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股味道。艾米莉亚·萨克斯何时能逃避开?

就算她用力擦洗,把一身的衣服都扔出去,她能忘掉这种味道吗?电梯轿箱里的一位受害者的袖管和头发显然是着了火。火焰并不大,但烟气浓密,臭味更是令人反胃。

萨克斯和罗恩·普拉斯基正在穿上连体服。她问一位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被确认当场死亡了吗?”同时手指着烟雾弥漫的电梯轿箱。

“对的。”

“尸体在哪儿?”

“走廊里。我知道我们破坏了电梯里的犯罪现场,警探,但轿箱里烟雾弥漫,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得不清理了现场。”

她告诉他,没有关系。检查受害者的情况是首要的任务。此外,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火焰更能污染犯罪现场。几个急救人员的脚印是无关紧要的。

“袭击是怎么发生的?”她问起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

“我们说不准。大楼管理员说,,轿箱在一楼上面的位置停住,然后开始冒烟,里面的人发出尖叫。等到他们将轿箱弄回到底楼,打开电梯门,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萨克斯想及此处,身体战栗。熔化的金属颗粒已经够可怕的了,然而,想到那四个受害者在一个被电占领的密闭空间里,其中一人还燃烧了起来,身患幽闭恐惧症的她更觉得胆战心惊。

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查看起笔记。“受害者是八楼的一位艺术杂志编辑、一位律师和一位会计师、六楼的一位电脑零件销售员。要是你对此感兴趣的话,可以知道一下。”

对于令受害者变得真实的任何信息,萨克斯总会感兴趣。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她保持平常心,确保她不会因为工作上碰到的事情而变得麻木无情。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莱姆对她灌输的东西。莱姆是个纯粹的科学家,一个理性主义者,他作为心事鉴识专家的天赋也是由于他进入作案者心智的可怕能力。

多年之前,他们所共事的头一个犯罪现场里,一桩可怕的罪行也与公用设备系统造成的死亡有关——在那个案子里,是蒸汽管道——莱姆曾悄声对她说了一些事情,萨克斯每次走方格时,脑海里便会出现那番话:“我想要你成为凶手,”莱姆告诉她,“进入他的头脑。你一直在以我们思考的方式思考。我想要你像他那样思考。”

莱姆也告诉她,尽管他相信鉴识科学是能够教授的,而这种以凶手的方式思考的移情作用是一种天赋。萨克斯相信,维持这种联系的最佳方法——她现在想到,这种联系就是心灵和技艺之间的一根电线——是永远不要忘记受害者。

“准备好了吗?”她问普拉斯基。

“我觉得好了。”

“莱姆,我们准备去勘察现场了。”她对着麦克风说道。

“好的。萨克斯,但不要在我的指导下调查现场。”

萨克斯担忧起来。尽管莱姆一直驳斥着他身体欠佳的说法,可他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好。萨克斯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最终发现,莱姆的此举另有原因。“我想要你和阿尔冈昆电力公司的那个人一起走方格。”

“索默斯?”

“对。”

“为什么?”

“首先,我欣赏他的头脑。他的思路很开阔,也许是他作为发明家的一面。我也不清楚。但除此之外,有些地方不对劲,萨克斯。我无法解释。我感觉我们遗漏了一些事情。高特肯定至少提前一个月谋划了这些袭击。但从现在来看,他的袭击在加速——一天发动了两次袭击。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也许,”萨克斯提出看法,“是因为我们比他预想的更快查出了他的身份。”

“可能吧。我不知道。但假如是那样,也就意味着他还会想要除掉我们。”

“对的。”

“所以我想要一个新鲜的观察角度。我已经打电话给了查理,他愿意帮忙……他总是一边讲电话,一边吃东西吗?”

