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普拉斯基用除毛滚筒清洁了自己的乳胶手套——赢得了莱姆赞许的目光——之后,提起了通道门和依旧相连的门框。通道门大约十八英寸见方,门框增加了额外的两英寸左右边长。门上涂着深灰色油漆。

萨克斯是对的。通道门很小。不明嫌犯从通道进入变电站时,身上极有可能会落下一些东西。

负责通道门开合的,是两侧四个很小的转动式门闩。戴着手套去松开门闩是很麻烦的,所以作案人有可能会赤手去弄,尤其是因为他已经打算好要用电池炸弹炸掉这扇门,摧毁物证。

指纹可以分为三类:可见型(譬如血淋淋的大拇指在白墙上留下的印迹)、受压型(在柔软材料上留下的指纹,譬如塑性炸药)和隐藏型(不借助工具光用肉眼看不见的指纹)。要提取隐藏型指纹,有好几十种方法,但在碰到金属表面时,一种最佳方法就是用商店里买回来的万能胶,也就是氰基丙烯酸酯,把要提取指纹的物品放进一个密闭容器里,再放入有万能胶的器皿,加热器皿,直到万能胶转变成气态。蒸汽会与手指留下的任何物质黏合——氨基酸、乳酸、葡萄糖、钾元素和三氧化碳——反应的结果就是形成可见的指纹印。

这一过程可以形成奇迹,显示出之前完全无法看见的指纹。

只是在眼下这个案子里情况并非如此。

“什么都没有,”普拉斯基一边灰心地说,一边透过一枚十分像歇洛克·福尔摩斯所用的放大镜观察通道门,“只有手套留下的污迹。”

“一点都不让人吃惊。他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很小心。那么,去门框里面他与通道接触的地方收集微迹证吧。”

普拉斯基按照吩咐做了。他拿起一把软刷,底下铺上新闻纸检查单,然后轻轻扫动。他把找到的微迹证——在莱姆看来,似乎少得可怜——放进纸袋,分类好,等待库柏做分析。

塞利托接了个电话,接着说:“稍等,我把你的电话转到免提。”

“你好?”对方说道。

莱姆看了眼塞利托。“是谁呢?”他小声说道。

“扎内克。”纽约警局的电脑犯罪专家。

“罗德尼,你要告诉我们什么消息?”

背景里响起了摇滚音乐。“我几乎可以保证,不管是谁侵入了阿尔冈昆公司的服务器,他一开始就有了口令。事实上,我会对此担保。首先,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侵入企图的迹象。没有暴力破解法,没有零碎的木马程序代码,没有可疑的驱动程序或核心模组——”

“你不介意的话,直接说最后的结果吧。”

“好吧,我要说的是,我们查看了每个端口……”他看到莱姆叹息,犹豫起来,“啊,最后的结果。它是,同时又不是内部人士做的。”

“什么意思?”莱姆咕哝道。

“攻击是从阿尔冈昆公司的楼宇外发动的。”

“我们知道这点。”

“但作案人必须从皇后区的阿尔冈昆公司总部获得口令。要么是他本人,要么是一个同伙。口令保存在硬拷贝里,基于一个与网络隔绝的随机口令生成器。”

“那么,”莱姆总结道,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不是外面的黑客干的,不是国内或国际恐怖分子干的。”

“几乎不可能。我是说真的,林肯。一个木马隐藏程序都没有——”

“罗德尼,我明白了。作案人在咖啡馆里上网的线路有任何痕迹吗?”

“通过USB端口,用预付费手机连接网络。其间又通过了一个位于欧洲的代理服务器。”

莱姆对技术的了解足以让他明白,这意味着他的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

“谢谢了,罗德尼。你听着那种音乐,怎么能完成得了工作呢?”

扎内克咯咯笑了,“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喧闹的摇滚音乐随着电话断线而消失了。

库柏也在打电话。他挂上电话,说:“我在总部找到了一个材料分析员。她有地质学教育背景,知道许多学校经常举办面对大众的展览。她正在查哪个展览里有火山灰和火山岩。”

端详着通道门的普拉斯基眯起眼睛,“我想我这儿有了发现。”

他指着通道门靠近顶端门闩的部分。“看起来他擦拭过这块地方,”他抓起了放大镜,“这儿有金属毛刺。很尖锐……我想作案人是弄伤了自己,还流了血。”

“真的吗?”莱姆激动起来。在鉴识工作方面,没什么能比得上DNA物证了。

塞利托说:“可如果他擦拭掉了血,那对我们还有什么用处呢?”

