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太多的事要办,故陆大人在睡下之前便告诉了何时叫醒他。

温蕙的院子里,刘富家的到正房里探了探头,银线瞧见了,悄悄出来跟她说:“姑爷还在里面跟姑娘说话呢。”

刘富家的低声道:“姑爷看着还是个会体贴人的。”

银线高兴:“可不是!”

刘富家的只担心今天的安排:“原本该敬茶,认亲,如今可怎么着?”

“嗐,皇帝爷爷都仙去了。”银线说,“这么大的事,那咱也没办法啊。”

正说着,上房的人来了。陆大人起了,可以敬茶认亲了。

刘富家的和银线大大松了一口气。

听了来人禀说“请新人往正厅里去”,陆睿起身:“走吧。”

温蕙跟着起身,出了正房便看到一个才留头的小子,正在院门处跟个婆子说话。见他们二人出来,忙都站直了。

“平舟。”陆睿唤道。

那小子便过来,麻利地跪下便磕头:“平舟见过少夫人。”

“这是平舟,在我身边跑腿。”陆睿道,“他年纪小,内院外院都可以进,我在外面的时候,你若有事找我,叫平舟传话。”

“噢!”温蕙点头,“好。”

银线和刘富家的都托着大托盘,落落掏出个红封递过去,平舟笑着接了:“谢少夫人。”

只捏到手里,神情顿了一下,随即如常——陆家人这么多,能来到陆家独子身边当差,自然是聪明的。

但温蕙也不傻。那孩子虽然脸上的表情只顿了一瞬,温蕙也看出来了。她便知道自家准备的红封定是薄了,没被夫家的一个小厮看在眼里。

但那有什么办法呢。有多大碗吃多大饭,温家家底就这么些,爹娘已经尽力了偏向她了,为了她还简办了二哥二嫂的婚事。

温蕙并无怨言,甚至很坦然。明知道这院子里肯定不止她一个看出来刚才是什么情况,但她依然坦然。

因温家不曾隐瞒过、虚报过,温家的是什么样子的,陆家早知道的。

陆睿将一切收在眼底,看着温蕙平静的面孔,坦然的目光,嘴角勾了勾。

平舟机灵着呢,立刻躬身:“小的给少夫人带路。”

平舟走在前面,陆睿跨上一步跟上。温蕙微提裙摆,正也要跟上,前面陆睿忽然半转过身,对她伸出了手:“走吧。”

温蕙的平静保持不下去了!

丫鬟婆子都看着呢!

可,可也不能任陆睿的手就这么伸着,更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拒绝他让他失了面子。温蕙鼻尖冒汗,只能试着伸出手去。

陆睿自然无比地攥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施施然牵着她离开了院子。

银线和刘富家的互相使了眼色,含笑跟在了后面。

落落留在院子里收拾箱笼。

陆府的正厅里,从陆老夫人起,个个都着着素服,厅上人虽多,打眼一看过去,真看不出来这家是在办喜事。

陆老夫人坐在上首,犹在关心自己儿子:“可睡足了?可睡好了?”

陆大人无奈:“睡足了,睡好了。您老人家莫要担心了。”

陆老夫人嗔道:“这当娘的怎么能不担心。你如今年岁上来,也不比从前了,要注意身体。”

陆夫人只带着淡淡微笑。

丫鬟进来禀报:“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厅中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很快,帘子撩开,一对新人比着肩一起走了进来。霜色的衣裳,玉一样的一双璧人。

众人顿觉眼前一亮,窃窃私语起来。

便是陆夫人,虽对温蕙有诸多不能满意的地方,但在此刻望着这一对小儿女交辉相应的容颜,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微笑。

厅堂上有许多人,也有许多声音。

上首更是坐着一位富贵雍容的老太太,便连陆大人夫妇都坐在这老太太的下首。

温蕙觉得这时候是应该紧张的。可奇异的是,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紧张。这可能是因为手心里还残留着陆睿的温度。

这一路,陆睿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不用怕的。祖母是慈爱长辈,这次我成亲,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亲戚们大多是余杭过来的,没有出仕,或者需仰仗父亲的,且都出了三服,出了五服的也有。都是来添人气,决不会来添堵的。”

“你是父亲母亲亲自相过求来的,他们必珍你重你。”

温蕙忍不住问:“那……你呢?”

