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骨头就能够引发这么大的动静, 可见这些花的饥渴凶残。

由此完全可以想象, 一旦有人下去, 必定尸骨无存。

郭凯的声音都放低了:“这些花非同一般,可惊动不得。”

邹笠道:“其实河水中的东西更加凶残, 虽然没有打探出来这里面存在的活物具体是什么,但若是有人从中通过, 一样必死无疑。”

叶怀遥道:“不过花海跟河水加起来,足有数十丈宽,咱们的飞行法器在这里也都不能用, 不知道邹兄有何妙计?”

既然都知道这里有什么了, 邹笠和郭凯还敢来, 心里肯定是早有主意。

邹笠犹豫了一下,说道:“办法是有一个, 但需要二位配合。”

邹笠从怀里拿出一根深棕色的绳子,上面还绕着金线,取出的时候不过是手指长短的一截,稍稍抖动, 就延伸成了数丈之长。

他说:“此地有禁制,无法瞬移和飞行,但是使用其他法器还是能发挥部分威力的。这条绳子不惧刀砍火烧,坚韧无比,而且只要输送灵力就可以任意延伸。”

郭凯插嘴道:“这样法器,我和邹兄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曾经试验过,因为此地不属于阳间, 阴气太重,所以灵力耗费极大,我们二人合力也只能让它延伸十五丈左右,长度不够。要是单人的话,绳子半道上力竭掉下来就更完了。”

邹笠道:“是,所以我们的想法是,咱们四个人当中,三人负责固定绳索和输送灵力,另一个人先顺着这绳子借力过河,等到达了对岸之后,将绳子的另一端固定住,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他们提前研究过鬼族的情况,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了这个唯一的办法。

现在的难处就在于,顺着绳子过河的那个人要挑谁。

这构想说起来倒是不错,但下面的情况那样危险,却只能凭着一根绳子向河对岸飞跃,总让人有些不安。

万一灵力耗竭,绳子的长度不够,或者中途有人失误,绳子的另一端半路上就落下来呢?

这种情况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担心,双方又没有深厚的交情,要说心甘情愿地付出,毫无保留地信任,谁都无法做到。

邹笠和郭凯从一开始就看上了容妄的功夫,他们之所以毫无保留地为容妄和叶怀遥提供信息,就是希望可以少冒一些风险,获取容妄这样高手的助力。

说了这么一大通,眼看着叶怀遥和容妄都不接茬,郭凯终于忍不住直说了:“不然我来提个建议吧,我想这第一个渡河的人,应该由叶兄来比较合适。”

路上叶怀遥已经说了自己的名字叫叶七,因而郭凯这样称呼他。

叶怀遥没说话,容妄倒是皱眉问了一句:“为什么?”

郭凯道:“绳子能承担的重量有限,叶兄身形单薄,又没有多余的兵器作为负累,行动应该比我们都灵便。”

他又加了一句:“而且必须有足够的灵力支撑这绳子延伸,才能确保过河者的安全,建议容兄还是应当与我们共同施为较好。”

叶怀遥听出来了,这是委婉地在说他,你也不是很能打,看上去也没什么力气,不适合在这边输送灵力,所以过河就你了。

他乐得被误会,笑而不语。

其实这当中还有一重原因,郭凯性格较为精细,一路上察言观色,已经看出来了容妄性子冷漠,不近人情,唯独对叶怀遥很在意。

要是直接向他求助,请他帮忙,容妄不一定会理会,但如果过河的人是叶怀遥,他怎么也会尽心尽力吧。

果然,事情一扯到叶怀遥身上,容妄立刻就有了反应,不过跟郭凯和邹笠预计的不大一样。

他皱着眉头说道:“何须如此麻烦,大不了我放火将这一片直接烧了。”

郭凯没想到他这么刚,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不是普通的花,这下面有——”

话音未落,一股火焰从天而降,落到了花丛之中。

这火焰看上去颇有门道,一落地就迅速蔓延开来,将花瓣烧的滋滋作响。

叶怀遥和容妄尚未怎样,邹笠两人见到这一幕之后,全都大惊失色。

郭凯甚至差点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冲着容妄大吼道:“不是和你说了不能烧的吗?!”

他惊惶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倒是做出了一项伟大的创举——挑衅魔君。

容妄眼角一掠,目光冰凉,平淡道:“你在和谁说话?”

他寒潭般的眼眸中,隐隐藏着股令苍生俯首的力量,使得郭凯接下来的抱怨噎到了喉咙里,哑然失声,仓惶后退。

但双方之间的暗潮只延续了一瞬,紧接着,地面的震颤就将郭凯唤醒。

泥石迸散,脚下剧烈晃动,大火的下面,竟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转眼间要破土而出!

