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编 西方据优势地位时的世界,1763-1914年(上) 第十二章 政治革命(下)
五、法国革命
革命的根源
法国革命在世界历史舞台上较美国革命或美国革命显得突出得多。它比那些较早的大变动引起更多的经济变化和社会变化,并影响了世界的更大一部分地区。法国革命不仅标志着资产阶级的胜利,而且标志着以往一向蛰伏着的民众的充分觉醒。虽然中产阶级的自由主义已引人注意,但对各阶层的人们有号召力的民族主义也已出现。这些人以往长期地呆在舞台两侧,这时大踏步地走到舞台前方,此后一直留在那里。换句话说,正是在法国,世界首次强烈地、清楚明白地感觉到至今仍在我们脚下隆隆响的地震。
为什么这一巨大的变化会发生在法国呢?基本原因存在于以下事实中:启蒙运动的故乡——法国,直到拿破仑登台后才由一个开明的专制君主统治。因而,法国是一个极其无能且不公正,以致统治机构吱吱嘎嘎地陷于停顿状态的国家。正是这种停顿状态,使野心勃勃、心怀不满的资产阶级有机会成功地夺得政权。
这一模式从成为革命爆发的直接原因的财政危机中能清楚地觉察出来。1789年,法国政府的债务几乎达40亿里费尔;其价值大致接近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40亿美元。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但决不是空前的,也不与当时其他国家的国家债务不一致。例如,它仅相当于大不列颠的国家债务的一半,若按人头分配,沉重的程度尚不及后者的五分之一。然而,法国由于它的两个特权阶级——教士和贵族基本上是免税的,不能承受这一债务负担。
法国的旧政权就其组织而言是贵族政权。所有法国人在法律上属于某一“等级”即社会阶层,这种成员资格决定了他们的法定权利和特权。第一等级由教士组成,教士在2,450万的总人口中总共有10万左右。第二等级由贵族组成,总数约达4O万。第三等级包括其他所有的人——200O多万农民、约40O万城市商人和工匠。因而,前两个等级仅占总人口的2%。但是,他们拥有约35%的土地,并享有政府保护人的大部分好处。尽管他们取得这些不相称的利益,却被免除几乎所有的税;实际上,他们认为纳税是有失其身份的。
因而,税收负担落在第三等级肩上,尤其是落在农民肩上。后者占人口的80%以上,但仅拥有30%的土地。而且,农民须向教会交纳农产品什一税,向贵族交纳各种封建税,向国家交纳田赋、所得税、人头税和其他各种税。由于1720至1789年间总的物价水平上涨了65%,而农产品的价格远远落后,这一税收负担特别繁重。
城市中的工匠也心怀不满,因为他们的工资在上述数十年间仅上升了22%。相形之下,资产阶级并没在纳税方面感到困穷,因为他们比工匠和农民更能保护自己。而且,大部分商人从物价上涨、从1713至1789年间法国贸易增长5倍中获利。然而,资产阶级对旧政权极不满意。他们愤恨自己受到贵族的冷落、被王室看作二等臣民并被排除在官僚机构、教会和军队中的高级职位之外。简言之,资产阶级想要获得与他们日渐增长的经济力量相称的政治权力和社会声望。
贵族革命
当大变动开始时,法国旧政权的性质就是如上所述。法国革命同古往今来的其他革命一样,先是温和地开始,逐渐地变得愈来愈激进。实际上,它不是作为资产阶级革命开始于1789年,而是作为贵族革命开始于1787年。然后,它通过资产阶级阶段和群众性阶段而向左转,直到发生一个使拿破仑执掌政权的反应为止。
贵族开始革命,是因为他们希望恢复自己在16和17世纪期间丢失给王室的政治权力。国王的州长已取代了贵族总督,国王的官吏已控制了全国各级统治权。君主们的权力反映在以下事实中;从16j4年起,他们已不必费心召开三级会议即国家议会。因此,当路易十大发现自己由于支持美国革命时所承担的大量支出而处于经济困难中时,贵族试图利用这一机会来恢复权力,这是可理解的。
1787年,当路易试图不顾占有者的社会地位、向所有地产征收一种统一税时,贵族和教士硬要路易就权力问题作出决定。特权阶层谴责这种新的税为非法的,宣称唯有集会于三级会议的全体国民才能制定如此重大的变革。由于金钱的匾乏非常严重,国王最终让步,允诺在1789年春天召开三级会议。贵族以为他们能控制这一会议,从而重新获得在政治上的统治地位。但是,他们的估计证明是完全错误的。三级会议的召开所导致的不是贵族的胜利,而是一个巨大的革命浪潮的掀起;这一浪潮将扫除法国和欧洲大部分地区已确立的制度和统治阶级。
资产阶级革命
1789年5月5日在凡尔赛召开的三级会议并不代表法国人民,而是代表以往所划分的三个等级。从一开始起,第三等级就证明是最有生气、最决定性的。第三等级占有人数上的优势,有代表60O名,而其他两个等级的代表各为300名。实际上,第三等级的代表超过了另外两个等级代表的总和,因为不仅一些教士,而且一些思想解放的贵族(如曾为美国的革命事业奋斗过的拉法夷特侯爵),都与第三等级站在一起。中产阶级的代表还在拥有思想方面占优势。他们知道自己要改变法国的旧制度,并从哲人们的著作中至少掌握了应如何实现这种变革的一般思想。他们还拥有政府极度需要的现金,并毫不犹豫地利用这一有力武器去争取他们所期望得到的各种权益。
平民们通过迫使国王路易把三级会议改变成国民议会而赢得他们的第一个胜利。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改变,因为只要决议是在等级的基础上作出,第三等级就永远处于三居一的少数地位。而一旦三个等级的代表联合组成国民议会,平民(包括他们在另外两个阵营中的盟友)就会处于多数。国王路易是个相当愚蠢且缺乏想象力的人,他最初在这一关键性的问题上犹豫不决,然后,定要保持传统的等级。但当平民大胆地反抗他、并宣布自己为国民议会时,路易于6月23日投降了,指示三个等级合并为一。