“他喜欢垃圾食品。”

“好吧,等你待会儿走方格时,确保他吃一些不会吱嘎作响的食物。你何时准备好,通讯都会把你接入。无论你有了什么发现,都尽快回这儿来。高特眼下可能正在布置另一次袭击。”

他们挂断了电话。萨克斯看向罗恩·普拉斯基,他依旧心神不安。

小罗,我需要你的帮忙……

她喊他过来:“罗恩,主犯罪现场在楼下,他大概在那儿布置了电缆和他制作的设备。”她轻叩自己的无线电,“我会和查理·索默斯连线。我需要你调查电梯。”她停顿了下。“还要处理尸体。尸体上大概不会有太多微迹证,凶手的犯罪手法是不与受害者发生任何直接接触,但还是需要例行公事。你同意这个安排吗?”

普拉斯基点点头。“艾米莉亚,你需要我干什么都行。”听上去无比真诚。她猜测,他是在对高特公寓楼下发生的那起事故进行弥补。

“让我们开始吧。别忘记维克斯。”

“什么?”

“在工具箱里。维克斯伤风软膏。涂一些在鼻下,臭味就不会浓烈了。”

五分钟后,萨克斯与查理·索默斯连上线,索默斯感激自己能帮助她调查犯罪现场——给予“技术支持”,他以自己无礼的方式定义为帮忙“救她一命”。

萨克斯打开头盔上的电灯,开始走下楼梯,进入大楼的地下室,一边向查理·索默斯如实描述她在电梯井底部潮湿肮脏的区域见到的东西。和以往与莱姆共事不同,她与索默斯的连接只能通过音频,没有视频。

紧急勤务小组已经清查过整座大楼,但她清楚记得莱姆早些时候告诉她的事情——高特极有可能已经决定好着手消灭他的追捕者。萨克斯环视了片刻,绕道而行,用光线照亮了隐约呈现人形的几处阴影。

结果,这些只是隐约像人形的阴影罢了。

索默斯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固定在电梯导轨上?”

萨克斯再次集中精神于搜索上。“没有,导轨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有一根那种本宁顿牌电缆固定在墙壁上。我——”

“首先测试电压!”

“我正打算说这个。”

“哈,一个天生的电工。”

“根本不是。这次的事情过后,我甚至不打算亲自更换汽车。”她挥动电压侦测器,“是零电压。”

“很好。那根电缆通往哪里?”

“一端通向一块悬挂于电梯井里的汇流排。电缆靠在电梯轿箱的底部,接触的地方被烧焦了。另一端连接在一根粗电缆上,后者又连入墙上的一块米黄色配电箱,样子像是大型药品柜。那根本宁顿牌电缆连接在一根主线上,使用的是上一个犯罪现场发现的那种遥控开关器。”

“那是入户线路。”他补充说,像这样的写字楼不像住宅那样接收电力。写字楼会接人大得多的电压,像街面上的变压器的1.38万伏,然后再降压,分配给各间办公室。这属于点状电网。“于是电梯轿箱下降,撞到那块带电的汇流排……但某个地方肯定还有一个开关,一个可以控制电梯电力的开关。凶手需要在轿箱刚要抵达底楼之前停住轿箱。那样电梯内的受害者会揿下求救按钮。然后乘客的手搭在控制面板上,脚踩在地板上,使得电路闭合,令他触电而死,任何触碰他或与他擦身而过的人都会受到电击。”

萨克斯环视一周,发现了另一个装置。她告诉了索默斯此事。

索默斯详细解释了该如何拆除电缆,又该寻找什么。萨克斯在移除任何物证之前,先码放好数字牌,拍摄了现场的照片。接着她谢过索默斯,告诉他,她目前只需要这些帮助。他们断开通讯后,萨克斯走起了方格,包括了进出的路线——结果发现,附近就有一扇通向后巷的门。门上挂了一把并不结实的锁,最近刚刚被人撬开过。她也拍摄了这把门锁的照片。