几个人都有点站不稳,邹笠一边躲避崩过来的流火和碎石,一边用一种气急败坏又强自压抑的语调冲容妄说道:“这些花是长在一只巨兽身上的,你要把它惊醒了,我们完了——”

同行半天,殷勤备至,大腿没抱上,倒是被连累的够呛,但即便是这样,也不敢跟他发火,这种憋屈感可想而知。

叶怀遥却打断了邹笠的话:“别说了,放火的不是他。”

邹笠:“啊?”

叶怀遥道:“这火,是从另一边过来的。”

随着他的话,整片地面也彻底掀开了,露出隐藏着的真正情况——原来,底下竟然深藏着一只庞大的怪兽。

方才他们所站立的小丘,以及那些摇曳的花朵,都是这怪兽身上的一部分。

它常年沉睡,乃至于身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泥沙,而且越积越多,平日里就靠花朵吞噬外来的猎物来积累养分。

这些消息,邹笠和郭凯花了重金从阴间恶鬼的口中打探出来。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什么都不惊动地快速通过,也没想着要跟容妄和叶怀遥把秘密说的这么详细。

谁知道一把火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彻底惊动猛兽。

这些人喜欢怎么想都无所谓,容妄根本就懒得同他们解释说火不是自己放的。

——在他眼里,无关紧要的人,和地上的骨头也没什么区别,不值得浪费口舌。

直到被叶怀遥一点,慌乱中的邹笠和郭凯才发现,刚才的火焰来自西侧。

此时,那个方向正有两三个人向这边冲来。

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大叫:“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山丘还是活的吗?真是匪夷所思!”

地面上,一头身体像犀牛,头部像龙的巨兽彻底站立了起来,抖落满身的泥土。

它一声嘶吼,就震的人耳朵里面嗡嗡作响,满背的花朵随着它的动作不停伸缩摇晃。

叶怀遥向后躲开它的攻击心中暗道:“原来是山丘兽。”

鬼族果真是物种多样,什么传说中的奇怪东西都能看到。

典籍上记载,这山丘兽是由龙变化而成,说来还跟何湛扬算得上亲戚。

修炼成人形,并在成功历劫之后获得上天认可的龙族,便会拥有掌理凡间国运的能力,成为皇室的守护神。

这样的差事能够享受香火供奉,受人敬仰,无疑是会被其他龙族所羡慕的,但同时,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如果一个国家的气运没有自然衰竭,而因为意外突变的状况而导致覆灭,那么作为那个国家的守护龙,也要为此负责,被剥夺为龙的资格。

修长盘旋的身体上生出笨重的四肢,失去在天空中翱翔的能力,坠入阴间蛰伏,千年万年,也难脱禁锢。

久而久之,一些龙就会自暴自弃,常年在地上沉眠不起,任由身上遍布泥土,生出草木,被不明就里的人称为“山丘兽”。

没想到他们今天招惹的竟然是这样东西,也难怪郭凯和邹笠如此慌张。

此时,刚才放火的那三名不速之客正在山丘兽的侧面,叶怀遥四人则退到了它的正后方。

山丘兽尾巴一甩,向着他们横扫而来,同时转头张开大嘴猛力一吸,眼看就要将另外三人吞入腹中。

周围血气滔天,飞沙走石,让容妄不经意间又想起自己独自在一次次杀戮中成长起来的经历。

当年的离恨天,环境之恶劣,与现在相比也不遑多让。

有时候人命就是这样微贱。

但面前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并不新鲜,也难以震撼,反倒有种微妙的反胃感,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身上那永远也洗刷不掉的血腥。

从天而降的奇迹只在神话中出现,当年没有人来帮助他,是他一点点让自己变得心狠与冷硬,才闯出了一条生路,也为了求生,彻底抛去了光明与善良。

见到三人遇险,容妄仅是朝着那个方向淡淡一掠,神色不动。

他正要漠然将目光挪开,后肩便被叶怀遥用扇柄敲了一下,理所当然地说道:“去救人呀。”

这种略带亲昵的指使,不经意间透出亲密与信任,仿佛他从来不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做好事救人,也应该是天经地义。

仿佛有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轻轻在心里一挠。

容妄一转身瞧着叶怀遥,短短片刻之后,他探头过去,极快地在对方唇角上亲了一下。

容妄轻声道:“好,就去。”

说罢,他身形倏移,整个人宛如一道流影,向着遇险的三人冲去。

邹笠好不容易避开了怪兽的尾巴,擦把冷汗,抬头就看见这一幕,当时真是心情复杂,感慨万千。

通过方才的一番交道,他能看出来容妄身上的血腥与威严。

这样一个人,在魔族也必定地位非凡,却因为简单的一句话就予取予求,任凭差遣……

邹笠不由扼腕,在这一刻心里对叶怀遥羡慕极了。

自从性命危殆而不得不来闯鬼门,他算是吃尽了能力不足的苦头。

而叶怀遥一看那做派便知,平日里绝对是个享尽富贵的公子哥,到现在连一次都没有出手过,却可以安安稳稳,只等着他人效劳。

如果有这样一个强大的人能一心一意地为自己保驾护航,他什么事做不成?