莱姆还未来得及提供任何看法,普拉斯基俯身看着自己的发现,抢先说道:“但他会用什么东西来擦拭掉血迹?也许是唾液。那是和血液一样好的物证。”

这也是莱姆的结论,“用多波域光源。”

多波域光源可以揭示出体液的痕迹,诸如唾液、精液、汗水,这些东西都含有DNA。

如今所有的执法机构都会提取犯下某些罪行——譬如性犯罪——的嫌犯的DNA样本,许多机构还更进一步。假如这个不明嫌犯曾经犯过一桩需要被提取DNA样本的罪行,他就会在联合DNA检索系统数据中,即CODIS。

片刻后,普拉斯基戴上了护目镜,把多波域光源棒对准了通道门上他发现有污迹的地方。那里发出一点点淡黄色的光泽。他喊道:“长官,有所发现。不是很多。”

“小罗,你知道人类身体内有多少细胞吗?”

“这个嘛……我不知道。”

“三万亿多。”

“那是许多——”

“你知道一个成功的DNA样本需要多少细胞吗?”

他说:“林肯,根据你书上写的,大约需要一百个。”

莱姆扬起了一侧眉毛。“记得很清楚嘛,”他又补充道,“你觉得在那块污迹里有一百个细胞吗?”

“我想,大概有吧。”

“你当然该这么认为。萨克斯,看来你游一圈泳并非一无所获。要是电池爆炸了,肯定会摧毁DNA样本。好吧,梅尔,向他展示下如何收集DNA样本。”

普拉斯基把这棘手的任务转交给了库柏。

“用短串联重复法?”莱姆问库柏,“还是样本被降解了?”

聚合酶链式反应短串联重复法是刑事案件中的标准DNA测试方法。这一方法速度快,也最为可靠,准确性至少达到十亿比一。它可以判定样本所属者的性别。但是,因为样本可以是非常小,所以必须保存良好。假如DNA遭到了变电站里的水或热度的破坏,就必须使用另外的测试方法——线粒体DNA测试法——而那项技术会耗费更久的时间。

“我觉得会没问题的。”库柏收集了DNA,打电话给实验室,让他们来取,“我知道——尽快出结果。”他赶在莱姆即将发怒之前,提前说道。

“还要不惜花费。”

“林肯,那笔钱从你兜里出?”塞利托抱怨道。

“隆恩,我给你我的最优惠顾客折扣价。另外,普拉斯基,你的发现很好。”

“谢谢,我——”

莱姆夸赞完普拉斯基,就转到下一个话题:“梅尔,来自通道门内侧的微迹证如何?你知道的,我们的进展还不是十分迅速。”

库柏拿起样本,放在检查单上审视,又在显微镜下观察,“没有可以与样本和底层土壤匹配的……除了这个。”库柏所指的是一个粉红色的小点。

“用气相色谱法分析。”莱姆命令道。

不一会儿后,梅尔就读出了气相色谱法分析、质谱分析和其余好几项分析的结果,“酸碱度呈酸性——大约为2-有柠檬酸和蔗糖。然后……呃,我会把结果放到屏幕上。”

屏幕上出现以下文字:栎精3-0-香糖甙,7-0-葡萄糖苷和金圣草黄素6,8-di-C-葡萄糖苷(stellarin-2)。

“很好,”莱姆不耐烦地说,“是水果汁。那么低的酸碱度,大概是柠檬汁。”

普拉斯基禁不住笑出声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很抱歉,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小罗,你每次执行任务时要学会自己经手的东西。回去好好做功课!记住这条。”他又转而对着库柏。

“接着是某种植物油,许多盐分,一些让我一头雾水的化合物。”

“由哪些东西构成?”

“蛋白质含量很高。有精氨酸、组氨酸、异亮氨酸、赖氨酸和甲硫氨酸。还有许多脂类,主要是胆固醇和卵磷脂,然后是维他命A、B2、B6、B12,烟酸,泛酸和叶酸。还有大量钙、镁、磷、钾。”

“很美味。”莱姆说。

库柏也在点头,“这肯定是食物。但它是什么呢?”

尽管莱姆的味觉在事故之后并未发生改变,但食物对于他来说基本上就是燃料,他不会从中获得多少愉悦,当然,威士忌是另一回事了。

“汤姆?”护理员没有回应,于是莱姆深吸了一口气。在他再次呼喊之前,护理员的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

“你都还好吧?”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问?”

“你想要什么?”

“柠檬汁、植物油和鸡蛋。”

“你肚子饿了?”

“不,不是的。这些成分会在什么东西里找到?”

“蛋黄酱。”

莱姆抬起眼看向库柏,后者摇了摇头说:“应该有块状物,还微微带点桃红色。”

护理员重新考虑起来,“那么我会认为是塔拉马沙拉塔。”

“那是什么?是家餐馆吗?”

汤姆笑了出来,“那是一道希腊开胃菜,也叫红鱼子泥沙拉,涂在面包上食用。”

“是鱼子酱,对吧?伴着面包一起吃的。”

汤姆回应了萨克斯:“那个是鱼卵,但它是鳕鱼卵,而不是鲟鱼卵。所以,从技术上来讲,这不算是鱼子酱。”

莱姆在一旁点头道:“哈,盐分很高。当然是鱼了。塔拉马沙拉塔常见吗?”

