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石门,掩不住里头依旧倏然死寂的氛围。众人面色各异,唯一相同的是谁都未曾开口说话,姚心蕊和朱不悔靠在墙边,一脸若有所悟,而其余四人,除了气定神闲的君离央之外,个个表情古怪,活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又似在隐忍些什么。

良久,低沉男音率先打破沉默:“所以……请恕君某斗胆猜测,邱络绎那时是被逼着跳下悬崖的对么?”

“……”嘴唇紧闭,少林掌门玄智双手合十,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阿弥陀佛,邱络绎身上藏有千决心法,这种武功实在不该由一人独自占有,更何况邱家素来同正派作对,实在是……”

“大师不必多言!”清望道长倏然出声打断,回头看了看那依旧处在混沌状态的男子,淡淡道:“此人冥顽不灵,我六派当时并非想将他逼入死路,无奈其不听劝说,非要执意自立门户,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自然的,道长和大师宅心仁厚,怪只怪这邱络绎不识抬举。”君离央客套的点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无声冷笑,为了本心法,居然视人命为草芥,六派正道,果真名不虚传。

“那么然后呢?怎么他没被你们灭口么?”姚心蕊大喇喇的追问,她本来就是年轻一辈,不了解陈年旧事,对善恶之分也无太大个人情绪,倒是因着女人八卦天性,对此类事情特别有兴趣。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人都盯着她一人看。朱不悔挑着八字眉,懒洋洋的斜睨她,姚心蕊自知失言,慌忙道:“晚辈知错,晚辈的意思是这姓邱的命真大,居然还能侥幸活下来。”

“老衲亲眼见到邱络绎跳入万丈深崖,即便神功护体如他,也难逃粉骨碎身的命运。怎料到今日竟然……又再见到他……”玄智半合着眼,当年造下杀孽,实在愧对佛祖,二十年后再提此事,依然坐立难安。

君离央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君某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引起各位异议,不过这些话不得不说。想必大家都明白那时的昆仑掌门是翟易,也就是秦无伤的师父,君某前段时间去昆仑做客,偶尔听闻昆仑后山处有块禁地,由翟易下了止阳阵,无一人可接近……”

“但是……这止阳阵不是被段离宵给破了么?”朱不悔接过话,片刻又像是领悟到什么,恍然道:“我知道盟主的意思了,此刻邱络绎身处莫离山庄水牢,也就是说段离宵千辛万苦就是为了弄出姓邱的这个人,换句话说……当年邱络绎根本没死,而是被翟易做了手脚,囚禁在昆仑。”

姚心蕊倏然击掌:“难怪我从未见过千决心法,这个心法莫非……”

君离央颔首:“若君某没猜错,这心法大概便是他们邱家邱墨涵创出来的,只传后代,他们代代牢记口诀,并不留任何书面痕迹。”语毕,他撩开厚重布帷,瞅了瞅里头的男子,然后偏过头对着众人轻声道:“想必如何处理他各位掌门心中都有数了吧。”

角落处的清望率先反应过来,唤了近门的两个弟子进来,“你们二人,将里头的人先行押到殿前的空地处,好生守着,莫要叫人跑了。”

“徒儿明白。”身着道袍的二个少年点头,小心翼翼接近布帏深处,片刻,其中一个轻声道:“掌门,这铁链还绑在他身上,该如何处置?”

清望一愣,犹豫道:“倒是未曾考虑,不知这铁链斩断后是否会有所不妥……”

君离央轻笑:“道长放心,段离宵那魔头早有所备,在邱络绎身上下了不少迷魂香,更何况其身上大穴都被封死,应该不会临时出什么岔子。”

“你们先下去吧。”清望摆手,见二人架着甚至未曾清醒的邱络绎离开,后者的腿竟然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在地上拖行,不由得暗自吁气,幸好这家伙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毫无反抗能力,不然今日自己这条老命就算是走到尽头了……

“想不到邱家和我们六派有这般深的渊源。”姚心蕊低声喃喃,一会儿意识到在场人都陷在一种尴尬的氛围里,不由好奇的探过头去,对着朱不悔道:“方丈大师他们怎么了?”

朱不悔别过脸去,冷哼:“多事!”

场面冷落,而空中的血腥味并未随着邱络绎的离开而消散,依旧徘徊在这湿冷的角落里。无孔不入。而少林方丈玄智的灿黄袈裟在阴暗的环境里,仿佛也失了原有的色泽,暗淡若尘,静默许久,他轻叹一声:“众位,老衲有一事相商。”

君离央拱手,客气道:“都是自己人,大师有话直说无妨。”

玄智沉吟半晌,低声道:“今日所提的不过都是些前尘往事,老衲只望出了这道门,各位能够……不再对他人提起。”轻咳一声,他欲言又止:“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这个中道理我们自然懂,我想其他几位也没有异议吧?”君离央很快抚掌附和,“虽说此事说出去也无伤大雅,但君某认为白玉无暇才令人无憾,各位觉得呢?”见其他人依然沉默,他又道:“水牢太过不堪,不如我们先出去再说。”

