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已是晚上9点多了,吴明雄回到家,还没坐稳,陈忠阳的电话就到了,说是要过来谈谈,问吴明雄有没有空接见一下?吴明雄不好推辞,便对陈忠阳说,就算是你陈书记到我寒舍来访贫问苦吧!

在等待陈忠阳的当儿,吴明雄陷入了沉思。

现在,平川的政局已进入了一个十分微妙的时刻。一场填补权力真空和权力再分配的角逐已在平川和省城同时开始。今日的平川不平静,今日的省城也不会平静。此时此刻,谁也不会闲着。肖道清在省城不会闲着,也许连肖道清的后台谢学东也不会闲着,那么,作为三朝元老的陈忠阳怎么会闲着呢。

事情很清楚,郭怀秋虽说在平川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可也留下了一份未来得及交接的政治遗产。这份政治遗产除了权力,还包括班底。肖道清没有能力对付平川这个烂摊子,却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接过郭怀秋的大部分乃至全部政治遗产,且又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势必要引起束华如和陈忠阳的极大不满。

吴明雄看得清楚,束华如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明白他将面临着什么。如果省委真让43岁的肖道清出任市委书记,那么,束华如就将在肖道清接受郭怀秋政治遗产的同时,背起历史和未来双重的政治包袱。干好了,成绩算肖道清的;干不好,责任必然是束华如的,因为他是两个班子的市长,难辞其咎。而肖道清这个按计算机标准程序选拔上来的年轻干部,却又绝不是能做一把手的材料,干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束华如和肖道清的合作,不但对束华如可能是一场悲剧,对平川地区也可能是一场悲剧。束华如大事不糊涂,终于忍不住把他推了出来。而陈忠阳呢?出于对郭怀秋班子和肖道清势力的双重不满,断然不愿看到郭家班子和肖家班子的新合流。陈忠阳58岁,马上要到二线去了,不可能再盯着一把手的位子。他惟一的选择就是推动省委各方面的关系,争取外派一个书记,甚至再外派一个市长。真能如此,吴明雄决不怀疑陈忠阳和这个外来班子合作的真诚性。陈忠阳将在离开平川政治舞台的时候,把自己在平川30年的经营交给他们,同时,为自己的晚年留下一条宽阔的退路。

因此,对今天发生在机械一厂的事,吴明雄便怀疑陈忠阳的影响力。陈忠阳不是一般的人物,进常委班子,做市委副书记都比他要早得多,在云海市工作多年,有一批以云海籍干部为主体构成的新老班底。机械一厂党委书记兼厂长邱同知就是他的手下干将。厂里出事时,邱同知竟在外面和人喝酒。找到他和他谈话时,他还硬得很,明确说:“不但市长无能,我看市委书记也无能!七万人待业就是无能的证明!”吴明雄气得要死,却也拿这个邱同知没有办法。他心里很清楚,邱同知嘴里说出的就是陈忠阳要说的话。

果然,陈忠阳进门一坐下,寒喧了几句,就直言不讳地问:“吴书记,你觉得咱平川还能再让一帮无能之辈继续折腾下去么?”

吴明雄笑道:“也不好这么说吧?咱们可都是市委班子的领导成员呀。无能的责任,咱多少也得分担一点吧?”

陈忠阳气呼呼地说:“要分担你分担,我可不分担!你心里其实比我还有数,在谢学东手下,在郭怀秋手下,我们想干的事能干得了么?谢学东在任上干了什么?抓了个厕所问题,还好意思满世界吹,今天竟成了省委副书记。郭怀秋根本就是个书呆子,只会照搬书本,上传下达,机遇一次次丧失。闹到今天,咱平川要什么没什么,人均产值全省倒数第一,人均占有道路全省倒数第一,三资引进、外向型经济全省倒数第一,贫困人口近100万。是不是?”

