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主母出城去了慈恩寺,今晚是赶不回来了。

夏青家的歇了一天,又呕了好几次,终于缓过来了。她来替换银线:“你也去歇歇。”

银线打盹打得迷迷糊糊了,醒过来:“我……”

夏青家的道:“我看着。”

银线点点头,回去自己院子了。

夜幕沉沉,一群蒙面黑衣人翻墙而入。

陆府的布局图早了熟于心。温蕙道:“莫伤人,尤其女子。”

众人低声称是。

众人在夜里潜行,找到了陆璠的院子。

望着眼前这一群黑衣人,夏青家的觉得自己真的是触霉头了。早知道刚才不换银线就好了。

“噤声。”对方说,“监察院的。”

夏青家的看到他们就猜到了,她道:“要干什么呢?她现在不能碰,一碰就叫。”

黑衣人中忽然闪出一个体形纤细如女子的,撩开帘子进了卧室。

温蕙进去,看到璠璠睡了。她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眉头,可能在做噩梦。

温蕙心中疼得难受。

她过去,用薄被把陆璠裹好。

陆璠惊醒,正要尖叫,温蕙贴在她耳边:“宝宝乖乖,宝宝乖乖。”

奇异地,陆璠的尖叫没有出喉咙,她安静了下来。

温蕙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发顶:“宝宝乖乖,宝宝乖乖。”

陆璠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

温蕙抹了抹眼睛,抱起陆璠走了出来。

夏青家的吃惊地看着她。

待黑衣人们要走,夏青家的忙低声道:“等等!等等!你们把大姑娘带走了,我怎么办?”

温蕙恐被她认出来眉眼,只背对着她,也不发出声音,给秦城使了个眼色。

秦城道:“我打昏你。”

又道:“别怕,若陆家处置发卖你,院里把你买回来。”

夏青家的觉得十分无力。只从她儿子被人诱着欠下千两赌债的那天起,她就上了监察院的贼船下不来了。

她道:“你们带她走,要怎样?”

秦城道:“我们请了人给她治。”

一直以来,监察院对陆璠都没有恶意,甚至带着保护。

夏青家的放心了,眼睛一闭,认命道:“打吧。”

秦城一记手刀砍在她颈子间,让她昏倒在榻上,想了想,又把她放在地上,更逼真。

一行人借着夜色出来。原想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夏秋换季之时,夜里凉爽,就有人睡不着晚上出来乘凉。

忽然喊起来“有贼啊!”、“捉贼啊!”,夜里声音传得远,顿时惊起了一片。

陆府也有护院,夜里巡视,更何况这两天出了陆璠的事,还被个丫头跑了,夜里巡视得更严密。听见呼喊,一群执械家丁奔跑而来。

迎面便战开了。

有人发现:“大姑娘,他们抢了大姑娘!”

只陆府护院都只是健壮家丁而已,监察院来的都是好手,几乎是一照面就高低立现。尽量兵不刃血就杀出一条路。

只忽然有人暴喝一声:“都让开!”

一个高壮汉子执一把大刀便劈了过来。一个照面,秦城便被逼退了两步。

万料不到陆府有这样的好手!

火光下,温蕙看见了故人。

她与刘富只温家堡时偶尔见面,到了温家见面反而更少。因内外有别,她不出外院,他不入内院。

又因为刘富一直是跟着陆睿的,只有当她和陆睿一起出行的时候,上下马车时才能见着一面两面。

大家子里,女主人和男仆,便同在一府里,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有事也是刘富家的在中间传话。

刘富的身手是十分出色的,所以当时温纬和妻子才把他一家给了温蕙作陪房。见秦城不敌,温蕙飞快地贴着璠璠的耳朵说:“宝宝乖乖,看娘耍枪给你看。”把陆璠交给了番子。

秦城十分细致,这次为着陆大姑娘来,又入内院,跟来的都是净过身的。

陆璠得了温蕙这一句,竟也不叫,任那番子抱着,虽身体缩着,却睁着一双眼睛。

温蕙自番子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枪。

刘富左劈右砍击退了左右助攻之人,大刀挟着风砍向秦城。

秦城等人原也没有这般弱,只苦于不敢真伤了陆府的人,便处处受制。

眼见着火光下这一刀砍来,秦城心头一凛,举刀全力相抗。刀刃相撞,这比拼力气的刚猛招式,细窄的绣春刀就比厚背大刀吃亏。秦城手臂一阵酸麻,刀锋就歪了,眼瞅着刘富的大刀砍过来,心想,我命休矣!