国王的让步并不表示他内心的转变。他继续重视所谓的“王后党”——玛丽娅·安东内特的反动顾问们的劝告。可表明国王的真正意图的是,他于7月11日解除雅克·内克的职务,因为这位大臣被认为是最赞成改革的。同时,忠实的王军的几个团被秘密地调至凡尔赛。国王正准备用武力解散议会的谣言传播开来了。而且,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国王这样做。国王有刺刀,而平民只有口舌和决心。但是,在这紧要关头,国民议会中的平民因巴黎平民的起义而得救。民众作了决定性的干预,发动了第三阶段即群众性阶段的革命。
民众革命
这时拯救法国革命的民众并非街头贱民。实际上,他们是小资产阶级,由店主和作坊老板组成。他们传播消息、组织示威游行,而他们的不识字的雇工和职员则追随他们的领导。革命是在内克被免职以后爆发的。下层民众涌上街头,要求较廉价的面包,并抬着身披丧服的内克的半身雕塑像游行。7月14日,他们攻破并拆毁了巴黎的一座用作监狱的王室古堡——巴土底狱。这一事件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因为巴士底狱这时已很少被使用。它里面关着7名入狱者,其中,两人是精神病患者,四人为弄虚作假者,第七个是个变态的年青人,由其家庭托交监护和支付其费用。不过,巴士底狱在平民的心目中是压迫的象征,此时这一象征被摧毁了。为什么“巴土底日”在法国如同“独立纪念日”在美国那样,现在仍得到庆祝,其原因就在于此。
巴士底狱的陷落标志着民众登上了历史舞台。他们的干预挽救了资产阶级,从此以后,后者不得不在关键时刻依靠街头下层民众提供“一次革命”。这样的时刻在后来的岁月里有过许多次,如资产阶级为争得权力而进行反对国王、反对特权阶层、最后反对整个欧洲的旧秩序的斗争时就是如此。
民众革命不仅发生在巴黎,也发生在农村。农民在其长期存在的苦难的刺激下,在攻破巴士底狱的激动人心的消息的激励下。拿起了武器。在农村的许多地方,他们拆除篱笆,夺取土地,烧毁庄园主的住宅。面临这种革命形势,国民议会中的贵族和教士只得屈服于现实,和平民一起投票赞成废除封建制度。在1789个著名的“八月的日子”里,通过了废除一切封建税、免税特权、教会征收什一税的权利以及贵族担任公职的专有权的法规。在国民议会所规定的其他许多重要的措施中,较突出的是没收教会土地、改革司法制度和行政制度以及通过《人权和公民权宣言》。
这份宣言阐明了关于自由、财产和安全的基本原则—一“就人们的权利而论,人人生而自由、平等,且始终如此……国家实质上是所有主权的来源……法律是公众的意志的表达……自由存在于做任何不损害别人的事情的权力中……”最后一个条款表明,资产阶级并没有失去对革命方向的控制:“财产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除了在有明显的公共需要、法律上得到确定和先前规定的损失赔偿是公正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应当被剥夺这种权利。”这份宣言是革命的基本要旨。用一位法国历史学家的话来说,它相当于旧制度的死亡证书。宣言被印成许许多多的传单。小册子、书籍并被翻译成其他语言,使“自由、平等、博爱”的革命口号传播到整个欧洲,最后传播到整个世界。
国王路易决不愿意接受8月4日的彻底改革和宣言的革命原则。他告诉一位大主教;“我决不答应让我的教士或贵族遭受掠夺。我不会批准使他们受到掠夺的法令。”巴黎下层民众再一次战胜了王室的反对。国王的敌视、巴黎粮食供应的短缺,激起了民众的斗争。10月初,以妇女为主体的饥饿民众袭击了巴黎的面包铺子,然后向凡尔赛的王宫进军。在这些民众的压力下,路易同意将宫廷还到巴黎。民众兴高采烈地往回行进,自夸他们带来了“面包师傅、面包师傅的妻子和孩子”。王室成员住进了土伊勒里宫(巴黎的一座宫殿),在那里,他们成为实际上的囚犯,而国民议会则设在附近的一所骑兵学校里。10月的这些充满骚动的日子确保了对8月法令的批准。由于王室和国民议会受到民众行动的左右,这些日子巴黎民众的影响大增。
战争和恐怖
虽然巴黎的国王实际上没有力量,但许多教士和贵族决心恢复他们所失去的地位和特权。其中有些人逃亡国外,在国外努力设法使外国列强卷入反对法国革命政权的纠纷中去。他们成功了,不过应该注意到,国民议会中的激进派即吉伦特派也赞成战争,因为后者相信一个共和国可以由此在法国得到建立,革命学说可以由此传播到整个欧洲。随着奥地利和普鲁土站在反对法国的方面,战争于1792年4月爆发。最初,装备很差的法国人被击溃,但是,无数的志愿者在全国性的爱国主义浪潮中成群结队地涌到法国旗帜下。同时,巴黎民众加入反对不得人心的路易及其受人憎恨的奥地利籍王后玛丽姬·安东内特的行动中。在民众的压力下,国民议会于8月10日暂时停止了国王的职权,号召人们参加国民公会的选举。
经男子普遍选举产生的国民公会于1792年9月21日召开,在解决最迫切的问题即保卫祖国、反对奥地利-普鲁士侵略者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功。革命干劲和民众支持相结合,证明是不可抵抗的,普鲁士人和奥地利人被赶出了边境。1793年,英国、荷兰和西班牙加入了反对法国的联盟。革命者的反应是进行著名的全民总动员。有位演说家慷慨激昂地演讲道:“让每个人都为正在进行中的全国性的军事努力尽一份责任。青年们将战斗,已婚的人将锻造武器……提供给养,妇女们将为士兵制作衣服……去医院当护士照料伤员,孩子们将用旧亚麻布制作作绷带用的软麻布……老人们将被送到公共广场上去激励青年战士的勇气、宣传对国王们的仇恨和共和国的统一。”人民起来保卫祖国。14支军队在行伍出身的青年将领们的指挥下,奔赴战场。在“自由、平等、博爱”的革命口号的鼓舞下,法国平民军队以破竹之势前进。到1795年,敌人的联盟已被粉碎。
