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案再次醒来时, 眼前是一副陌生的景象。他应该还在幻境中,顾楼吟似乎在他沉睡的时候改变了幻境的面貌。这是一间素净雅致的屋子,没有冗余的摆设装饰。窗外阳光正好, 满室都是朦胧的清光。顾楼吟依旧坐在床侧, 穿着一身简单的素白,“你醒了。”

萧玉案问:“我睡了多久。”

顾楼吟道:“不知。”

幻境中时间的流失确实无法估计。萧玉案在逆光中望着顾楼吟, 有一种他马上就要在清光中消散的错觉。萧玉案撑起身体,发现自己身上是和顾楼吟一样的白衣,问:“这是哪里?”

“云剑阁。”

萧玉案不解:“你不是要我见你娘亲吗?”

顾楼吟道:“嗯,你随我来。”

两人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院中大雾弥漫, 丝毫不见方才的明媚阳光。萧玉案看了顾楼吟一眼,知道这是因为顾楼吟剩下的灵力无法维持如东关山逼真的幻境。

不消片刻,大雾逐渐褪去,一个清瘦的身影渐渐显现。这是一个娴静端庄的女子,眉似新月, 清眸流盼。她梳着为人妇的发髻,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清冷又不失温婉, 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

萧玉案问:“这是你娘?”

“嗯。”顾楼吟道, “这是她生前最后一年的模样。”

“那时你几岁?”

“六岁。”

萧玉案笑了笑,“你还记得她的样子,挺好。”

幻境中的顾夫人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她手中拎着食盒, 缓步走出院子。两人跟在她身后,院外浓雾更甚,只有他们走的那条路是清晰可见的。

顾楼吟看着顾夫人的背影, 缓声道:“我娘亲本是云剑阁一微不足道的门外弟子,修为低微,即使与顾杭两情相悦,云剑阁的宗主长老也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

萧玉案道:“可是你娘还是嫁给了顾杭啊。”

“听说,顾杭为了娶她,不惜与全族相抗,以退出云剑阁为挟,逼得父母长辈不得不点头。”

萧玉案在东观山上见过顾杭,完全无法想象那样一个男人会是一个痴情种。但如果顾杭真的对顾夫人情深似海,和所爱之人生下的孩子,不是应该视其为命根子么,顾杭又为何会对的顾楼吟置之不理?即使顾楼吟入了魔,也并非无药可救,顾杭难道连试都懒得试吗。

一阵清脆的碰撞声打断了萧玉案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顾夫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在她面前有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其中那个大的,正是他们刚才提及的顾杭,至于那两个小的——

“你和林雾敛?”

顾楼吟点了点头,“嗯。”

六岁的顾楼吟穿着云剑阁的白衣,手持一把短剑,眉目精致脱俗,小小年纪就冷沉着一张玉脸,眼神淡漠,一点六岁小童该有的影子都没有。再看林雾敛,长得清秀可人,稚气未脱,和小顾楼吟差不多身高,手里也拿着剑,吃力地舞着。

两个小少年练着剑,顾杭在一旁观看。萧玉案注意到顾杭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林雾敛身上,鲜少分心去看顾楼吟,偶尔几句指点也全是对林雾敛说的。难怪云剑阁上下皆言顾杭待林雾敛优胜亲子,原来从两人这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区别对待了。可惜,顾杭再如何指点林雾敛,他的剑术和顾楼吟之间的差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三人之中,第一个发现顾夫人到来的是林雾敛。林雾敛停下手中的剑,露出笑容:“师娘来了。”

小顾楼吟动作一顿,道:“母亲。”到底年幼,小顾楼吟的语气沉稳,但眼中的欣喜是藏也藏不住的。

顾夫人清浅一笑,“累了吧,我给你们准备了点心,休息一会儿,吃完再练。”

小顾楼吟和林雾敛同时看向顾杭,见顾杭点了点头,才收剑入鞘,围到顾夫人身侧。顾夫人蹲下身,用帕子给两个孩子擦汗净手,打开食盒,递给两人一人一个桂花糕。

萧玉案看着小顾楼吟捧着桂花糕,一小口一小口认真吃着,忍不住扬了扬唇。

除了桂花糕,顾夫人还准备了一碗桂花羹。她端着桂花羹走到顾杭面前,道:“师兄,我……”

顾夫人话未说完,就被顾杭冷淡打断:“不必。”

顾夫人失望地垂下手,转身欲走,又被顾杭叫住:“你去了我书房?”

顾夫人愣了愣,道:“是,我见里头有些乱,所以……”

顾杭神色愈冷,“我说过,任何人未有我的允准,不许入书房——包括你。”说完,便大步离开,徒留顾夫人在原地黯然神伤。

小顾楼吟桂花糕也不吃了,他走到顾夫人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摆,“娘。”

顾夫人回过神,摸摸独子扬起的脑袋,莞尔:“娘没事。”

萧玉案问身边的大顾楼吟:“你爹娘吵架了?”

顾楼吟脸色苍白,“自我记事开始,他们一直是这样。”

萧玉案简直莫名其妙。说好的情深似海,为之与全族抗衡呢。就这?这是腻了,倦了,还是得到了就不懂珍惜?

呵,男人。

大雾再次袭来,淹没了顾夫人等人的身影。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除了他和顾楼吟,皆为虚无。

萧玉案提醒顾楼吟:“我们该走了。或者说,你该放我走了。”

顾楼吟望着他,低声道:“还没到最后……还没有。”

脚下传来剧烈的震动,这是幻境即将崩塌的前兆。萧玉案皱起眉,道:“别浪费灵力了。”

顾楼吟固执摇头,“不是浪费。”话音刚落,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狼狈地跪倒在萧玉案眼前,呼吸急促,双肩发颤,好似极为痛苦。他的视线牢牢锁着萧玉案,每多看萧玉案一眼,他的痛苦就多一分。

萧玉案没有再劝,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着,让顾楼吟看他。

再深厚的灵力也有耗尽的时候。崩塌扭曲感越来越强烈,幻境已经无法再承载两个人的魂魄,顾楼吟身为幻境的主人会待到幻境彻底破碎的那刻,先走的只能是萧玉案。

顾楼吟双眸大睁,死死地盯着萧玉案逐渐变得透明的身躯。

要到最后了吗。再多一眼不行吗,就一眼……

“萧玉案……!”

萧玉案叹了口气,想最后再对顾楼吟说些什么。可当他对上顾楼吟的眼睛时,忽然失语了。

那满是绝望和眷恋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一眼望来,具是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爱恨嗔痴。

直到魂魄强行被拉出幻境,萧玉案仍旧一个字没说出来,他甚至没有弯下身,让顾楼吟平视他最后一眼。

猛地睁开眼睛,萧玉案还在雪山上的小屋里,屋外大雪飞扬,屋内烛光摇曳,洛兰和方白初一左一右坐在他身侧,神色又喜又急。

方白初舒了口气,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魂招得未免也太久了罢!”

萧玉案神思恍惚,一时分不清幻境和现世。他顺着方白初的话问:“多久?”

“整整一日一夜!”方白初惊叹道,“寻常人拘魂能拘几个时辰就算是厉害的了,顾楼吟这还是不是人啊……”

洛兰做了一个静声的手势,指了指还未醒过来的顾楼吟,示意方白初闭嘴。

萧玉案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在幻境待太久的后遗症,顾楼吟最后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心跳平复

没过多久,他听到方白初道:“顾楼吟好像也要醒了!”

萧玉案睁开眼睛,向顾楼吟看去。

顾楼吟纹丝未动,双眼紧闭,唯有眼角滑下了一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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