她知道这么问不合适。谁个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当事人自己没有决定自己姻缘的权利。可她就是忍不住问出来。而且她直觉,陆睿不会因为这个问题不高兴。

陆睿说:“这样问,不合礼法呢。”

单听声音,觉得他颇严肃正经,仿佛在责备她。可他眼睛里其实在笑呢。

这个捏她的脸、牵她的手的家伙,果然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他眸子里闪动着的亮光让温蕙明白,他甚至喜欢她问出这样大胆的问题。

看着温蕙黑亮清澈的眸子盯着他,陆睿拳头在鼻端抵了一下,好像发出似有似无的一声轻笑,最后却说:“回去再告诉你。”

捏了捏温蕙的手,牵着她往正厅去。

温蕙虽没听到回答,可她心里知道那答案一定不会让她失望。她嘴角翘起,用力地回握了陆睿的手。

他们的手直到到了正厅的时候才放开,两个人规规矩矩,以合乎礼法的姿态一起走进厅里。

温蕙心中非但不生怯,反而觉得满满当当,无所畏惧。

她容色过人,眼睛大而明亮,眉间厚正,进退行礼规规矩矩。许多事前知道新娘子是军户出身的人都暗暗点头,怨不得陆正和陆夫人会肯愿意抬一个军户家的姑娘进门。

这新娘子和陆嘉言看着,着实般配。有些原先暗搓搓想看陆夫人笑话的,也熄了心思。

温蕙敬过了媳妇茶,改口称“父亲”、“母亲”。陆正夫妇俩赏下一套头面。

媳妇茶喝完,陆正便起身:“还要往府衙去。”

国丧事大,娶媳事小。

陆睿道:“父亲辛苦了。”

陆正却对温蕙温声道:“委屈你了。”

温蕙福身道:“父亲为公事操劳,媳妇没有什么委屈的。”

大大方方,眼神清澈。看得出来坦诚,并没有什么不满或怨气。

陆正娶她做儿媳,一是报答温百户的救命之恩,一是为着她母亲擅生养。原是想着其他的地方,便只能将就了,不意今日看这新媳妇,倒比预期得好不少。

陆正捻须点头,向老夫人和众人告个罪,先离开了。

待他走了,认亲则从陆老夫人开始。温蕙奉上鞋子、抹额,口称“祖母”,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赏下一顶赤金花冠子。

那花冠子镶嵌着各色宝石,丫鬟端出来,便在堂上熠熠生辉。众人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贵重竟还压过了陆夫人赏的头面。

余杭来的陆家人哪有不知道这对婆媳之间的事的,便有人拿眼去瞧陆夫人。陆夫人只面带微笑,一如往常。

温蕙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条条道道。

这些天她已经认识到陆家的富庶,因此接了陆夫人的赐下,倒还平静。只陆老夫人这花冠子着实吓了她一跳——寻常来说,儿媳妇以后这半辈子,主要是跟婆婆相处,所以这场合旁人给的礼通常不会压过儿媳的亲婆婆,即便是太婆婆也不该。

这太婆婆给的东西却显然过于贵重了。

但温蕙想起陆睿说的“祖母一定会喜欢你”,他说的时候语气十分肯定。温蕙心里便踏实了,稳稳妥妥地接了,交给了银线,稳稳妥妥地福身谢长辈赏赐。

陆家这一房人丁单薄,正如陆睿所说,厅中旁人都出了三服。主家两代人都明白表示了对这媳妇的满意和重视,自然不会再有人不识趣地刁难新人。

事先准备好的香囊、扇套、帕子、鞋子一一送出去,收回来各种各样的回礼——大部分都比较体面,没有什么过于寒酸的。

这一日,陆氏族人对陆正这一房新进门的媳妇的印象都还不错。

貌美,恭顺,稳妥。第一条且不提,有了后面这两条,一个好女子的形象便已经立起来了。

上午的认亲顺顺利利地结束了。陆夫人帕子掩口:“累了吧,去吧,歇一歇。”便放了温蕙出来了。

待从上房出来,刘富家的和银线都放松了下来,喜气洋洋。

院子里却没见到平舟,随身的小厮不是该在这里候着吗?温蕙微感诧异,但陆睿毫不见怪的样子,她便没多问。到了一个新地方,新环境,若事事都要问一嘴,也怪让人烦的。

出了上房,略走远些,陆睿就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温蕙的手:“认得路吗?”

“认得,我是住在西路。”温蕙有点小骄傲,“我最会认路了。”

陆睿挑眉:“那你带路。”

“好。”

温蕙反牵住陆睿的手,就朝正确的方向走去,果真是记住了路。

“我住的院子离你稍远些,在花园北边那个坡上。”路上,陆睿给她指认陆府里景物。待稍停,却见温蕙似乎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温蕙犹豫一下,还是问:“我今日……还可以吗?”

陆睿失笑。

到底还小,还没离开过父母,定是习惯了做任何事都要接受来自父母家人的肯定或者否定。他便捏捏她的手,表扬她:“很好呢,很稳重,我看父亲母亲和祖母都很满意。”

温蕙便吁出一口气。

陆睿含笑,又道,“这宅子的园子还不错。等你收拾好屋子,回过门,我带你好好逛一逛。”

温蕙高兴地答应了:“好!”

她的眼睛很亮,闪动着雀跃的、欢喜的、期待的光。这蕴含的饱满情绪带着极强的感染力,令陆睿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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