其时,国民公会愈来愈向左转,在一定程度上,这不仅是因为它经男子普选产生,还因为对战争的努力引起了革命热情。到1793年6月,吉伦特派已由更激进的雅各宾派取代。这时,居支配地位的统治机关是救国委员会。这一委员会以革命热情和热烈的爱国精神任命和罢免将军、鼓舞群众参加英勇的行动、实施对外政策、对无数的问题立法,并通过一个无情的恐怖时期来镇压反抗。许许多多的人因叛国罪或者仅仅因爱国精神不够而受到指控,并被送上了断头台即当时所称的“国家剃刀”。
但是,恐怖统治失去了控制,革命开始“吞灭它自己的子女”。在不断的权力斗争中
,一个接一个革命领袖继路易和安东内特之后被送上了断头台。对资产阶级来说,同样扰乱人心的是革命的社会激进主义不断增长。无套裤汉(字义上指缺乏上流社会的短裤的人们)正在迫切要求建立一个更平均主义的国家。他们相当于英国革命的平均派,而且他们要求更公平地分配土地、实行政府对物价和工资的控制和实现一种社会安全制度。这类措施完全超出法国资产阶级的计划。因此,法国资产阶级同英国资产阶级一样,努力阻挡革命向左的方向发展。在英国,结果是平均派被击败、克伦威尔进行统治。在法国,无套裤汉先是于1795年受到一个5人督政府的控制,后又于1799年受到拿破仑·波拿巴的控制。
拿破仑
拿破仑作为在意大利取得辉煌成就的将军而赢得声望,他利用自己的声望推翻了督政府。他先是作为1799至1804年的第一执政,后又作为1804至1814年的皇帝,统治了法国。对我们的论题来说,值得注意的是他对法国的15年统治有两个特点:国内改革和军事战役。前者巩固了革命成果;后者在邻国激起了二个民族主义反应并最后导致他垮台。
就国内政策而论,拿破仑可比得上开明的专制君主。他感兴趣的是技术效率而不是抽象的意识形态。虽然他对国家实行独裁统治,但有效地统治了国家。他把法律编集成典,使行政机关置于中央集权制下,组织国民教育体系,建立法兰西银行,并就法国的教会和国家间的关系与教皇达成协议。拿破仑这些实在的成就使他受到普遍的欢迎。渴望复辟旧制度或认为拿破仑背叛了革命的政敌是存在的,但是,大多数人因他结束骚乱和建立起一个可信任的、强有力的政府而向他欢呼。
拿破仑因不断地进行战争而浪费了这种友好亲善。作为一个军事天才,他取得了惊人的成功。到1810年,他达到成功的顶峰,他已使法国的疆界越过莱茵河伸展到吕贝克、越过阿尔卑斯山脉伸展到罗马。欧洲的其余地区由法国的附属卫星国或盟国组成,只有英国仍保持独立并怀有极大的敌意。
拿破仑在其所有征服地区贯彻法国革命的一些基本原则。他废除封建制度和农奴制,承认所有公民的平等,实施其著名的法典。这些改革意味着进步,或至少意味着维新。虽然各地极为不安的既得利益集团反对这些变革,但变革也在许多地方得到普遍的支持。资产阶级和许多知识分子不仅在他们所居住的一些地区,而且在法国外面赞成这些变革。法国的统治是进步的,但事实仍然是,它乃一种外来统治,在必要的地方,是凭武力强加的。1792年12月15日,国民公会通过了一项法令,该法令规定:“法兰西国家宣布,凡是因拒绝或抛弃自由和平等而希望维护、恢复或宽待君主和特权阶级的人,它都将把他们作为敌人来对待。”这是专横的,但是拿破仑对臣民甚至更专横、更苛求。他的非法国臣民终于渐渐对征购、赋税、征兵、战争和关于战争的谣言感到厌烦。法国的统治通常意味着行政管理质量的提高,但是,人们对行政管理的法国式性质的印象比对行政管理的质量的印象更深刻的时候来临了。
换句话说,这些人已成为民族主义者,而且他们的民族主义已发展为反抗拿破仑统治的运动。这不仅解释了意大利的动乱、西班牙的武装抵抗和德国的日益增强的民族团结,而且也解释了一位意大利爱国者发自内心的话;他在1814年写道:“我这样说是痛苦的,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意识到我们应向拿破仑表示感激,没有人比我更懂得湿润意大利土壤并使之恢复生气的每一滴慷慨的法国人鲜血的价值,但足,我必须说这样一句真实的话:看到法国人离开是一种巨大的、说不出的欢乐。”
对拿破仑来说,最致命的是他于1812年侵入俄国时所遇到的俄国各阶层人士的激烈抵抗。这种抵抗正象冰天雪地一样,造成拿破仑大军的灾难性的毁灭。从俄国冰冻的平原上开始,拿破仑的事业一落千丈、不可避免地在厄尔巴岛上结束了。因而,法国革俞的思想意识对其创始人发生了反作用。拿破仑所“冒犯”的人民先是因“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而觉醒并充满热情,然后又在其导师背叛自己的原则时转而反对其导师。
维也纳的解决方案维也纳会议在1815年召开,重新炮制了拿破仑垮台之后的欧洲地图;指导这一会议的原则有三个——正统主义、遏制和补偿。根据正统主义的原则,法国、西班牙、荷兰和意大利诸国的君主均恢复王位。根据遏制的原则,与法国接壤的国家都要尽可能地强大起来。荷兰得到比利时,奥地利得到伦巴第和威尼托,普鲁士除了得到萨克森的部分地区外,还得到沿莱茵河的一些地区。得胜的同盟国以各种领土补偿自己——挪威划归瑞典,马耳他、锡兰和好望角划归英国,芬兰、比萨拉比亚和波兰的大都分地区划归俄国,达尔马提亚和加利西亚(以及伦巴第和威尼托)划归奥地利。在预想到以后的事件时,应注意到德国和意大利仍是分裂的:德国是个由39个州组成的松散的德意志联邦;意大利是个包括9个州的“地理名词”,这9个州因为奥地利在伦巴第和威尼托所居的统帅地位而由奥地利统治。
六、民族主义
