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虽有心帮陛下,却也不想触云相霉头, 毕竟云相那日愤然离席, 态度极明显,即使陛下怀了他的孩子, 他也不想娶陛下。

忤逆云相的意思,替陛下逼婚,难保云相事后不会报复。

所以他们绞尽脑汁想了两个晚上, 终于想出个既能把自己摘出去又能实打实帮到陛下的法子。

两日后一早, 云歇刚用完早膳, 便见管家急匆匆地跑进,从袖中掏出卷好的长长布帛呈递给云歇。

那布帛料子极粗糙, 上头墨迹沥染,显得有些脏。

云歇不接,微蹙眉问:“什么?”

管家道:“方才有不少百姓于相府外求见相国,就为了将这东西献上, 说这是民愿,还望相国一览。”

“民愿?这是百姓的连名信?”云歇抓过布帛, 布帛像瀑布一般倾泻绽开, 足足有两米长,拖曳在地上。

云歇望着顶端一排红字,脸瞬间黑了。

——“恳请云相与陛下共结秦晋之好。”

底下是上千的签名, 歪歪扭扭如狗爬。

布帛最后还有一排字,大意是说布帛不够长,只能挑一小部分人留名字。

管家发现云歇揪着布帛边沿的手越攥越紧, 满脸煞气,好奇又关切地问:“他们可是为难相国了?”

云歇将视线从布帛上挪开,面无表情:“他们岂止是为难我,他们是把我往火坑里送。”

表面是逼他娶萧让,其实是逼他连人带崽嫁给萧让。

管家一惊:“这么严重?!”

云歇握着布帛的手随意放下,若有所思。

百姓突然连名逼婚是为何?

他正出神,囡囡被丫鬟抱着进来,云歇听见它叫,脑中灵光乍现,暗暗磨牙。

他那天着急囡囡,注意力全在猫结婚这件事的表面,并未关注其中深层含义,现在看……

萧让是撺掇朝臣向他逼婚!

朝臣们胆小怕事,这才有了布帛这出。

云歇想通来龙去脉,又气又觉得好笑,狗东西怎么这么能耐呢?

管家识字,略略扫了眼,喜笑颜开,心里话下意识就说出了口:“百姓当真明事理!此实乃众望所归!”

陛下怀了云相的孩子,云相娶他本就是理所应当。

云歇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管家顿觉脖子一凉,赶紧赔笑,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相国为何不愿与陛下共结秦晋之好?”

“……没到那地步。”云歇微微有些不自在。

管家震惊地瞪大眼:“都有喜了还没到那地步??”

云歇恼羞成怒:“我说没到就没到!你哪那么多废话?!”

管家立即噤声,心里嘀咕了句,云相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云歇将布帛的事暂时搁置,也没太放在心上,他想着萧让胡闹归胡闹,他得做个正常人。

-

云歇心里乱,打发走下人,在长廊末端的亭子里一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下着棋。

萧让来时便见他这幅凝神苦思的样。

风和日丽,云歇衣裳也少穿了些,身影显得越发绰约,半张在柔软长发下若隐若现的脸秾丽又盎然。长眉横斜入鬓,唇色薄润诱人,令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萧让眼神示意外头伺候的人噤声退下,自己上了玉白台阶。

云歇心不在焉,陡然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下人来倒茶,也没在意,直到闻到了熟悉的蚁沉味。

云歇心倏地跳了下,下意识站起掉头就走,却被萧让拦住去路。

萧让这回不想让人再跑了,将人抵在亭边朱红色的柱上。

“有人……”云歇怕被下人看到,恼羞成怒地去推他胸口,却被萧让握住了手。

萧让黑如点漆的凤眸里带着几分醉人笑意,在云歇耳畔沉声道:“相父,您是不是……喜欢我?”

云歇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僵硬。

萧让莞尔:“我想了这几日,想清楚了,从前您不知道我对您的心意,所以总生气,那日我言明后,您却开始躲着我,一边对我好一边躲着我。”

云歇心跳得七上八下,避开萧让过于灼热的视线。

萧让见他不说话,心下越发确定,缓缓道:“您若是不喜欢我,大可一口回绝,照您这性子,拒绝起不喜欢的人来,怕是要多绝情有多绝情,傅珏便是个例子,毕竟您一贯潇洒,用这理由回了爱慕者,再合适不过。”

“可您没有拒绝我。”萧让轻笑出声,愉悦异常。

云歇在这声令人耳热的笑里心慌意乱。

“我先前觉得,您躲我,便是拒绝,想来不是,您分明最恨不清不楚,若真要拒绝,也会言明再三,断得干干净净。”

云歇听到这,眼底溢出些许惶恐,厉声呵斥:“别说了!”

