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之人, 是谁?

是和剑修一样来送他的修士,亦或是百花宫的弟子,还是……他?

萧玉案压低声音, 问:“来者何人?”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闻沈少宗主即将离开百花宫, 特来相送。”

萧玉案攥紧了双手——居然真的是萧渡!他在这时候来找“沈扶归”是巧合,还是……

萧玉案垂眸看着桌上的九音螺, 他不能冒险。

若萧渡听到了方才他和剑修的对话,最多只能知道九音螺在“沈扶归”手上。他有换颜术护身,不算完全暴露身份,只要小心应对,说不定能应付过去。

萧玉案迅速拿定主意, 给自己换了一张脸。这张脸他过去用过,没有任何特点,平凡得经常被人忽视。然后他打开衣柜,把红莲九音螺等物统统塞了进去。

门迟迟未开,萧渡似乎没了耐心, 道:“怎么,少宗主不想见我?”

萧玉案深吸一口气, 打开了门, 道:“沈少宗主已经走了。”

萧渡不加掩饰地打量着他, 目光之锐利似要在他身上凿几个洞。

萧玉案心里咯噔一下,看样子萧渡是真的听到了他和剑修的对话。

两年来,九音螺时不时地就要亮起来找存在感。他“死”后的头几个月,有时还会整整亮上一宿, 看得他都有些心疼输进去的灵力,要是能给他多好啊。后来,九音螺消沉了一段时日, 不久后又偶尔会亮上一亮。

萧玉案借此大概能揣摩萧渡出的心思。从开始的无法接受,到被迫接受,最后归于平静。他一如既然地做着魔尊,宠着弟弟,一步步地实现普天之下,由他予夺生杀的目的。

可萧渡还是没有放过他。有护心咒在,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没死。洛兰弄出来的残骸能骗过顾楼吟和慕鹰扬,却骗不过他。

萧渡在找他。

萧玉案想不通萧渡找他的原因。他对萧渡而言,不过是一个皮囊华美可以用的棋子,棋子丢了便丢了,再找一个来替换便是。顾楼吟找他是因为愧疚,那萧渡又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点无端端的控制欲?

早在初入刑天宗时,萧玉案就隐约察觉到萧渡的不正常。萧渡习惯把一切握于掌中,容不得任何事情偏离他的设想。无论在是做哥哥时萧渡对他的无度宠爱,还是后来的合欢蛊,九音螺,护心咒,都能看出萧渡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但他并没有帮萧渡拿到青焰,萧渡如何能甘心。

萧玉案可以预想到自己被萧渡认出来的后果,无非是老路重走,再次失去自由。

他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唯独萧渡,他必须远离。

萧玉案温和地笑着:“仙长还有什么事?”

萧渡问:“你是谁,为何会在沈扶归房中。”

等了两年,九音螺头一次有了回应。萧渡不像顾楼吟识破他身份时那般难以自持,他依旧是冷静的,言谈举止中看不到迫切渴求,甚至还能不慌不忙地来敲门。

萧玉案道:“我不过天鹤宗一剑修,也是来给沈少宗主送行的,不料来迟了一步。”

萧渡扬了扬眉,道:“我之前为何没见过你。”

萧玉案笑道:“赏花会上这么多人,阁下说不定见过我,只不过没记住罢了。”

萧渡弯了弯唇,“原来如此。那你可知沈扶归去了何处?”

萧玉案暗暗松了口气,道:“约莫是回玄乐宗了罢。”

萧渡望着他,仍是笑着:“既然如此,我要寻他只能去玄乐宗了?”

“大概是的。”

“知道了。”萧渡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了脚步,道:“有一事,我还挺好奇的。”

萧玉案强作镇定:“何事。”

萧渡漫不经心道:“你既是剑修,那你的剑呢。”

萧玉案:“……”

“对剑修而言,剑如本命。”萧渡一步步逼近萧玉案,“可别告诉我,你忘带了啊。”

萧玉案知道萧渡一旦起了疑心,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与其胡乱编扯,不如故弄玄虚,让萧渡猜不透他,萧渡就不会轻举妄动。

萧玉案正色道:“我没有追究阁下的身份,阁下又何必追究我的身份?你找你的人,我找我的人,你我本就该井水不犯河水。我劝你最好收起你的好奇心。”

萧渡闻言眯起了眼眸。萧玉案嗅出一丝危险的意味,仍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着。

萧渡道:“你也在找人?”

“是。”

萧渡笑了一下,“那你恐怕没时间找了。”

话落,屋内狂风骤起,门窗皆被风吹开,撞得框框作响,床上的棉被玉枕也被吹了起来。

萧玉案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却还是无法稳住身体,后退了半步。这不是因为他修为底下,而是因为狂风中饱含真气,所到之处皆如万箭过境。不仅是他的屋子,整个焘园都笼罩在萧渡释放出的灵力之中。

不知所以的修士纷纷走出房间,惊叹于这突如其来的狂风。

“这修为……难道是杜离鸾?”