我们所已研究的三个伟大的革命——英国革命、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对世界历史的意义是什么呢?于1821年率领其同胞反抗土耳其霸主的一个不识字的希腊游击队首领对这一问题作了最好的回答。他宣称:“依我看,法国革命和拿破仑的所作所为使世人知道了世界真相。以前,世界各民族了解的情况很少,人民曾认为国王是地球上的神,认为国王有理由说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做得很好。通过现在这一变化,统治人民更困难了。”
这位游击队首领以这种朴实的语言不仅概括了法国革命的实质,也概括了英国革命和美国革命的实质。我们已看到李尔本、潘恩和罗伯斯比尔,还有平均派、后备民兵和无套裤汉,是如何使世人了解了世界真相。了解世界真相意味着一场深远的政治革命。它标志着有史以来积极的、有组织的群众首次开始投身于政治。这一革命在兴盛于19世纪的许多主义中表现出来。在本章的余下部分,我们将考察其中的三个主义——民族主义、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它们从那时起已对欧洲历史和世界历史的进程产生了最大的影响。
民族主义是近代欧洲历史上的一种现象。它并没以可辨认的形式存在于中世纪。中世纪时,所有西方基督教徒都属于天主教会,所有受过教育的人都使用拉丁语;罗马帝国的普济主义存在于天主教会,存在于拉丁语,存在于神圣罗马帝国中,虽然神圣罗马帝国是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因而,在那些世纪里,民众应忠于国家这一点是无人知晓的。相反,大多数人认为自己首先是基督教徒,其次是某一地区如勃员第或康沃尔的居民,只是最后——知果实在要说的话——才是法兰西人或英吉利人。
三个发展逐渐更改了忠诚的这一尺度。一个发展是各种方言的兴起和这些方言在文学表达方面的运用。另一发展是若干国家教会脱离了天主教会。、最后一个发展是西欧的一些王朝建立并巩固了几个性质相同的、独立的大国——英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和丹麦。这些发展为民族主义的兴起打下了基础,不过应该注意到,18世纪末叶以前,人们一直把国家与君主本人混为一谈。例如,路德认为“主教们和诸侯们”构成了德国,而路易十四则声明法兰西国家“完全属于国王本人”。
民族主义直到18世纪西欧资产阶级开始分享或获得全部权力时,才呈现其近代的形式。西欧资产阶级是以国家的名义分享或获得全部权力的,因此,国家不再是国王、国王的领土和国王的臣民。更确切地说,国家这时由公民(仅指19世纪末叶以前有财产的公民)组成,“这些公民居住于一个共同的地区,在其共同的政府里拥有一个发言权,并意识到其共同的(想象的或真实的)遗产和其共同的利益。”
民族主义的这种近代的形式在法国革命和拿破仑时期中得到了最大的促进。革命的领袖们为了从欧洲旧政权的猛攻中逃生,不得不动员国民军队——由乐于并渴望为祖国而战的、有政治觉悟的公民组成的军队。法国革命还以其他几种方式促进了民族主义的发展。它要求所有法国公民都说法语即“中央的或国家的语言”,来代替许多地区方言。它建立了公立小学网,来教授法语和灌输对国家的热爱。法国革命也促进了报纸、小册子和期刊的出版;这些读物写得粗浅、通俗,因而给全国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外,法国革命还创立了象国旗、国歌和国家节日那样的民族主义仪式和象征。
所有这些发展使民族主义能压倒人们对宗教和地区所承担的传统义务。这种对国家的新的忠诚的性质和程度反映在1793年一位年青的雅各宾派士兵给他母亲所写的以下这封信中:
当祖国召唤我们去保卫她时,我们应该冲到她跟前,就象我会冲向一顿美餐一样。我们的生命和才能并不属于我们。所有一切都属于国家、属于祖国。我确实知道,你和我们村的其他一些居民并不持有这些看法。你和他们都没察觉到遭蹂躏的祖国的呼唤。但是,我是在良心和思想的自由中给培养出来的,我在灵魂深处始终是一个共和主义者,虽然我不得不生活在一个君主的统治下;就我而论,热爱祖国、热爱自由、热爱共和国的原则不仅铭记心头,而且已化入我心中,只要统治天地万物的上帝乐意让我保持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它们将继续留在我心头。
我们前面已提到,对国家的这种息息相关之感从法国传到了邻国。它是通过民族主义思想意识的自然扩散而传到邻国的,而且,也是作为对法国侵略和统治的一种反应。民族主义因工业革命而得到进一步促进,因为工业革命凭借其新的大众交流工具,使对公民进行有效的、无所不包的教导成为可能。因而,民族主义成为19世纪欧洲历史中的一个主要因素,以后又成为ZO世纪世界历史中的一个主要因素。但是,随着19世纪的逝去,民族主义的性质起了变化。它起初是一种人道的、宽容的信条,这种信条不是建立在各种民族主义运动相竞争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手足之情这一概念的基础上。但是,在19世纪后半世纪,它变得愈来愈沙文主义和军国主义,其原因在于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影响,在于俾斯麦用马基雅维里式的外交手腕和他所称的“铁血”战争成功地统一了德国。
