就真的是酒神了。

“尝尝看。”谢安澜托着下巴笑道。

陆离挑眉,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送到口中品尝,微微怔了一下道:“灵武寺那个老和尚的手艺,他怎么会肯跟你来?”不太像是老和尚教出来的,就算是师父手把手的教,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做出来的味道还是有些微差别的。何况,以陆离的了解,灵武寺那个老和尚也绝不是什么能够手把手耐心教导徒弟的人。

谢安澜笑眯眯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同样的,有酒也能让和尚做菜啊。”

“酒?”

谢安澜道:“我教了那和尚一种酿酒的方法,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的材料。所以,他偶尔帮我做菜,我给他提供研究的材料啊。”其实就是将所谓蒸馏酿酒这个法子的大概说给老和尚听,你问谢安澜具体方法?呵呵,她又没有偷偷遛进人家酿酒厂偷师过,怎么会知道具体怎么操作?反正就是这么一个理念,老和尚能弄出来,他好她也好,弄不出来…也无所谓啊。她又不爱喝白酒,最多就是失去一个赚钱的机会而已。

想起某和尚要酒不要命的模样,陆离觉得谢安澜这个做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法子。

谢安澜也这么觉得,心情愉悦地道:“一个不知道对不对的酿酒法子,就拐到一个极品大厨。我真是个天才啊。”

陆离道:“你打算只卖素斋?”

谢安澜道:“你们读书人不就是喜欢附庸风雅么?我这静水居卖的就是个风雅。最好的茶,最美味的素斋,最香醇的酒,还有最幽美的音,最传奇的说书故事。”

“茶楼酒肆不得唱曲卖艺。”陆离提醒道。

谢安澜没好奇地翻着白眼,“谁唱曲了?睡卖艺了?背景音懂么?我专程请了三位琴师,除了说书的时间,三位轮换不间断的抚琴奏。这个不收钱!本店免费提供的!”

看着她气哼哼地模样,陆离眼中闪过淡淡笑意,点头道:“不错的想法,你打算取名叫静水居?”

谢安澜耸耸肩,这也不是她独闯的主意,倒是没什么好得意的。

“是啊,静水居,怎么样?”

陆离思索了片刻道:“还不错,跟你的名字很配。”

很配?静水?安澜?谢安澜一时莞尔,可不是么?安澜,不就是静水么?谢安澜趴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她,“所以说,清篱先生,劳烦你帮题个字如何?”

“题字?”陆离一愣。

谢安澜指了指窗口,“门口还缺一块匾额,等着开张呢。”

陆离有些失笑,“所以,你就是在等我?”

谢安澜笑容可掬,“名人效应嘛,有你清篱居士的名声在,我明后天就开业,到时候不关你事中了状元榜眼探花,还是二甲什么,总归是个好开始啊。到时候顺便请你那些同榜同年一起来静水居坐坐怎么样?”以后我让掌柜给他们贵宾价,八折。

陆离好笑地看着谢安澜不说话。

“陆四少?四爷?相公?夫君?到底怎么样嘛?”

陆离无奈地点了点头,提醒道:“若是到时候我名次不好,你可别嫌弃。”

“这个…”谢安澜迟疑,“那…你能不能帮我请百里胤题字?”

“谢、安、澜!”陆离俊雅的容颜顿时黑了几分。

两人正用膳,老和尚气呼呼地从楼下上来了,看到两人顿时大怒,“老和尚辛辛苦苦地做菜,你们两个倒是好意思在这里吃吃喝喝还闲聊!”谢安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我不会做菜啊。”陆离淡定地道:“我也不会。”

老和尚正要大怒,谢安澜立刻道:“大师,别这样么。今天不是他殿试么?一大早就进宫了,下午才出来,正好你不是在做菜么就先让他吃了呗?”

老和尚瞪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吃!”

谢安澜讪讪地瞄了一眼筷子道:“我陪他吃么。”

老和尚轻哼一声,打量着陆离道:“看这小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殿试的时候没有直接吓得跪倒在金殿上吧?考砸了,是要好好补一补。”

谢安澜无语,“多谢大师关心,好像没有。”

老和尚狠狠地瞪了陆离一眼,怒气匆匆地去了。谢安澜很是不解,“所以说…这和尚到底是为什么要跑上来这一趟啊。”

陆离放下筷子,淡淡道:“吃撑了散散步,消食。”

“…你说的是你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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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么么哒~·昨天很抱歉哦。没能赶上二更,不过累了一天这段时间的失眠居然不药而愈了(也可能是我想开了,惹不起我还不能换个地儿么,不跟成都死磕了我!)

p:今天二更,保重准时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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