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到了,天暗下来。

广场的大厦高二十四层,十一楼处在中间位置,视野开阔。

从医院出来之后,除了核对账目,店里的其他事情许辉都交给了孙玉河处理。

打理得还不错。

九点多,店铺正在营业,水吧内一桌女生聊天聊得开心。

不知是讨论什么新奇的话题,她们不时爆发大笑。

这里全部都是这样的学生,找一个聚会的地方,兴致勃勃地来,心花怒放地玩,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们每次出门,不一定有明确的地方去,但一定有明确的地方回。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里。

孙玉河因为下午喝了太多酒,窝在对面的沙发里养神。

他看向窗外。

大学城点点亮光,看得久了,会有种天倒过来,星都洒在地上的错觉。

“……你看什么呢?”许辉回头,孙玉河模模糊糊地醒过来,身上还有酒味。

“没什么。”他低声说。

孙玉河坐起来,搓了搓脸,打了个哈欠,扭头喊来一个服务生。

“帮我倒杯冰水!”

又看向许辉,“你喝点什么不?”

许辉摇头,孙玉河看了一会,道:“怎么了,又这么蔫呢?”

“没怎么。”

冰水拿来,孙玉河喝了一大口。

“爽!”

许辉还是安静,孙玉河精神了一点,凝眸看他。

“人家不都说清楚了。”孙玉河道,“根本就没关系,当初那女的是骗你的。”

一想到自己也曾经相信黄心莹,孙玉河又来气了。

“我操这女的撒谎天赋真心点满了!我真他妈该想办法弄死她!”

“哟,孙哥又要弄死谁啊。”小方路过这里,听到孙玉河的话,“你怎么那么多想弄死的人。”

“滚滚滚!一边去!”

小方嬉皮笑脸地离开,孙玉河又对许辉说:“白璐不也说了么,他们俩——”

“跟那无关。”许辉忽然说。

“嗯?”孙玉河一愣,“那是怎么?”

许辉没有说话,玻璃窗上映出他自身淡淡的倒影,他看得入迷了。

“阿河……”

孙玉河连忙应声,“啊?”

许辉顿了顿,然后不太确定地说:“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有点变丑了。”

“……”

孙玉河为了这个诡异的问题卡壳五秒。

许辉因为身体原因,看着偏文弱。

尤其是最近,虽然从医院出来后他有心改变,不再酗酒,但失眠的毛病不是一两天能调整的,几日下来,消瘦得厉害。

孙玉河沉思一会,拄着膝盖,轻松地说:“许辉,这么跟你说吧,你要跟我比呢,优势可能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了,但是——”

他话锋一转,指着窗外,语气激动地说:“你要是跟今天楼下的那个傻逼比,我告诉你,你就是拎一副骷髅架子去也比他帅一万倍!”

许辉轻声笑,“你小点声,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说你要挑对手也选个差不多的行不行?怎么这号人物也能让你紧张?”

“人家怎么了。”

“许辉……”孙玉河苦口婆心,“白璐不瞎,但凡是个女人——不,就算男人也算上,放你和他二选一,肯定都选你的好不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许辉低声说。

“那是什么意思?”

许辉没有解释,他的神态很明显地说明,他有几分不自信。

这在孙玉河眼里简直就是笑话。

“阿辉,你不要乱担心,那男的在我眼里真的一丁点的战斗力都没有,而且白璐这女人——”他说到这停了停,许辉看过来,“白璐怎么了。”

孙玉河回忆过往,总结出深刻经验。

“白璐这女人,真的有两把刷子的……”

许辉挑眉,孙玉河说:“不愧把你办得服服帖帖的。”

许辉笑着摇头,渐渐的,笑意又淡下。

“阿河,我今天看到他,感觉很不好。”

孙玉河简单直接:“下次告诉白璐,让他滚远点,哪凉快哪待着去。听她室友说他是在上海上学的,真是闲得蛋疼跑这么远。”

许辉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我大概能猜到他会怎么跟白璐说我。”

“怕什么!?”孙玉河瞪他,“他说出花来也没用,白璐喜欢的是你。”

许辉抬眼:“你觉得白璐喜欢我么?”

孙玉河:“当然喜欢!”