民族主义在1815年以后立即强烈地表现出来,因为1815年维也纳会议的领士解决方案使一些民族的数百万人或者陷于分裂,或者遭受外族统治。德国人、意大利人、比利时人、挪威人以及哈普斯堡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许多民族的情况就是如此。其必然结果是,1815年以后,在欧洲各地爆发了一系列民族反抗运动。希腊人于1821年成功地进行了起义,从土耳其人统治下赢得了独立。同样,比利时人于183O年也进行了反抗,摆脱了荷兰的统治。意大利人在经历了干1820年、1830年和1848年举行的三次无效的起义之后,在1859至1871年间建立了一个独立的、统一的国家。德国人在普鲁土的领导下,于1866年击败奥地利,于1870至1871年击败法国,然后,建立了他们的德意志帝国。
到1871年,民族主义的原则已在西欧获胜。但是,在中欧和东欧,哈普斯堡帝国、沙皇帝国和奥斯曼帝国仍是“各民族的牢狱”。不过,这些牢狱中的居住者正变得愈来愈难以控制,因为民族主义运动已在他们四周围取得成功。这三个帝国的统治者已认识到民族主义将给他们的多民族国家带来的后果,因而试图通过各种限制性措施、通过故意在一些从属民族中间挑拨离间,来遏制民族主义。这些措施起先是成功的,但不可能无限期地奏效。这些帝国组织的最初的缺口是由土耳其人的巴尔干臣民打开的。到1878年,塞尔维亚人、罗马尼亚人和黑山人已赢得独立,1908年,保加利亚人也赢得了独立。更为重要的是,1914年6月,哈普斯堡王室的弗兰茨·斐迪南大公被塞尔维亚的爱国者加夫里洛·普林西普暗杀。这一重大事件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其结果是中欧和东欧的所有帝国——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俄罗斯帝国和土耳其帝国——均遭到毁灭。结束这场大战的一些和平条约(将在第二十章第七节中探讨)一般都建立在民族主义原则的基础上,因此,出现了几个新国家——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它们体现了以往的一些从属民族这时已能独立存在。不管怎么样,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民族主义已在整个欧洲获胜。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以及之后,民族主义的思想开始使欧洲海外殖民地诸从属民族的亿万人民觉醒并行动起来。这一觉醒的详细情况将在以后章节中考察。这里只要
注意到以下这点就够了:20世纪以前,殖民地诸民族一直保持着西欧人在18世纪以前所具有的宗教和地区方面的忠诚。只是20世纪时,他们才开始具有民族意识,这一方面是对西方统治的一种反应,另一方面是由于欧洲民族主义思想意识的传播。再一方面是因为特别易受这种思想意识影响的土著中产阶级的兴起。无论如何,民族主义连续地出现在中东、南亚、远东和非洲。这种传播中的思想意识具有不可抵挡的力量,它反映在以下事实中: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20年中,有50多个国家赢得独立。正如一位历史学家所断言的,“20世纪是有史以来整个人类接受同一政治观念即民族主义观念的第一个时期。”
七、自由主义
自由主义是欧洲第二个影响世界的伟大的主义,其主要特点是把个人从阶级、社团或政府的约束中解放出来。它的兴起与资产阶级的崛起有密切关系,不过,在中欧和东欧,由于那里的资产阶级很软弱,自由主义为一些开明的贵族所采纳。还有,自由主义是以其古典形式在西欧发展起来,就其信条和支持者来说,它实质上仍是一种中产阶级的运动。
自由主义的学说在英国革命期间首次被明确地提出来并得到贯彻。当时,这些学说的主要内容是反对王室任意干涉的宗教信仰自由、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更准确地说,这包括议会对统治权的控制、独立政党的存在以及对反对党的必要性及其权利的承认。另一方面,由于公民权受到财产条件的限制,构成人口的绝大多数的中下层阶级和劳动者无投票权。因而,17世纪英国的自由主义增进了资产阶级的利益。例如,克伦威尔不顾平均派的“一张选票是一个评价”的口号,力求使代表席位与缴纳的赋税成比例。
自由主义随着美国革命而得到进一步的解释和应用;美国革命期间,在限制奴隶制度、扩展宗教信仰自由、扩大公民权和确立立宪政体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1791年所采用的联邦宪法是以分权原则为基础,也就是让行政权、立法权和司法权互相牵制和平衡,目的在于制止暴政。《人权法案》保证了宗教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和集会自由。因此,美国宪法同英国的解决办法一样,通过限制公民权、通过规定对议长和参议员的间接选举和对不同时期的政府各部门的选举,仔细地保护有产阶级的利益。这些安排的目的是要使一个激进的民众运动在任何一个时候都无法获得对整个政府的控制、都不会引起危险的变革。
在自由主义信条方面,甚至比美国革命更进步的是法国革命。它的《人权和公民权利宣言》是18世纪自由主义的典记陈述,因为它以响亮的词语宣布了个人自由权。但是,法国自由主义主要也是一种资产阶级运动。宣言同法国革命者所采纳的所有宪法一样,强调财产权“神圣不可侵犯”。因此,拿破仑的已得到证明是最持久、最有影响的著名法典,明确禁止组织工会和进行罢工。这类现定的哲学基础由一个法国立法者概述如下:
我们应该由最好的人来统治;这些人受过很高的教育,十分关心法律的维持。如今,极少例外,这样的人只有在财产所有人当中才能找到,因为财产所有人热爱他们的国家,热爱保护其财产的法律,热爱使其财产得以保存的社会安宁。……