萨克斯正欲上楼与普拉斯基会合,可又止步。

在电梯里的四个受害者。

山姆·费特和酒店里的另外四个死者,医院里的好多个伤者。路易斯·马丁。

恐惧袭遍全城,对于这位不见踪影的杀手的恐惧。

在她的想象中,她听见莱姆说:“你必须变成他。”

萨克斯把物证放在楼梯旁,回到了电梯井的底部。

我是他,我是雷蒙德·高特……

萨克斯难以唤起那种狂热、极端的情绪,因为在她的脑海里,这种情绪与高特至今展现出的精密谋划并不吻合。换作其他任何人,只会对安蒂·杰森开一枪,或者用燃烧弹袭击皇后区的发电厂。但高特却以精细准确的方式使用一种十分复杂的武器来杀人。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是他……

我是高特。

然后她的思绪静止下来,答案浮现出来:我不在乎动机。我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那些都无关紧要。唯一重要的是聚焦于技法,就像聚焦于以我全力制造出最完美的电线接合、开关器或连接,导致最大的伤害。

那是我的宇宙的中心。

我已经对这一过程上瘾,已经对电流上瘾……

有了这个念头,又冒出另一个念头:全都是关于角度。他必须让……我必须让汇流排处在恰好的位置,在电梯轿箱靠近底层却尚未抵达时,能触碰到轿箱地板。

这意味着我必须从各个不同角度来监视电梯的运转,来确保对重、曳引轮、电动机、电梯的钢缆不会把汇流排撞到一边,或者以其他方式干扰到电缆。

我必须从所有角度端详电梯井。我必须那么做。

萨克斯四肢着地,蹲伏下来,绕着电梯井底部,在肮脏的地下室里搜寻着——任何高特可能见到电缆、汇流排和两者接触的地方。她没有发现脚印,没有发现指纹。但她确实发现了地面上一些最近有被动过的痕迹的地方,认为高特曾经蹲伏在那儿检查他那致命的大作,这并非不合情理的推断。

她从十个位置分别提取的样本,存放于不同的物证袋中,根据方位,做上不同的标识:“十英尺以外,西北方向”,“七英尺以外,正南方向”。她接着收集起其他的物证,迈着一双受关节炎困扰的腿,痛苦地走上底楼大厅。

萨克斯和普拉斯基会合后,观察了电梯内部。损坏不算严重。有一些烟熏痕迹——伴有那股难闻的气味。她根本无法想象,乘坐那种电梯轿箱,突然有一万三千伏的电压从你体内穿过,会有什么感觉。她推想,至少受害者在最初的几秒钟之后,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她看见普拉斯基码放好了数字牌,拍好了照片。“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我也搜索过了轿箱。但控制面板最近没有被人打开过。”

“凶手从楼下布置好了一切。尸体呢?”

普拉斯基露出严肃和不平静的表情,萨克斯看得出来,那肯定是另一件令人不悦的活计。然而,普拉斯基还是以平静的嗓音说:“没有发现微迹证。但还是有个有趣的发现。其中三人鞋底湿了。三个人的鞋底全都湿了。”

“是消防队救火的缘故?”

“不,消防队到这儿时,火早已灭了。”

水。这很有趣。是为了加强导电性。但他是怎么让那三个人的鞋底都弄湿的?萨克斯随即问道:“你说三人?”

“对的。”

“但那个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说有四位受害者。”

“确实如此,但只有三人死亡。看这儿。”他递上来一张纸。

“这是什么?”纸条上有一个姓名和一串电话号码。

“幸存者信息。我琢磨你会想要和她谈谈。她名叫苏珊·斯特林格,现在圣文森特医院。吸人烟气,略有烧伤。但她身体没事。医院方面再过约莫一个小时就会放她出院。”

萨克斯摇晃着脑袋。“我不明白怎么有人可能幸免于难。这儿足足有一万三千伏特。”

罗恩·普拉斯基回答道:“哦,她是个残障人士,坐在轮椅里。你也知道的,是橡胶轮胎。我觉得是绝缘的橡胶保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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