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二公子这句铿锵有力的话, 慕钊听着终究觉得不放心。“红颜命薄,远的,如皇城后宫, 博君宠爱的妃子,有几个能有好结局。”

慕锦眼神暗了,喝茶的动作停顿,茶杯像是被他咬在嘴中。

“譬如先皇宠爱的淑妃,譬如当今圣上的——”

“噼啪”一声, 慕锦手里的玉杯,倏地碎了。他抬头,笑看慕大公子, “这是在镇南城收的一套东周白瓷, 做工不过尔尔,粗糙的半成品。”

慕钊停了口, “忘了, 你不爱听皇城野史。”

慕锦拂掉衣袖上的杯片,“不是不爱听, 流传到民间的,有几句是真的。不过是将风月话本的背景设在皇宫罢了。”

“远的不讲, 我们说近的。”慕大公子也是厉害,生意上的大忙人, 还能空出一只耳朵留意京城逸闻。“张公子迷上了浮绒香的兰姑娘,准备将她赎身, 明媒正娶。他家小妾半夜自杀, 闹得鸡犬不宁。上个月,他跟我争夺江南的茶叶商铺,家里这么一闹, 他生意也顾不上了。红颜祸水,这四个字,都是先人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慕锦仍旧微笑。“大哥讲的,像是我对谁真上了心。”

“知你无心无情,今日是我多嘴说了几句。”慕钊说:“苏家小姐那里,你给我去安抚安抚。”

“我想不起她长什么模样了。”苏燕箐终究比不过慕锦亲自挑选的女人,她的那张脸,美是美,却不深刻。

慕钊说:“去苏府看看就想起了。没兴致的话,找大夫给你开一剂补药。或者,将她的脸蒙上,想成是你受宠的那位。”

慕大公子不知道,如今慕二公子独宠的那位,在床上也见不到脸。

慕钊继续说,“又或者,宠溺苏家小姐半个月,待码头更换成我慕家的商号,自然就可以过河拆桥了。”

慕锦笑了,“我那女人整日东诓西骗,是该冷落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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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落的前一日,二公子去了掩日楼。

那时,二十正在数银子。

她将缝在李婶衣服上的小荷包和钱袋子拆了下来。

小荷包里面的碎银,数不数都一样少。

二公子沉甸甸的黄金可不同,握在手里,就像感觉到了生活的希望。

十四叫道:“二十,二公子又来了。”

二公子来了许多回,每回都是过来找二十。十四那个“又”字说得非常顺口。

二十吓了一跳,连忙将黄金塞回钱袋子,再藏到柜子里。

慕锦推门进去,正巧看到她关上了柜子。关门的那两只手还颤了两颤。他问:“在做什么?”

她摆了摆手,低头听候他的命令。

慕锦发现,她的眼尾自然下撇,看着是挺无辜的。脑子里想什么鬼主意就不得而知了。“过来。”

她走到他的面前。

他问:“这两日休息好了?”

二十犹豫。

二公子过来找她,没干过正事。这句问休息如何,恐怕也不是真正的关心,而是另有所图。

“想这么久,看来是身子好了,脑子还没好。”慕锦淡淡地说:“不过今天也不需要你长脑子,床上躺去。”

二十抬头偷瞄他一眼。整日纵情,却不见溃败之色,想来二公子平日里补药吃得不少。

慕锦忽然向柜子里看了一眼,“对了,那里藏了什么?”

二十连忙摇头。

他似乎想要迈步过去。

她赶紧两步并三步,到床上躺好。

慕锦笑了下,往衣柜的步子转向她。

二十主动拿帕子盖住了眼睛和鼻子,留一张嘴巴,用来发出他喜欢的“嗯啊”。

慕锦说:“你跑出去一趟,再回来,突然变得很听话。”

她早已失身于他。多听话,就少遭些罪。

假若以后她真的能逃出去,遇一如意郎君,她会如实地告诉对方,她与一名男子劈过柴。但她不会主动跟对方说,她与这名男子劈过多少回。一回是劈,两回也是劈,反正就是二公子一人了。

慕锦到了床上。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样子,他生起一阵滚烫邪火。

邪火燎原。

二十担心,自己这张床要被二公子给捣散了。

许久,二公子尽了兴。

二十迷迷糊糊中,听得他说,“我为你亲自跑匪窝一回,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去厨房当丫鬟。”

她睡着了。

醒来更迷糊了,二公子那话究竟是她的梦,还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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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厨管派人过来,说接二十姑娘去干活。

二十收拾了包袱,就要走。

十四挽着长发,十分费解,说:“从来没有侍寝被惩罚当厨房丫鬟的。”

十一拉起二十的手,“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被欺负了。”

二十点头。

十四坐在石凳,翘起了腿,“你也遇山匪,十五也遇山匪。十五回来春风得意,你倒好,当回丫鬟去了。”

这话像是在损人,但二十知道,这是十四刀子嘴似的关怀。二十觉得正好,丫鬟比侍寝放心多了。至少,没有谁晚上踹她房门了。

二十摘下了腰牌,递给十一。

十一没有接,“这都是二公子的护卫直接收的。”何况,二公子说的是“惩罚”二字,没有直接将二十贬为奴仆。

和女人们一一道别,二十离开了掩日楼。

下午,小六在外探头探脑,问:“二十真的去厨房煮饭了啊?”