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说,从英国革命、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中出现的自由主义采取了立宪议会政体的制度形式,关心平等的公民权利,不过,并不关心平等的政治权利和社会权利。即使在这一有限的意义上。自由主义在维也纳会议之后的岁月里仍是采取守势。这是一个反对革命年代的过激行动、在贵族和教士的援助下恢复君主制、企图倒退到1789年以前去的时期。多数情况下,君主们不受宪法制约,专制地进行统治。而在宪法的确起作用的地方,公民权受到非常严格的限制,以致中产阶级大多没有投票权,更不必说劳动者了。因而,1815年以后的时期不仅是民族主义骚动的时期,也是自由主义骚动的时期。
凡是由外族进行统治的地方,其革命运动就性质而言是民族主义的,如希腊反对土耳其、波兰反对俄国、比利时反对荷兰、匈牙利反对奥地利的情况就是如此。凡是在政府是本土的但不代表人民的地方,革命运动就性质而言是自由主义的。一个例子见于法国,在那里,复辟的彼旁王朝于1830年被推翻并由自封的“资产除级国王”路易·菲利普取代。另一例子是1832年英国的《改革法案》,该法案多少扩大了选举权,不过十分有限,仅使选举者人数从大约50万人增加到约81.3万人左右。
随着19世纪的逝去,自由主义同其他历史运动一样,性质上起了明显的变化。在群众通过接受愈来愈多的教育和参加工会组织而变得更加自信的同时,自由主义不可能继续主要关心资产阶级的利益。因而,早期的古典自由主义转为一种更加民主的自由主义。投票箱前的平等补充了法律面前的平等。到19世纪末叶,成年男子选举权已在西欧大部分国家起作用。甚至受崇敬的自由放任主义原则也逐步得到修改。以往,政府对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的干涉一向被看作是对自然法则的作用的干涉,是有害的、无效的。不过,就劳动者而论,这一理论上的主张与基本事实并不相符。公民自由权和选举权不能使劳动者免受由失业、疾病、伤残和老年引起的贫困和不安全。因而,他们利用选举权和工会组织迫切要求实行社会改革。在这种压力下,一种新的、民主的自由主义发展起来,它承认国家对全体公民的福利所负的责任。囚此,西欧各国由德国带头,纷纷采纳了种种社会改革方案,其中包括老年养老金,最低工资法,疾病、事故和失业保险,以及有关工作时间和工作条件的法规。民主的自由主义的这些改革是已成为我们当今时代的标志的福利国家的前奏。
尽管对一个变化中的世界作了这种调整,自由主义从19世纪末叶起还是连连失利。主要原因似乎在于它未能赢得新兴的工人阶级的支持。一般说来,工人们已转向各种社会主义,或者是转向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或者是转向基督教的社会主义。因而,一个接一个国家的自由主义者被挤在右翼的保守主义者和左翼的社会主义者之间。不仅欧洲是这样,而且连从前的殖民地也是如此。在殖民地,绝大多数有政治觉悟的人或者为民族主义所吸引——这是对外来统治的一种反应,或者为社会主义所吸引——这是对贫穷、落后以及缺乏地方资本和本土中产阶级这一现状的一种反应。
八、社会主义
社会主义在多数方面是18世纪和19世纪初叶的古典自由主义的对立面,因为社会主义提倡有利于整个社会利益的社会管理或生产资料所有制。自由主义强调个人和个人权利,社会主义则强调社会和社会的集体福利。自由主义声称社会是自然法则的产物,否认通过立法人为地增进人类幸福的可能性,而社会主义则认为人类通过理性的思考和行动能决定自己的社会制度和社会关系。此外,社会主义坚持认为,人的本性主要是社会环境的产物,因此,如果特别地建立一个社会,其目的在于促进集体福利而不是促进个人利益、促进合作的社会态度和行为型式而不是促进竞争的社会态度和行为型式,那么,当代的弊病就可以被消除。简言之,社会主义强调的是社会和有计划的社会变革,而不是个人和自由放任主义。
改革社会的种种计划决不是我们当今时代所特有的。从文明兴起以来,政治权力和经济权力一直集中在少数人手上。由于这种情况,各时代的预言者和改革者提倡促进社会正义和社会平等的种种计划。例如,在古典世界,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要求实现一种贵族式的共产主义、一种共产主义哲学家的专政。在中世纪时期,英国农民领袖约翰·保尔告诉其追随者说:“我的善良的人们,——直到所有的商品为人们所共同拥有时,直到既没有农奴也没有绅士、我们人人平等时,英国的事情才能办好,在任何时候都会办好。”在近代初期,托马斯·莫尔在《乌托邦》中描绘了一种理想的国家,其公民不是因其财富或祖先,而是因他们对国家的贡献才受到尊敬。
英国革命和法国革命的骚动和激情自然激励人们提出更多的促进公共福利的方案。我们已知道,在17世纪的英国,李尔本和其平均派的成员不仅争取政治改革,而且,争取社会改革。法国革命中和李尔本酷似的人是“格拉古”巴贝夫,他于1795年组织了“平等会”。巴贝夫把法国革命看作“仅仅是远为重大、远为神圣的另一次革命的先驱,而这另一次革命将是最后一次革命。”为了实现这最后的革命,巴贝夫宣布必须采取以下严厉措施:“将国家现有的全部财富置于共和国手中……使所有的公民工作……实现产品和享受的平均分配。……”
巴贝夫提倡废除私有财产,这在当时的法国没有可能被接受。连城市工人都不准备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而构成人口的大多数的农民则激烈反对一种将剥夺他们新近获得的、十分珍爱的土地的纲领。因而,督政府毫不困难地逮捕、处死了巴贝夫,并驱散了他的追随者。因此,在法国同在英国一样,占优势的不是社会主义,而是建立在私有财产的神圣性的基础上的自由主义。