“不对,杜离鸾修的是医道,这股真气凌厉霸道,摧不可坚,怎么可能是她的。”

“那会是哪位仙君啊?”

感受到胸前的灵力流动,萧渡勾了勾唇,当着萧玉案的面拿出了属于他的,闪着微光的九音螺,“他来找我了。”

萧玉案张了张唇,刚要说话,衣柜砰地一声开了,和萧渡手中的九音螺相生相伴的另一半飞了出来,被他稳稳地接住。

萧渡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哪里拿到的九音螺。”

萧玉案咬着牙,宁死不认。“那是什么东西?”

萧渡打量着他找了整整两年的九音螺,缓声道:“无妨。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

萧玉案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萧渡那张俊美绝伦却让人心生胆寒的脸也出现了重影。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抱着他的人心跳跳得非常之快。他沉重地眨了眨眼帘,彻底睡了过去。

萧渡扫了眼衣柜,将红莲收入袖中,横抱起萧玉案,如出无人之境般地离开了百花宫。

孟迟早已在红袖州等候接应多时,看到萧渡突然抱着一人出现,还以为他怀里的是萧容,忙道:“尊主,少尊主这是……”

萧渡道:“他不是阿容。”

孟迟诧异道:“那尊主还抱着他?他是谁啊?”

萧渡简短地说了一句:“不知,但他很可能知道阿玉的下落。”

那就难怪了。

萧渡道:“回刑天宗。”

“等等,”孟迟四处张望着,“少尊主呢?”

萧渡:“……”

孟迟哭笑不得:“看尊主的表情,难道是把他忘了?”

萧渡淡道:“派人去接他罢。”

刑天宗笼罩在一片暗影之中,寒如三九。从春暖花开的百花宫回来,就好像一下子入了冬。

空旷的整殿内,墙壁上悬挂着若干燃烧的火把。火光朦朦胧胧,轻纱帷幔后是一张檀木雕花床,床上躺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男子昏睡着,呼吸平缓而绵长。

而离床不远处有一软塌,萧渡半躺于其上,红衣如艳,眸子里映着周遭的灯火和他掌心中的一小方锦盒。

孟迟进来禀告:“尊主,黎护法已将少尊主接回来了。”

萧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孟迟走上前,好奇道:“尊主在看什么?”

萧渡眉头微锁,“难道是她说谎了。”

“尊主说的‘她’,是……?”

萧渡定了定神,道:“带阿容过来。”

萧容被带到了萧渡跟前,神色委屈道:“哥哥,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啊。”

萧渡招了招手,“过来。”

萧容咽了口口水,走到萧渡脚边坐下,怯生生地将脑袋依偎在萧渡的膝盖上,“哥哥,我怕。”

萧渡未像过去一般安慰他,而是问:“阿容,关于你的亲生父母,你还记得多少。”

萧容道:“我、我都记得啊。”

“那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又葬于何处。”

“我娘是被坏人杀死的,尸首骨灰都被青焰烧得一干二净。”萧容说的很流利,没有丝毫迟疑,“而我爹是病死的,我娘把他的骨灰洒在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洛水河畔。小的时候,每到我爹的忌日,她都会带我去洛水河畔祭奠他。”

萧渡轻笑一声,“是,我也记得她说过,她亡夫的骨灰是在洛水里。但是阿容,我这次去百花宫,看到你父亲的墓冢了。”他相信了继母的话,这些年从未去找过弟弟生父的尸首。他无法通过血禁认亲,只能凭借当年留下的线索,信物,和记忆去寻找弟弟。

萧容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道:“这怎么可能!”

萧渡不紧不慢道:“是啊,怎么可能。可是我又想到,你娘当年是百花宫的首席弟子,再嫁前一直待在百花宫。而葬花园又是一块风水宝地,传言葬于葬花园者,转世后可一生顺遂,富贵荣华。她会把亡夫葬在里面也不奇怪。”

“可、可是,我娘为什么要说谎呢?”

“不知。”

萧容喃喃道:“好奇怪啊。”

萧渡握住萧容的手,轻轻地打开他的掌心,道:“送阿容一个小东西。”

萧容左瞧瞧右看看,“这是什么啊哥哥。”

“是你父亲棺木中的一截白骨。”

萧容惊叫一声,差点没把锦盒扔了。

萧渡按了按他的肩膀,道:“我在上面设了血禁。”

萧容看着他,满脸惊恐:“哥哥……”

“别怕。棺中人未必真的是你父亲,你也未必是他血脉。”萧渡低笑道,“你就当是在陪哥哥玩,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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