可惜了,羡慕也没用,没长人家那张脸。

跟邹笠相比,郭凯的心情就要简单直白多了。

他手中的剑已经被不慎抽飞,情急之下一个就地打滚,这才灰头土脸地避开怪兽的攻击,汗湿重衣,想象不到该如何解决目前的困境。

一路殷勤,本来还指着容妄在关键时刻能够救他们狗命,结果没想到自身难保的时候,他竟然被叶怀遥那个傻白甜指使着救别人去了。

郭凯简直是气急败坏,大声说道:“哪里还管得了别人,我们怎么办啊!”

他的声音几乎都带了哭腔,叶怀遥忍不住笑起来,戏谑道:“你们有我呀。”

郭凯:“……”

搞什么啊,他要死了,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正说话间,身后的地面倏地坍塌了一块下去,与此同时,怪兽那生满了坚硬鳞片的尾巴尖,便携着一阵腥风,向他扫了过来。

避无可避,眼看就要开膛破肚!

郭凯绝望地闭上眼睛,正在这时,身前忽然多了一人。

他愕然望去,便见叶怀遥手中那把折扇打了个转,被反手别回了腰带上,动作潇洒,行云流水。

同时,他随随便便地出掌一拦,刚好就将山丘兽的尾巴抓在了手里。

山丘兽身体庞大,一挥足有千钧之力,但叶怀遥的动作举重若轻,接招之后,身体竟然连晃都没晃。

反倒是那巨兽拔了一下,结果没能将尾巴抽出来,急的高吼了一声。

它爪子拍地掀起的飓风,吹动叶怀遥的广袖长袍,显得飘然若仙,邹笠郭凯看见这一幕,都愣住了。

紧接着,他们便看见叶怀遥拽着山丘兽的尾巴提气而起,竟然直接踩在了对方的身上,衣袂翻卷,顺势直上。

山丘兽感觉到不适,拼命晃动身体,脊背上生长的花茎纷纷伸长,灵蛇一样向着叶怀遥突袭而至。

不知道是谁的惊呼声脱口而出。

眼见危急之际,叶怀遥身形骤然飞跃而起,脚尖轻点花茎,一踏之后飞出老远,三、四踏后已经轻飘飘越过兽脊上的花丛,从容如同凌云踏空,登上山丘兽头顶尖角。

这巨兽受到冒犯,咆哮抖动,仰天长吼。

叶怀遥反手在腰上一拍,折扇飞出,瞬间化作数道剑影,一时间华光流彩,银涛当空。

这剑气好似九天星河当头倾泻,轰然压下,竟使得那方才还张牙舞爪的花朵瞬间闭合回缩,转眼间变成了一个个花苞,安静地蜷在怪兽的后背上。

整只山丘兽被剑光笼罩其中,受到绝对的力量压制。

它的身形竟然慢慢缩小,原先足有山丘大,现在却只剩下一条船的个头,再无法造成太大威胁。

叶怀遥从它的脊背上一跃而下。

邹笠和郭凯的眼珠跟随着他由上方落地的轨迹而移动,都已经傻了。

这种流动与美感的相互结合,这种外表与力量的巨大反差,实在叫人印象深刻,内心之震撼无以言表。

“这身功夫,可真漂亮。”正在此时,一道柔和的声音打破了静寂。

叶怀遥循声看去,只见方才放火那三名男子正同容妄一起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其中两人体型精干,亦步亦趋,看上去侍从打扮,而说话之人,却是被他们拱卫在中间白袍青年。

这人的衣服是长筒形的,中间没有束腰,样式似乎为异族打扮。

他面部轮廓也同样深邃,长了一头墨蓝色的长发,同色的眼眸中带着赞叹之意。

他冲着叶怀遥说道:“您和您的同伴都很厉害,怪不得能深入到鬼族的这个地方。”

叶怀遥微笑着说:“过奖了,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麻烦,幸亏运气还比较好。”

那人道:“是啊,这一路太难走了,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地上有不少的尸体,唉,既然实力不够,又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冒险呢?真是可怜。”

他说到这里,摸出一块手帕来擦了擦眼角,又向叶怀遥和容妄道歉:“不好意思,这些人实在是太惨了,我没忍住。”

容妄走到叶怀遥身边,淡淡地说:“从他方才见到我到现在,已经哭了三回了。”

叶怀遥道:“呃……生死有命,公子节哀。”

白衣男子抽了抽鼻子,说道:“是,是应该尽量克制。对了,方才我的手下鲁莽放火,好像给几位添了很大的麻烦,真是抱歉。你们都没有受伤罢?若是有人因此而受损,那我真是难辞其咎……”

叶怀遥眼看他的睫毛上又有挂上泪珠的趋势,连忙说道:“没有,我们都没有受伤!”

白衣男子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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