停顿了一会,许辉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

孙玉河深吸一口气,“许辉,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欠啊。”

许辉静了一阵,才收敛了开玩笑的神色,道:“我有点羡慕他。”

“谁?今天来找白璐的那个?”

“嗯。”

“羡慕他啥,跟白璐一直有来往?”

许辉摇头,唇角难得抿出一道坚毅的线条。

“跟那无关。”

“那你羡慕他什么,长得还没你一半帅。要我说你今天就该直接下楼,面对面让他知难而退就完了。”

“我觉得挺帅的。”许辉忽然道。

“……”孙玉河瞠目结舌,“你什么眼神?”

“他的帅跟我不是一种。”

许辉抬头,孙玉河看着那目光,话止住了。

许辉说:“这人你可能没有印象了,他跟我们是一个初中的。”

孙玉河:“你跟我说过,我是真想不起来有这号人。”

“我有印象。”

许辉十指交叉,低声说:“你还记得吧,初中的时候我们是分片的,一个学校里水平参差不齐。”

孙玉河乐了,“没错,我就是那个差的。”

许辉说:“学校为了把好学生集中起来,每隔一个学期就会考试分班,我印象很深,第一次分班考试,吴瀚文就坐在我旁边。”

“哟,那你们俩还挺有缘。”

许辉:“然后他去了三班,我去了一班。”

孙玉河哑然。

许辉语气平缓,淡淡地说:“那时候我还挺喜欢交朋友,跟他很快就认识了。他性格内向,不喜欢玩,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只是特别努力。”

“好多时候我去他们班叫朋友打球,都能看见他在埋头做题。但他成绩提得很慢,感觉他们班老师也不是很喜欢他,可能觉得他有点笨。”

“一直到初二下学期他才慢慢赶上来,最后中考考到了六中。”吸了一口气,“高中三年又保送到交大,现在做了上海学联副主席。”

瞥了孙玉河一眼,“你觉得他不帅么。”

没等孙玉河回答,许辉扯着嘴角,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他超帅的。”

孙玉河无言以对。

他觉得自己好像稍微理解一点许辉那句——“我有点羡慕他”是什么意思了。

静了一阵,许辉不知想到什么,又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仰头靠在沙发背里,手盖在眼睛上,他声音沙哑。

“真他妈想抽烟……”

孙玉河到底跟许辉相识多年,他可能不懂许辉到底怎么看待白璐和吴瀚文的关系,但是这一声笑,他彻彻底底地明白其中含义。

他脑海中浮现出下午跟白璐室友吃饭时,那个壮硕女人豪气的问话。

【大老爷们痛快点!服还是不服?】

此时,他觉得自己可以替许辉干干脆脆地回答一句——

不服。

“阿河……”许辉的手还盖在眼睛上,用低沉、平缓、但无法拒绝的语气说:

“我可能要提前回去了。”

孙玉河默然。

想起许辉之前对他说过的决定,那时他不懂。他们现在过得这么好,又有空闲,又有钱赚,许辉为什么还要自己找罪受,做这种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

思索着,前面传来热闹的嬉笑声,孙玉河看过去。

因为时间晚,店里客人少,无聊的服务生们凑到一起玩扑克。

这是他们每天打发时间的方式。

旁边小方和最近新招来的女服务员在角落里你碰碰我我掐掐你,*调得正开心。

看着看着,孙玉河默默开口。

“……许辉。”

他似是同他讲,也似是自语。

“我之前看你,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两年下来,很多事我们干你也干,我们做你也做,可我就是觉得你……”

“我形容不好,就是落不下来,感觉很飘。”

他的目光转向许辉。

“现在我知道了,你跟他们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

许辉垂眼看他。

孙玉河爽快一笑,踢了许辉一脚,一脸自豪说:

“我可是十班的!”

许辉赏脸白了他一眼。

“对了,你跟白璐说了么?”孙玉河问。

“不说。”

“为什么不说,就那么走了?”

许辉拿开手,表情好像有点不耐,“我回去休息了。”

孙玉河灵机一动,“啊,你是怕到时候万一砸锅了丢脸是不是?”