这种情况并不意味着社会抗议和社会骚动随着克伦威尔和拿破仑的胜利而终止。事实上,新的朝气蓬勃的一派社会改革者——空想社会主义者——于19世纪初叶出现。原因在于,法国革命虽然已唤起民众的期望,但未能使民众全都满意。仍然存在着富人和穷人、剥削者和被剥削者。实际上,工业革命的到来带来了贫民窟和重新出现的失业状态,似乎使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冲突更剧烈了。空想社会主义者对这些状况作出了反应,试图把人类从剥削人的资本主义制度下解放出来,就象他们的前辈早先把人类从约束人的封建制度下解放出来一样。
杰出的空想社会主义者是两个法国人圣西门(1760-1825年)和傅立叶(1772-1837年)与英国企业家罗伯特·欧文(1771-1858年)。这些人由于他们所提出的各种理论和方案,至今仍未为人们所忘记。圣西门极力主张国家应把资本借给将按照“各尽所能、按劳取酬”的原则起作用的合作社。傅立叶提倡把社会改组为各有16O0人和5000英亩土地的小的合作团体即“法郎吉”。欧文通过把其工厂所在的新拉纳克改变为一个模范村、通过在印第安纳建立一个短暂的共产主义的“新和谐”村而赢得广泛的注意。
所有这些空想社会主义者都有一个共同的基本特点。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所设计的模范社会的原则和明确的活动方式上。但是,这些模范社会将如何取代现存社会的问题,他们从未认真地考虑过。他们对于从富裕的或有权势的资助人那里得到帮助这一点抱有模糊的期望。例如,圣西门曾试图谋取教皇和路易十八的支持。傅立叶曾于每天中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候人们对他在报上的请求支持的呼吁作出响应,白白等候了12年。也就是说,空想社会主义者都不是革命者。他们虽然有社会变革的方案,但并不期望和打算通过无产者的起义来实现社会变革。他们肯定没有从革命或阶级斗争的观点来进行思考。实际上,他们几乎没考虑过自己精心制作的蓝图如何才能付诸实践。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他们被称为空想社会主义者。
现代社会主义之父马克思(1818-1883年)几乎在每个方面都根本不同于空想社会主义者。马克思是唯物主义者,而空想社会主义者是唯心主义者。马克思用自己一生的大部分时间研究现存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发展和确切作用,而空想社会主义者则制定模范社会的种种蓝图。马克思根据自己的历史研究坚信阶级斗争是社会变革的唯一手段,而空想社会主义者则期待富裕的捐助人的支持。
马克思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德国犹太人,24岁时就当上一家激进报纸的编辑。他在一些国家受到警察的不断迫害之后,终于在伦敦定居下来;在伦敦,他在不列颠博物馆里工作了30年,为其划时代的著作《资本论》(1867年)收集资料。这部著作对后来历史的影响丝毫不亚于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和达尔文的《物种起源》。马克思著作中的三个基本学说是唯物史观即经济史观、阶级斗争学说和剩余价值观念。
1848年,马克思与其终身的朋友和捐助人恩格斯合著了《共产党宣言》;他在这部早期著作的序言中将唯物史观概述如下:“每一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与交换方式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例如,古典世界的奴隶经济说明了古典世界的政治状况——自由民的民主政治和奴隶所受到的束缚。它也说明了古典世界的文化成就——由于奴隶的劳动,少数人能够闲居,能够致力于文化。
阶级斗争学说也在《共产党宣言》中得到了最好的概述。“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平民、领主和农奴、行会师傅和帮工,一句话,压迫者和被座迫者,……进行不断的……斗争,而每一次斗争的结局都是整个社会受到革命改造或者斗争的各阶级同归于尽。”关于各阶级具有相冲突的利益的思想就马克思说来并不是新的。但是,马克思的新的、非常重要的见解是:正是通过阶级斗争,人类从一种社会结构转到另一种社会结构。例如,马克思主义者说,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的过渡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出现了中产阶级;他们的利益与封建领主的利益相对立,因此,他们领导了最后推翻封建主义的革命运动。
唯物史观和阶级斗争学说构成了马克思对过去历史的解释的基础。就未来而论,马克思确信资本主义将让位于社会主义,他的确信是基于他的第三个主要学说——剩余价值理论。根据这一理论,商品的价值取决于生产该商品所必需的劳动量。例如,一片树林是没有价值的,然而,如果将树木砍倒、运送到工厂、锯成木材、制成家具,那么,这最后的产品就由于其中所耗费的劳动而具有一定的价值。但是,家具出售的价格高于该家具基于劳动的价值,出为价格中还包括了资本家所需要的利润。这意味着提供劳动的工人以工资的形式收到的报酬实际上低于向消费者所索取的价钱。马克思论证说,这是资本主义的唯一致命的弱点,因为工人作为一个阶级不能以自己的工资购买他们所生产的东西。最终,这将导致生产过剩,也就是马克思主义者所说的消费不足;这种消费不足起因于不充足的工资所造成的不充足的购买力。因而,结果是工厂倒闭、失业、购买力进步下降和最后的全面萧条。此外,马克思认为,这种萧条将变得日益频繁、日益严重,直到最后失业的无产阶级在绝望中被迫起来革命为止。这样,资本主义将由社会主义取代,正如早先的封建主义已由资本主义取代一样。新的社会主义社会将是抗萧条的,因为随着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不再存在私人雇主、利润,从而也不再存在购买力的不足。