火光下,一道银色横刺过来,白蛇吐信一般,挡住了刘富这一刀。长长的银色枪杆向前递出,刮擦着刀刃发出了锐利的金属声。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捂起耳朵。

刘富这一刀失了,但他看出来秦城是个领头的,所谓擒贼先擒王。对方俱是好手,他这边就他一个,必得先擒住了这个领头的才行。

他弃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个子,依然攻向秦城。

然而那小个子长枪抡个圆换了手,斜斜刺过来,正是他刀锋破绽之处,逼得刘富不得不收刀回防。

秦城趁机后退,温蕙一步上前,一杆银枪在火光中划出一片寒光,竟无破绽。

刘富暗惊,立刀挡这一下,铿锵声起,两人战作一团。

如秦城等好手,尚能看清二人运枪运刀出招的轨迹。陆府家丁,大多只能看到一团寒光,叮叮当当,两柄兵刃已经不知道相交了多少次。

刘富越战越惊!

这套枪法!他熟悉!

一片银光中,偶现对方身形,纤细苗条,分明是个女子!

她是谁?

她怎么竟会甄家枪?

她的甄家枪怎如此厉害?便是当年温百户也不及她!

这身手,怕是只有温夫人能一比!

忽然一个女子尖叫“刘富!”,竟冲进了战团中!

刘富大惊,一个迟滞,对方的枪尖已经朝着咽喉刺来!

我命休矣!刘富闭上了眼睛。

却没死,只手臂被人抓住了。

睁开眼,那银枪的枪尖就在刘富的咽喉之前,刘富都感受到了枪尖的金属寒气。再往前送一点点,他就当场毙命于此了。

转头看,尖叫冲进来抓住他手臂的竟是翰林新纳的向姨娘,银线。

她不顾男女大防,死死捉住刘富的手臂,人却呆呆地看着对方。

霁雨当时安置银线,给银线安排的院子离陆璠的院子非常近。银线几乎是才回到院子,就听见了骚动的声音。

她心头一凛,直接往陆璠的院子冲。冲进去就看到夏青家的倒在地上,卧室床上没了陆璠。

银线提着裙子跑出来徇着声音火光追过去,看到刘富和一个黑衣人战作一团。

火光下,那个人虽然黑衣蒙面,可那身形,那套枪法,银线看了快二十年了。

绝不会看错的。

银线看呆了,醒过来,尖叫一声便冲了过去。

她抓着刘富的手臂,呆呆看着对方。

那个人长枪指着刘富咽喉,火光下,一身黑衣蒙面,那双眼睛,从刘富的身上,移到了银线的身上,与她四目相视。

银线在火光里,看到那双眼睛里泛起了水光。

温蕙凝视着银线。

她穿着从前从不曾穿过的华丽衣衫,整个人都跟从前为奴仆时不一样了。

每个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没人能回去了。

曾以为将来她们会是陆夫人和乔妈妈。

温氏蕙娘却已经不存于世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归宿,谁也不会永远跟谁在一起。

她自身尚踏着钢丝,不知未来,过往和故人,都该斩断,莫要牵连。

刘富的手臂动了动,银线紧紧抓住他,尖声道:“都不许动!让他们走!谁都不许动!”

家丁们面面相觑。

如今陆家,翰林不在家,夫人不在家,大姑娘在对方的手里。如今全府只剩一个能说话的主子了。

向姨娘此时此刻就是陆府身份最高的人,她是主子。

刘富担着护卫府邸的职责,他若能说话,也可以对抗向姨娘。

但他不说话。

他只盯着那黑衣人,嘴唇发抖。

银线紧紧揪住刘富的衣衫,凑近他。

“你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她是谁!”

她的声音在刘富耳边响着,刘富嘴唇抖动,最终咕的一声,嘶哑开口:“让他们走!”

家丁们纷纷让开。

温蕙挥挥手,秦城带着番子们和陆璠,先消失在夜色里。

温蕙最后看了银线一眼。

银线流下眼泪。

温蕙流下眼泪。

收了枪,她身形一晃,也消失在夜色中。

刘富觉得虚脱,因为事情玄幻。死了的人现身在眼前。

他扭头看银线:“她……”

银线却掐住他:“先收拢人!让他们闭嘴!”

刘富醒悟,大姑娘被人带走了,这个事不能声张!

待收拢警告了众人,他找到银线,面对面问她:“现在,怎么办?”

刘富从来都是只负责动手不负责动脑的人,只听命令行事。如今府里就银线一个主人了,他听银线的。

银线道:“等翰林回来。”

刘富问:“她真的是……?”

银线笑着流下眼泪。

刘富蹲在地上搓脸:“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线望着夜色,温蕙消失的地方。

是呀,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该向前走。该掩的就掩住。

可,如果那个人没死呢?

翰林,你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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