许辉寒着一张脸看过来,孙玉河马上识趣闭嘴。

许辉往外走,孙玉河又喊:“那咱们周末去哪玩啊?”

“听她们的。”

孙玉河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这他妈偏心偏的,也不知道问问我意见……”

517寝室内。

大伙正就这个“去哪玩”的问题展开热烈讨论。

“要不去乌镇?”皮姐提议,“很有名啊。”

“有名也没用,无聊死了,我跟大刘去过一次。”老三道。

老幺说:“那去苏州吧,看看园林。”

“苏州感觉也没什么玩的呢。”

老三:“购物去吧,上广州香港!”

皮姐推她,“你别太过了啊!想坑死许辉啊!”

老三笑道:“开玩笑呢,要不问问室长意见,她还没回来?”

老幺:“嗯,还在楼下跟副主席聊呢。”

老三和皮姐都不约而同做了个鬼脸。

宿舍楼下,白璐跟吴瀚文在印刷店门口的空地上谈话。

说是谈话,差不多都是吴瀚文一个人在讲,白璐一直在一旁听着。

吴瀚文来杭州参加活动,百忙之中来看望白璐,结果便得知了爆炸性的新文。

真是职位造就英雄,一边听着吴瀚文的发言,一边暗想,也不知道他去学联开会的时候都做多长时间的报告。

吴瀚文已经这样不间断地说了快一个小时,从过去到现在,思路清晰,一条条分析她现在的情况。

白璐在心里叹了几次气后,对吴瀚文说:“你渴不渴,我给你买杯饮料?”

吴瀚文:“你这么转移话题可一点都不高明。”

白璐看向一边,吴瀚文说:“他为什么来找你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白璐不言,吴瀚文语气放缓:“你的托福雅思成绩都很好,足够申请一个好学校,就算不想出国,留在国内也可以考研究生。”

白璐:“我不想考研。”

“那也要实习,也要工作。”

吴瀚文目光如炬。

“白璐,我还是那句话,他不会给你好的影响,也不会给你的未来提供帮助。”

“我需要什么帮助?”

“你现在可能体会不到,但等你真正开始生活你就知道了。”吴瀚文声音平静,“你告诉我,虽然都是同龄,但你觉得他跟我们是一路人么?”

白璐转头,吴瀚文也静默片刻。

“或者,你心甘情愿被他拖着。”

白璐忽然转眼看他,紧紧盯着吴瀚文。

“都是相处,谁拖着谁?”

吴瀚文的目光比她更为坚定,打破她此刻的虚张声势。

“你再犟着我说也没用,谁拖着谁你自己清楚。我不知道他找你到底什么事,但我能肯定的是不管什么事,一定是你在带着他走。”

“不是。”

“不是在哪?”

白璐低声说:“差不多行了。”

“你也找不到理由对不对。

晚风一吹,她忽然有点想笑。

“吴瀚文,我为什么要找理由。”

吴瀚文:“那——”

“你知道么,”白璐没有管他,接着说道:“我做过的所有事里,最意外的就是去招惹他。”

吴瀚文静静看着,白璐的双眼在夜色中如同声音一样安宁。

“而最不意外的,就是喜欢上他。”

她很不擅长这样表露心情,但说出口了,又觉得没什么。

“对不起。”她为了一些大家都知道事情,向他道歉。

吴瀚文发现自己并不意外,沉默几许,他蓦然嗤笑一声。

“你终于承认了?”他淡淡地道:“我认识他,和我认识你,都比你认识他的时间久,这结果还真是有意思。”

他的手机响了,接通电话,又是工作上的事。

放下手机,吴瀚文说:“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白璐点点头。

他离去得很快,白璐等到他走没影了,才慢慢回楼。

其实吴瀚文说得都没错,他比他们都要成熟。

恋爱是所有人都配有的资格,但生活又是另外一码事。

她曾在某本书里看过这样一句话:“真正成功的生活伴侣,是在合伙人的基础上,加一点点爱情。”

可懂了又如何呢。

她一步步往楼上走。

懊悔遗憾、心动波澜……她这小小的身体里能产生的所有浓墨重彩,全部用在添满那一张图画了。

“想那么多干嘛呢……”白璐自己笑了笑,推开寝室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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