萧让却捻起他下巴,逼他看自己,吐字极清晰,一字一字缓缓道:“您躲我,恰恰证明了……您心里有我。”

萧让眉宇间独属少年的锐意撞进了云歇眼中,那句话则深深扎进了他心里。

云歇一瞬间有点虚脱,他自己还没想明白,萧让却先摸透了他。

惶恐消失不见了,徒留释然和轻松。

云歇突然觉得,被萧让知道了,原来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萧让笑得晃眼:“您舍不得拒绝我,又心有顾虑,抑或不知该怎么回应我,所以才躲着我,想拖着,等自己想明白,再做慎重的决定,对么?”

云歇不语,白皙的脖颈上漫上薄红,眼里有潋滟的光剧烈动荡,呼吸微微急促。

萧让好像理解他的相父了。

不拒绝就是默许,不说话就是默认,真生气了一个表情都懒得给,假生气了才会骂他教训他。

云歇眼见远处书童端着茶盘过来,瞬间回神,恼羞成怒地挣扎:“放开!”

他们在柱子后,书童转个弯换个角度就能看见。

萧让顺着他视线望去,又迅速收回,倏然凑近,小声蛊惑:“相父承认我就放开,不然……我就亲您。”

“当着他们的面儿亲您。”萧让补充着,视线落到了云歇薄润诱人的唇上,眸光深了些许。

“你!”云歇咬着唇,整张脸憋得通红,终于在人就要过来时,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萧让眸光震荡,心花怒放,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云歇……点头了?

云歇趁他发愣的当口挣脱他,坐回了棋桌边缘的凳上,低敛着眉目,脸如火烧。

书童走上玉阶才发现立在柱后的陛下,当即诚惶诚恐地跪下。

萧让终于从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随意朝书童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转念一想,当着云歇的面儿又叫他回来,解了腰上缀着的玉丢给他,笑道:“赏你的。”

垂眸的云歇蓦然睁大眼,羞愤欲死,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书童一头雾水,看看低头不语的云歇,不敢忤逆陛下,领完赏在亭外不远处候着等候吩咐。

萧让坐到对首,尽量温声道:“朕陪相父下棋,相父陪朕说说话?”

脸上温度稍稍下去,云歇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替他收棋子。

萧让执黑,落了子后,沉声道:“相父,您有何顾虑?”

云歇跟着下。

萧让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珠圆玉润的白子被他用两根修长莹白的指捻着,落下时一声脆而不刺耳的声响,悦耳到能撞进人心里。

云歇不说,萧让便猜:“可是年岁?”

云歇落子的手顿了下,萧让便知猜对了一部分。

云歇平复好心情抬眸:“萧让,九岁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这个年纪,小事可以糊涂,大事必须清醒,否则会后悔莫及。”

萧让却轻笑了声,不以为意,又下了一子,道:“相父不知,人人都想重回年少,只有朕日日夜夜想长大,恨不得三天当一天过,五年当三月过。”

“为何?”云歇下意识问。

萧让抬眸深望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云歇突然就明白了,心头一阵发热。如果萧让都不觉得是问题,他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出神的刹那,萧让又下了步暗藏杀机的棋。

云歇回神,并未注意到他那步棋,语气尽量平淡道:“我们不般配。”

各种意义上的天差地别。

“谁说的?!”萧让眉宇间倏然郁结着戾气,让他显得有些阴鸷。

“那相父觉得和什么样的相配?”萧让顿了顿,轻嗤一声,“是楚剑清那样连简单的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的窝囊废?还是傅珏那般掺杂着利益动不动就脱衣服的?他们哪个比得上我?”

云歇大睁着眼看他,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他没想到萧让什么都知道。

“谁敢说半句不般配,朕便要了他狗命。”萧让说这句时眼中杀气要溢出来。

云歇嘴角微扬了扬。

萧让冷静下来,又下了一子,沉声道:“相父若是忧心我,那大可不必,相父以为我是涉世未深把谁都当宝,其实……”

云歇抬眸看他。

萧让笑得眉眼浅弯:“其实我是千帆过尽只觉得那一个好。”

他没有说谁,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云歇脸上。

云歇心头突然塌了一块,掩饰般又下了一子,看了会儿棋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落了下乘,大势已去。

“我输了。”云歇也不耍赖,直言道。

他在萧让的步步为营下输了。

“相父没输。”萧让笑,在云歇诧异错愕的目光中,将棋局上的棋子全部拨到了地上。

清脆凌乱的响声此起彼伏,棋子飞溅,有的顺着玉阶滚了下去。

萧让就在这声响中,哂笑道:“棋局有输赢,朕和相父间没有,如果有,那一定是朕输了。”

云歇觉得萧让真的长大了,甚至比他知道该怎么喜欢人。

云歇的心前所未有的跳动。

萧让道:“相父,我们试试好么?”

云歇微有些喘不过气,仍冷着脸,耳根却通红。

“试恋爱?”云歇问,握着青白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萧让眼里藏着点得逞的笑意:“试结婚,您娶我。”

云歇:“……”

他只听说过试婚。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刚好写到这,特别特别开心。像是一段的终结,另一段的开始。

祝宝宝们新年快乐。

留评随即发小红包,明天你们就看我的文两年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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