“你们有没有发现……”见众人的眼睛齐齐望过来,小十才神秘兮兮地说,“二公子最近怪怪的,怪的事还都和二十有关。”

“我也觉得……二公子都不上我们房间了。”小六耷拉肩膀,叹气说:“如果不是二十成了哑巴,我肯定跟她讨几招媚术。”

小十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不简单,肯定有内情。”

小六拉住小十,悄声问:“什么内情?”

小十回答:“不为人知的内情。”

小六瞪起了眼,“那不就是你也不知道。”

十四呵斥道:“你们躲在那嘀咕什么?”

小六跳了出去,走进掩日楼。“听说二十要离开了……”

小十说:“我们过来送送。”

十四讥嘲说:“人早走了才来送。”

小六不跟她计较,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我不想当丫鬟。小九多好啊,拖一车金银珠宝走。”小六的愿望就是如此乏味,嘴皮上常挂念小九的“金银珠宝”。

小十说:“所以啊,要听话。”

小六说:“二十连话都不能说了,只能听。她还不听话啊。”

十四白过去一眼,“小九是二公子夫人使绊子被赶走的。记住,得罪苏家小姐,好过得罪二公子。”

“以前不懂珍惜,现在错过了,才想问一句。”小六感慨道:“二夫人什么时候才把我赶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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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被安排在丫鬟房。

同住还有另外三人。大家不知二十是做错什么事进来的,不过寸奔有交代,好好照顾。因此,大家对二十以礼相待。

刘大娘热络地欢迎二十,过来问:“你还刺绣吗?”

二十看刘大娘一眼。

刘大娘眼神没有躲闪,状似关切。

二十摇了摇头。

刘大娘有些失望。

当了丫鬟,杂事多,二十早起晚睡。虽说不比在掩日楼时空闲,但这才是她熟悉的日子。

二十说不出话,被分到一边洗碗。那几个是大娘,二十沉默不语,听她们唠嗑家常。

这天,十五过来了。

其实她来过几回,不过撞上了二十最忙的时候。这回她坐在旁边,看着二十干活。

“二十。”十五拎起衣裙,蹲坐在二十身边,“二公子让你什么时候回来?”

二十摇头。她不太想回去,待这里更安全。

“二公子前些天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十五托腮,看着二十的侧脸。

在一群美人中,二十比较平庸。但坐在满是丫鬟的厨房,反而衬出了二十的清丽之色。

十五忽然低声问:“二十,二公子是不是喜欢你?”

二十差点摔了碗。她难以置信,连连摇头。

“小十说,有一种风月本子,就是讲主子和丫鬟的故事。”

二十赶紧捂住十五的嘴巴,截断这些话。她摆摆手,因为惊吓过度,有些手忙脚乱,接着坚定地摇头。

风月话本都是唬人的。二公子那晚给她看的,一男一女除了劈柴,就没说过话。

十五慎重地分析,“可是二公子成亲以来,只去你的房间。”

二十僵着脸。呵,二公子的行为举止,用杀戮来揣摩才合适。“喜欢”二字,不合时宜。

十五聊了会儿,离开了。

二十忙了一天,回来听到丫鬟们在房里嘀咕。

一位说:“我前几天见到了寸奔公子,原来真的很清秀啊。”

原来不止三小姐那边的丫鬟惦记寸奔,厨房的也久仰他的大名。

“是啊。”另一位说:“不过,三小姐给寸奔公子说媒,他都拒绝了。他在这里,也就仅次于主子的地位了。”

累了一天,二十早早睡了。

未料,慕锦入了梦。梦里是一个月圆之夜,他穿了落湖时的茶白衣裳,手执白扇。

白得让她发怵。

他站在湖边,一步一步往湖心走。

她闭上眼。只要见不到,就由他是生是死了。

片刻之后,她背脊一凉,已被他掐住了。她惊恐万状,听得他说:“其实我是喜欢——”

二十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听他的话,从梦中惊醒了。她听到心里有“咚”的一声,像极了毛骨悚然的丧钟。她大喘一口气。

这时,对面床的一个丫鬟翻了身。

二十拉上被子,盖住了脸。

二公子这么些年,侍妾一堆,不见有喜欢过谁。

只是噩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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