“在希腊菜餐馆、杂货店、熟食店里都有卖。”

“这些在哪个地段更为常见呢?纽约市里的希腊人聚居区?”

“皇后区,”普拉斯基就住在皇后区,“阿斯托里亚。那儿有许多希腊餐馆。”

“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汤姆问道。

“可以,可以……”

“谢谢。”萨克斯说道。

护理员挥了挥戴着黄色橡胶手套的手,随即离去了。

塞利托问道:“也许,他是在皇后区的某个地方踩点,准备下一次袭击。”

莱姆耸耸肩,这是他目前仍旧能做出的为数不多的动作之一。他思考着:作案人必须得准备好犯罪地点,这确实是对的。然而,他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性。

萨克斯捕获他的目光,“你是在想,阿尔冈昆公司的总部在阿斯托里亚,对吧?”

“正是。所有一切都指向内部人士作案。”他继而问道,“公司由谁掌管?”

罗恩·普拉斯基和变电站外面的工人聊过天,他说:“他们提到了总裁兼首席执行官。此人名叫杰森,安迪·杰森。似乎公司里的每个人都有点儿怕他。”

莱姆注视了一阵图表,接着说:“萨克斯,你开着新车出一趟门如何?”

“当然乐意。”她接着就打起了电话,联系阿尔冈昆公司首席执行官的助理,安排在半小时后见面。

这时,塞利托的手机响了。他掏出电话,看了眼来电号码。“是阿尔冈昆公司。”他摁下按钮,“塞利托警探。”莱姆注意到塞利托听着电话,面容也凝滞了。塞利托接着说:“你确信?……好的。谁有进入权?……谢谢。”他挂断了电话,“狗娘养的。”

“什么事?”

“电话是供应部主管打来的。他说,阿尔冈昆公司位于哈莱姆区的一家仓库上周被盗。地址是一百一十八街。他们认为是员工偷的。作案者用了一把钥匙,并非硬闯进去。”

普拉斯基问道:“作案者偷走了电缆?”

塞利托点头道:“还有那些开口螺栓。”

但莱姆可以从警探的圆脸庞上看到另一条讯息。“偷走了多少?”他压低嗓音问道,“他偷走了多少电缆?”

“林肯,你已经明白了。作案者偷走了七十五英尺电缆和一打螺栓。麦克丹尼尔都在说些什么,还说什么单一事件呢?放狗屁。这个不明嫌犯会一直袭击下去。”

犯罪现场:阿尔冈昆公司

曼哈顿10号变电站,五十七街

——受害人(死者):路易斯·马丁,音乐商店的经理助理

——任何表面上

都找不到指纹

——电弧闪络引起金属熔化,又形成了飞射的颗粒

——零号尺寸的绝缘铝线电缆

——本宁顿电气公司制造,AM-MV-60型号,最高可承受六万伏特的电压

——手工操作钢锯切断电缆,新锯片,有断锯齿

——两个开口螺栓,各有四分之三英寸直径的孔洞

——难以追寻来源

——螺栓上有独特的工具印痕

——黄铜汇流排,用两个四分之一英寸的螺栓与电缆连接

——全都无法追寻来源

——靴子鞋印

——艾伯特森一芬威克公司E-20款式,专供电力工作,尺寸11号

——切开金属栅栏,进入变电站,有来自断线钳的独特工具印痕

——来自地下室的通道门和门框

——获取DNA,已经送出去测试

——希腊食物,塔拉马沙拉塔(红鱼子泥沙拉)

——金色头发,一英寸长,无染色,头发主人年纪五十岁或五十以下,在变电站街对面的咖啡馆里发现

——已经送出去进行毒物一化学检验

——矿物质微迹证:火山灰

——自然情况不会在纽约地区找到

——展览,博物馆,地质学院?

——阿尔冈昆控制中心软件被人用内部口令侵入,而非外部黑客

不明嫌犯侧写

——男性

——四十几岁的年纪

——大概是白种人

——可能戴眼镜和帽子

——可能有短金发

——深蓝色连体服,类似于阿尔冈昆公司工人所穿的工作服

——十分熟悉电力系统

——靴子鞋印显示没有身体状况影响到他的体态或步伐

——可能是同一个人偷走了75英尺的本宁顿电缆和12个开口螺栓。预谋更多的袭击?偷盗者用钥匙进入了阿尔冈昆公司的仓库

——有可能是阿尔冈昆公司的雇员,或者与阿尔冈昆公司雇员有联络

——恐怖分子联系?与“为了(未知)正义”组织的关系?恐怖团体?名叫拉曼的人是否卷入其中?提及资金分发、人事变动和某件“大事”的加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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