自19世纪中叶马克思写下自己的著作以来,事态的发展并未遵循他所预示的明确的模式。在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里,穷人没有变得更穷,相反,工人们变得愈来愈富裕,因而也就愈来愈满足于现状。尽管如此,马克思的学说对整个世界产生了巨大影响,如今已成为决定历史进程的最重大的力量之一。其原因可在马克思学说的性质和吸引力中找到。首先,这些学说给各地的工人以一种自信的感觉,使他们确信未来是属于他们的。因为剩余价值理论不是已证明资本主义的崩溃是不可避免的吗?马克思主义还使工人们行动起来、富有战斗精神,因为阶级斗争理论已证实:要赢得社会主义的美好社会,不是靠慈善的捐助人的帮助,而是靠工人本身的努力。最后,马克思主义通过强调国际的阶级联系而不是强调对国家的忠诚,给全世界工人以四海一家和团结的意识。《共产党宣言》的最后一句话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马克思不仅是理论家和作家,而且是鼓动家和组织者。他在1864年建立国际工人协会即通常所称的第一国际方面起了重要作用。这一团体接受了马克思关于无产者为了以社会主义方式改革社会而夺取政权的纲领。它以自己的宣传工作和参加各种罢工的行动引起了很大的注意。但是,它于1873年分裂,主要是因为其成员除了有社会主义者以外,还包括缺乏纪律性、经常不和的各种浪漫主义者、民族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
1889年,社会党国际即第二国际在巴黎成立。这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当时,已出现于各国的许多社会党都加入了该组织。第二国际迅速发展,到1914年,它由27个国家的社会党组成,总共拥有1,200万工人成员。不过,注意到以下这点是很重要的:就其学说和行动而言,第二国际比第一国际温和得多。它基本上是一个修正主义组织,而不是一个革命组织。
侧重点有了这一改变的原因在于,组成第二国际的主要政党本身正在背弃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转向所谓的修正主义。有许多因素可解释侧重点的这一改变。一个因素是,在西欧各国,选举权逐渐扩大,这意咪着工人能利用选票而不处利用子弹来实现自己的目标。另一因素是,1850年以后,欧洲的生活水平稳步上升,这往往使工人们久乐于接受现状。德国修正主义领袖伯恩施坦表达了这种新观点,他宣称,社会主义者应该“为更好的未来少工作一些,为更好的现在多工作一些”。换句话说,这一新策略就是通过渐进主义的改革手段来获得直接利益,而不是通过革命为一个社会主义社会而奋斗。第二国际的口号不是阶级斗争和革命,而是“鼓动!教育!组织!”
并非所有的社会主义者都愿意跟着这种修正主义走。他们当中有些人仍忠实于他们听认为的是马克思的学说的东西,所以,大部分社会党皆分裂成“正统”派和“修正主义”派。不过,修正主义者更适合时代的趋向,通常控制着他们各自的政党。确实,他们能组织起强大的工会运动,能在选举竞争中赢得数百万张选票。事实上,到1914年,德国、法国和意大利的社会党已在各自的国民议会中比其他任何政党拥有更多的席位。而且,力量大小不等的社会党简直已存在于整个世界——存在于中欧、俄国、巴尔干半岛各国、奥斯曼帝国、美国、加拿大、拉丁美洲、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中国和日本。
当第一次世界大战于1914年开始时,第二国际为它的修正主义付出了代价:其大多数成员证明他们首先是民族主义者,其次才是社会主义者。他们响应了各自国家政府的主张,结果是数百万工人战死在壕沟两侧。因而,第二国际被扯碎,虽然战后它又复兴,但再也没有获得其从前的力量和声望。
然而,社会主义并没有随着第二国际的四分五裂而渐趋消失。实际上,俄国社会主义者即通常所说的布尔什维克,正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成功地夺取政权,建立起有史以来第一个无产阶级政府。此外,布尔什维克组织了第三国际印共产国际,向第二国际即社会党国际挑战。我们以后将考察俄国共产主义政权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性质和活动。这里只要注意到以下这点就够了;如今,许许多多人生活在自称的社会主义国家里,还有无数的人生活在共产党的国家里;共产党国家的庞大的宣传机构天天宣告马克思的预言很快就会实现——资本主义的寿命不会很长了。因此,很显然,包括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今天已成为世界事务中的一支主要力量,就其推动力和普遍的吸引力而言,可与民族主义相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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