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一辈子

是夜寒凉。洛风带着弟弟去第一医院挂了急诊,洛行云把自己的症状简明扼要地叙述一遍,省略了其中那两个alpha,把一场惊心动魄的修罗场描绘成“去学生家里做家教出现紧急问题被文科老师所搭救”的行业故事。

医生看洛行云不停地擤鼻涕,行云流水地写诊断:“是结合热没错了。”

洛行云又从书包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信息素成分表,医生接过去一瞧:“你这儿哪儿来的?”

“用液相色谱仪测的。”

医生多看了他两眼:“比咱们这儿做的还详细。”

洛行云和洛风相视一笑。洛风看弟弟的眼神非常骄傲。

医生看过信息素成分后宣布:“基本可以诊断为分化中的omega了,跟我来。”

洛行云接下去半个晚上都在做各种体检项目。

再度坐下来以后,医生拿着x光片沉吟片刻,眼光落到洛行云身上,微妙地上下打量:“你身上怎么这么多骨折的痕迹?经常打架吗?”

洛风神色微黯,倒是洛行云抓着他的手应了句是,搪塞了过去。

“以后不要再打架了。你这个情况太特殊了,17岁分化,要做好发育不完全的准备啊。”医生推了推厚厚的黑框眼镜,对着报告单给他们讲解,“你看,第一次结合热的时候,正常的生殖腔应该是有这个大小的——但你的生殖腔只有普通人的12,还有积液,很麻烦。”

医生紧接着又看后颈腺体的彩超报告:“性腺也特别小。”

“还能治吗?”洛风对弟弟一千万个紧张。

“现在还不能乱吃药,万一本来能长好,一吃药长坏了呢?一切都要等他分化完以后再说。如果等定型了以后还是畸形,那再采取手术和药物治疗。”

洛风很着急:“怎么算分化完全?”

医生笑他:“你高中没上过生理卫生科吗?”一般alpha在青春期都会学习omega的生理结构,还有怎样照顾伴侣,他们的性别太特殊,生理卫生知识抓得很牢。

洛风挠头:“我没上高中。”

医生:“……”

他给了洛风一本小册子:“一般完全分化同时伴随第一次结合热,他的话……眼睛疼了或者腰疼了就来住院吧。”

omega分化其实是一种短时间内的变态发育,伴有多器官形态学变异。

首当其冲就是骨盆变宽,用来适应生育需求。女性的盆骨生下来就比男性宽,分化成omega时问题不大;男性omega却会在这上面吃点苦头,所以医生会提醒他腰痛住院。

在住院的一个礼拜,他的新陈代谢会会非常旺盛。表皮退一层,性腺彻底成熟,大部分omega还会经历面部轮廓的重构,变得更加漂亮有吸引力,相当于做了一次整形手术。

当然,这非常疼。

他现在不停流鼻涕也是分化中的表现。分化成功的话,视觉、嗅觉会有所不同程度的加强,脊椎更柔软,或许还能拥有一定程度的超感能力。

洛风刚想再多问一些病情相关的问题,外头突然有一对母子闯进来。母亲用力捂着儿子的手腕,可还是捂不住那里淌下的鲜血。

急诊室外的地砖上一路都是血。

“大夫……”那母亲哭着对医生说,“能不能先给我儿子看看……”

洛风和洛行云的病情并不紧急,自觉起立,坐到外头等着。里面的哭诉时不时飘出来,即使不是有意偷听,还是让他们明白了来龙去脉。

18岁的omega,高三压力大,自杀割腕。

12岁分化,6年里一直使用抑制剂,今年三月份检查出抑郁症。

洛风联想到媒体上爆出的越来越多的抑制剂副作用,忍不住攥紧了洛行云的手:“……是真的吗?”

洛行云点点头:“抑制剂其实是一种阴性激素阻隔剂。阻隔的是神经中枢的兴奋性神经递质,以此抑制下丘脑-垂体-hpg轴回路,导致hpg轴功能低下。omega使用后被压抑的结合热,是一种精神病理的阴性症状,表现为情感淡漠、意志减退,久而久之会导致抑郁症。去年7月份《柳叶刀》上的论文。”

里头,割腕自杀的omega被送上了手术台缝合。

洛家兄弟再次走进急诊科的时候,医生叹了口气:“你这样的身体状况,最好还是别打抑制剂了。抑制剂会干扰阴性激素的分泌,对你现在没好处。”

“可是不用抑制剂怎么办?”洛风发愁,用抑制剂是未婚omega唯一的办法。

“找个男朋友、做临时标记吧。”医生笑道。

洛风是个老实人,对弟弟极度护崽:“这不好的吧!早恋啊,影响学习。”

“也不算早啦。都快18了,谈恋爱是人类的自然本性,更不用说ao了,12、3岁就发育成熟、出现强烈求偶**,打抑制剂强行压制简直是反人类。”医生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政治主张,“omega找对象很容易,你赶紧找一个alpha让他咬你脖子,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洛行云脑海里浮现出一双漆黑幽邃的眼睛,充满消毒水的房间似乎也升起一股深海森林的木质调。

洛风不同意:“这一个擦枪走火我就当人大舅了可还行?即使不擦枪走火对alpha也有影响的吧?易感期的alpha全是祸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咬他啊。”

“我是他哥哥!”