吴明雄说:“这都是事实。可要知道,咱们平川历史上就是经济欠发达地区,3000年古城,打了人2500年仗,加上黄河水灾,底子确是太薄呀。”

陈忠阳不高兴了:“明雄老弟,咱们今天交交心好不好?就算过去我们在工作上有些误会,可面对今天这种局面,为了对未来负责,咱们两个当初一起跟老省长搞水利的老同志、老朋友能不能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见陈忠阳提到了老省长,吴明雄没话说了,认真地想了想,笑了:“好,那我们就来一次青梅煮酒论英雄吧!不过有一个前提:这次谈的全是个人意见,而且出门不认账。”

陈忠阳点点头:“好,咱就出门不认账吧。”

吴明雄这才站起来,在客厅里踱着步说:“老陈,你的观点我基本赞同。平川确是丧失了几次大发展的机会,人家经济过热,咱这里从来没热过。而一搞经济调整,我们又首当其冲,大批工厂开不出工资。底子薄,基础差,市财政基本上就是吃饭财政,谁在台上也不敢搞大动作。比如说水的问题,都知道要从根本上解决,非得上南水北调工程,可谁也拿不出这笔巨款。再比如说路,90年代了,咱的道路水平还是70年代,甚至60年代的,制约我们的经济发展,也卡人家的脖子呀。”

陈忠阳问:“你认为肖道清当书记,能领着我们大干一场么?”

吴明雄摇摇头:“这我不知道。”

陈忠阳手一挥:“我看不会!这个人除了会拉帮结派,拍谢学东的马屁,没那个气魄,也没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份心!今天上午,他跑到老省长家里去了,老省长就给他出了水、路、电三道大题目,把他问个张口结舌。老省长说,咱肖书记年轻呀,还想往上爬呀,你让他把身家性命押在平川,他愿干么?”

吴明雄说:“就是愿干,也还有个能力问题嘛。”

陈忠阳道:“对,这也是咱老省长的看法。所以,老省长在电话里和我说了,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做平川的市委书记最合适。”

吴明雄问:“谁?”

陈忠阳挤了挤眼:“你猜猜看?”

吴明雄说:“是南方哪个市的同志吧?”

陈忠阳笑而不答。

吴明雄不愿和陈忠阳猜谜语,正经说:“老陈呀,我知道你这两天没闲着,一定是缠着老省长给咱外派个得力的书记来,是不是?你一说要到我这里谈谈,我就猜到了。”

吴明雄明确说:“在这里,我可以表个态,只要有利于平川的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谁来,我吴明雄都支持,我可不搞关门排外那一套。”

陈忠阳这才拍手笑道:“咱老省长说了,最合适做平川市委书记的人就是你吴明雄。”说罢,还学起了老省长的口气,“这个吴明雄管过农业,管过工业,管过政法,比较全面,又有能力,有气魄,可以把平川交给他。谁说他没上过大学呀?他上的是社会大学嘛,而且是博士研究生的水平嘛。”

吴明雄怔住了,愣愣地看着陈忠阳,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老省长这么说可是非同小可。全省各级干部谁不知道?老省长30年代在本省几个市创建过地下党组织,抗战时期领导过平川的抗日武装,建国后一直在省里工作,德高望重。老省长为人正派,敢讲真话,敢于坚持真理,颇有号召力。五年前彻底退下来了,可说话照样有人听。

更关键的是,现任省委书记钱向辉早年在老省长手下做过多年处长。

这就是说,到省城跑官的肖道清这回算是跑砸了。他跑通了谢学东,却没跑通讲原则的老省长。也许,恰恰因为他去老省长家跑,才引起了老省长的警觉,落了个鸡飞蛋打。

陈忠阳说:“老弟,你等着吧,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估计这一二天省里就会找你去谈话。”

吴明雄用平静的口气问:“老陈,你认为我干得了么?”

陈忠阳说:“我看你干得了。”

吴明雄摇摇头:“只怕也难,面上的事咱先不说,就这你一团、他一伙的干部状况,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我们俩在常委会上发生的那次冲突,好像也是因为干部问题吧?”

陈忠阳笑了:“那次就不提了,后来老省长也批评过我。我和老省长说了,我不是冲你吴明雄来的,而是冲肖道清来的。大漠的曹务平能提副市长,为啥米长山就不能做云海的市委书记?”

吴明雄说:“老陈,我也不怕你生气,认真地讲,米长山不论是能力还是素质,都比曹务平差一些。我是对事不对人。”

陈忠阳摆摆手:“好,好,老吴,咱不说它了,还是谈正经的。老省长让我带个口信给你,让你马上给他回个电话。”

吴明雄想都没想,便说:“这个电话我不打,我可没有跑官的瘾头。”陈忠阳说:“你看你这个人,这电话是老省长让你打的,你要不打,他骂娘你别怪我。”

吴明雄苦苦一笑:“我宁愿让老头骂娘,也不想自己往火坑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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