闻言姚心蕊喜笑颜开,忙不迭的应道:“盟主高见。”天晓得她有多压抑,之前听那些沉闷的往事也就算了,若还要继续待在这边呼吸水牢的空气,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五人前后步出夜殿,外头的弟子早已久候多时失了耐性,除了受命看守邱络绎的两个少年,其他众人均是懒散坐在地上,此时忽而见自家掌门出现,慌忙手忙脚乱的站起,三三两两的拉长嗓子:“恭候掌门――”

“人怎么少了那么多?”姚心蕊喃喃,她峨眉的弟子扎在人堆里,都没见到几个影子,其他门派也是一样,原先浩浩荡荡几千号人,如今数来竟少了一大半。

“掌、掌门!”身着青衣的年轻女子表情紧张,快步凑至姚心蕊耳边,后者的眉心褶皱则愈加明显,怀疑的看了一眼手下门人,才怪里怪气的道:“真有此事?”

清望不解开口:“姚掌门,何事如此惊慌?”

姚心蕊不答,反而拽住身旁的弟子,复问道:“你可莫要胡说八道,今日攻打莫离山庄一事,武林中人均是个个叫好,又岂会有人从中搅局?你是不是看错了,被段离宵那些个隐卫死士给弄糊涂了!”

女子赶紧跪下,大声道:“弟子怎敢无中生有,先前我们奉命四处诛灭活口之时,有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武功招数诡异,领头人戴着银色面具,剑招尤为狠毒,我们一时大意,损失了不少门人。”

姚心蕊大怒,尖声骂道:“荒谬!从头而降?你还真以为那些人是天兵天将!”语毕,又觉自己语气太过泼辣,失了大派风范,才缓下心情道:“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么?”

女子摇头,轻声道:“弟子本以为是段离宵另外养的护卫,可后来才发现不是,因为他们不但攻击我们六派,就连莫离山庄的人都不放过。”

“死了多少人?”一直静默不语的朱不悔忽而出声。

“大约、大约一两百个……”女子声若蚊鸣,头低得几乎要点到地上去。

“那怎么会只剩下……”后半句话哽在喉里再无法说出,玄智扫一眼殿前的人,继而闭上眼长叹:“师门不幸,想不到竟出了那样多的贪生怕死之辈,老衲无德,对不起先师所托。”

其余四人的脸色除了君离央之外都是难看的紧,六大门派,百年武林起落,一直自诩刚正端直,惩恶除奸,尽管其中不乏鼠辈,可到了关键时刻,能够推波助澜的大有人在。可如今,除了昆仑之外,又有谁能问心无愧……

“不如……还是先回去吧。”姚心蕊忐忑,顿了顿又补充道:“倒不是我怕了他们,只是不知那帮人的底细,再做无谓牺牲未免太过愚昧。”

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真如此,不过祭夜谷的人这般心急倒有些意外……淡淡讥讽笑意从君离央唇畔滑过,稍纵即逝,不过眨眼工夫他又恢复到原先谦谦有礼的模样,缓缓道:“先不论来者何人,我们当下的目标便是段离宵,那帮人既然现在不知所踪,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来袭,更勿论如今各掌门都群聚一堂了……君某以为,当下实在不宜轻举妄动,不如来个守株待兔。”

清望道长捋了捋白须,沉声道:“守株待兔确是好计,只是我们搜寻许久都不见段离宵身影,若他真的逃了,君盟主又何以断定他还会回来呢?”

“自然会回来。”君离央微笑,“因为他的致命弱点还在我们手上。”

众人疑惑,面面相觑,不知其所谓何意。

“莫笑。”

“属下在。”黑影从一旁的树枝间一晃而过,瞬间站立众人眼前。

君离央抬眸:“李冉冉呢?”

黑影不语,抽出腰间细竹筒,一寸来长,一头实心一头塞着木块,他利落拔出木塞,倒出纸条后双手呈上。

君离央接过,粗粗看一眼就脸色略变,咬牙一字一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手一捏,白色粉末洋洋洒洒自空中飘落。

姚心蕊抿嘴:“君盟主,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君离央哪里还有闲情理睬她,转身就对着方丈等人急声道:“唯恐计划有变,我们还是分头去寻找那魔头的下落,谁先寻得,谁就燃一信号,事不宜迟,还望各掌门赶快发令!”

玄智见其脸色如此难看,当机立断:“众弟子听令――”

“不必大费周章了!”天外来音,夹着些许沙哑,语调是出乎意料的冷冽。

众人回头,无一不大惊。夜幕下,红衣少年的脸更显苍白,唯独身形盎然,步履坚定,手上银色长剑戾气横生,指尖一抖,便传来剑啸声破天。

姚心蕊睁大眼,大惊:“这是血牙的真身么,他、他明明受了重伤,怎么还能驾驭如此神器?”

“你慌什么!”朱不悔大声嚷嚷,“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不成,这魔头眼下也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居、居然还敢来、来送死。”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他恼怒不已,对方只是单枪匹马而已,可为何那凄厉剑啸和后者目空一切的眼神会让他无端心烦意乱起来……

“要杀我的,不必再浪费时间。”段离宵轻抚剑尖,淡淡道:“我来,只为一件事,把她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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