洛风和医生从道德伦理上争论了起来临时标记和抑制剂的优劣,洛行云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琥珀色的眼珠子一转:“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主意?”

洛行云没回答,反而问医生:“抑制剂一针管多久?”

“那要看什么牌子的。”

洛行云从裤袋里掏出裴衍给自己打的那支,是他问裴衍讨来的。他当时没想到咋么对付发情期的法子,听说抑制剂要一直用一个牌子的好,就多留心了一下。

医生看了一眼:“哟,进口的,挺舍得花钱啊小朋友,一万五一支呢,这一针下去都赶上一条心脏支架了。”

洛风:“……”

洛行云:“……”

“有钱真是好啊——”医生长叹一声,摸摸自己的秃头脑瓢,“一支管够一个月呢,下一个生理周期前都很安全。”

医生开了omega分化期鉴定书和三支抑制剂,洛风去结账拿药,洛行云等在急诊科外头。

后半夜的医院,走廊终于静了下来,纯白回廊四下无人,只有冷白的灯管,和同样在等大人的陌生omega。

他跟他差不多年纪,身上穿着十三中的校服,手腕上已经包扎好了,白绷带的边缘露出更多的陈旧伤疤——自寻短见的痕迹。

不是不坚强,也不是软弱,只是生病了。抑郁症作为大脑的癌症,会让人感觉不到快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生来是omega,需要服用抑制剂才能像个常人一样生活,抑制剂却是缓慢的毒药。

洛行云看着他,苍白艳丽,五官精致,木然坐在那里,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

omega都长得很美,上天眷顾的尤物。

被进化之手赐予了更强的生殖能力,也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洛行云把手探进了裤兜里。他低血压也低血糖,随身带着脆香米巧克力。

徐徐剥开红色包装的巧克力糖,蹲下来,擎在了那位人偶跟前。

omega被惊动了,木然抬头,对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穿着校服,头发有点过于长了。

只一双眼,温温柔柔的,像天然的琥珀,又像融化了的蜜糖,很少见的瞳色。

“巧克力,吃了会分泌多巴胺,特别开心的。”手往前一递。

omega默了大约半分钟,抬手缓慢地接过,小小地咬了一口。

“会有办法的。”那双琥珀色眼睛的主人小声说着,又重复了一遍,“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他说的那么笃定,像一声允诺。

李遇、沈书意带着霍家兄弟还有戚羽到拳馆玩了一晚上,坐在换衣间里收拾收拾准备回家的时候,裴衍撑着黑伞走了进来。

跟李遇他们不一样,裴衍不是这里的客户,但这个拳馆内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他第一次跟着李遇来这里打拳,把所有拳手都干翻了,老板连说是个打比赛的苗子,向裴衍递出了橄榄枝,希望他代表俱乐部去参加综合格斗大赛。裴衍以学业为重婉拒了,老板依旧给了他一张内部卡,让他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打几局。

人类骨子里崇尚暴力,不然也不会有恢弘的角斗士剧场。酣畅淋漓、荷尔蒙四溢的搏斗与其说是比赛,更不如是表演。这样强悍的alpha如果能在自己的拳馆驻场,不但长排面,也吸引人流。

李遇用拳头擂了下裴衍的肩头,责怪他来晚,沈书意抬了抬手机:“你对鹤望兰做什么了?”

今晚鹤望兰对不少人发出警告,说裴衍疯了,沈书意人脉广,过了五分钟就有三四个截图到。

裴衍接过去看了看,鹤望兰还特别提醒不要招惹洛行云,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洛行云人呢?”沈书意瞧了眼他背后。

大家都知道他是追洛行云去的,不知道他后来追到了没有。

裴衍没回答,放下书包脱掉了湿漉漉的外套,露出精悍的上半身。

他看着高挑纤瘦,一脱衣服八块腹肌沟壑明显。

霍思明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人家:嘤。

裴衍注意到他也在,边拿绷带缠自己的手指,边淡淡问:“你会喜欢你弟弟吗?”

霍思明左右一瞧,这附近没人有弟弟,显然裴衍是在问自己,不由得迷惑了:这他娘是什么鬼问题?

裴衍见他定在那里,索性走到他面前:“你对他会有反应吗?——你是alpha,他是个omega。”

李遇意外得很纯情:“你这个问题也太色了。”

霍思明也是有血性的,绷着脸凶巴巴挑衅:“你想打架吗?”

裴衍似乎很意外他如此说,眼神在他脸上一转,矜持文静地点点头:“好。综合格斗,打死算的那种。”

霍思明秒怂:“既然是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那肯定是互相嫌弃都来不及的关系怎么可能德国骨科呢!”

“嫌弃……”裴衍咀嚼着这两个字,回忆着与洛风短短几十秒钟的照面,他没有从男人身上看出任何嫌弃的神色。

更何况,洛行云身上也挑不出一丝可以嫌弃的地方。

他蹙着眉,心事沉沉地戴好拳套,离开了更衣室。

“抽的什么疯……”门一阖上,小霍就坐在木凳子上小声逼逼。

沈书意问没有存在感的戚羽:“洛神有兄弟?”

戚羽:“有。他哥哥是个alpha。”

“哦豁。”沈书意熟练地推了一下金边眼镜。

其他三人也觉得隐隐约约把握住了些东西,但因为太过惊世骇俗不敢相信。

裴衍在这一片名气很响。他来之前就给俱乐部老板打了招呼,以至于临近打烊,还有源源不断的alpha冒雨赶过来。

omega也不少。

一个个举着手机拍裴衍的腹肌,发出鸡叫。

他的第一场对手是个打业余比赛的小开,名字叫余露。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正经事没有天天胡作非为,都二十多的人,跟鹤望兰争勇斗狠杀得风生水起。他早就想见识一下城南的“帝皇”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怎么老是放任鹤望兰那个鸟人在外面乌烟瘴气。

裴衍觉察到对面不怀好意的目光,约法三章:“不要打我脸。”

话音刚落,余露就一拳揍过来了。

场上哨还没开,比赛还未正式开始,谁都想不到他竟如此下流无耻。

没有心理准备,再加上对面确实是练过的,纵使是裴衍也硬生生挨了一拳。

余露收拳,兴奋地原地跳了跳:“就这水平?怪不得做不得城南的规矩。”

裴衍把脸转回来,嘴角已是青肿。

他没有管那道伤,而是往两边缓缓扭了扭脖子,压抑地发出一声冷嘲,下一秒,飞起一脚揣在余露腹上,将他狠狠踹飞了出去。

余露直接被踢断了两根肋骨,在地上疼的起不了身。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打我的脸吗?”裴衍慢条斯理地蹲下,一肘摁在他的伤口上。

“他要是担心了,怎么办?”漆黑的眼睛毫无情绪地俯视着挣扎的人,长长的睫毛垂着,斯文,疯狂。

裴衍收工已经是半夜三点了。那群beta早回家了,李遇也靠在墙边睡着了,只有沈书意还醒着。

他找到裴衍的时候,裴衍正裸着上半身靠在阳台栏杆上抽烟,脚边长长短短的烟蒂,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

当然,他的对手全进医院了。

即使放在裴衍身上,这样的战绩也太吓人了,别人不提,那个余露首先就不会善罢甘休。

沈书意也不拐弯抹角:“今晚洛行云怎么了?”

裴衍对着夜雨长长地吐了口烟,半晌道:“鹤望兰差点标记他。”

沈书意默然。

这事儿摊上哪个alpha都得杀人。

他们alpha死亡率最高的因素就是情杀。

要是自己看上的omega跟了别人,那真就没个善了,契合度越高越疯狂,要是个绝对契合的,那这辈子直接玩完。

所以沈书意是希望自己不要有什么绝对契合的omega,平平淡淡便是真。

“我进去的时候他就咬在他那里。”裴衍不经意地抖了一下,烟灰落到他指尖。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沈书意把毛巾搭到他肩上,“你现在觉得好点儿了吗?”

裴衍依旧沉默。

这个时候他腕上的黑色手表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

沈书意看到“行云”两个字,自觉打了个哈欠,告辞走了。

裴衍打开——

“班长,那个抑制剂我能不能分期付款?”

那管抑制剂让小洛半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想着一万五。

他不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他都知道了价码,不还人家那岂不是占便宜。

一万五,一万五,从哪里整一万五……洛行云想着想着就想起在鹤望兰卧室卫生间里的那个事。

alpha炙热的温度,刻意沉默但激烈的来往,带着海水味的黑森林,还有那一双很清浅的漆黑眼睛。

其实当时的他神志不清,本应记不得太多细节,可偏偏夜深人静时,涌入了当时所有的感觉。

这一想更不能好了,鬼使神差大半夜的迫不及待给人发去这么一条以证清白。

好像这么亲兄弟明算账就能洗刷他偷摸回忆的错误。

发出去才发现是半夜三点,打扰人睡觉,没礼貌。

他想撤回,可是自带系统不带这个功能,只好把手埋在枕头下面。

他已经报备过了,现在他要睡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班长也一定不会半夜起来看手表,他明天早上才能看到这条短信……

屏幕一亮,手腕也震动了起来。

洛行云把手抽出来一瞧——

“不着急,一辈子长得很,慢慢还。”

身旁的洛风睡梦中翻了个身,洛行云赶忙拆下手表藏进枕头下面。

干什么呀这遣词造句……

终生还贷的事,能叫一辈子吗?

小洛看着窗外雨幕中的路灯,把自己热烫的脸也埋在了枕头里。

裴衍看着omega体征界面突然加快的心跳,嘴角勾勒一抹笑意。

形状好看、很适合接吻的嘴唇轻轻吻了下表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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