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的一句话,让矶川警部、刑警和浩一郎,顿时面面相觑。

“啊……失礼失礼,这是我的坏毛病,总喜欢不懂装懂。好了……警部,请您继续吧。”

矶川警部盯着金田一耕助,仔细看了一阵,又把视线移到了浩一郎脸上。浩一郎低垂着脑袋,肩头微微地顗动着。

“嗯……北神,咱们就开门见山吧。刚才,我们听西神家的康雄,说了一些情况。他说你和村长太太通奸。怎么样,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浩一郎的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嗯,康雄现在正在村里,四处散播传闻呢。”

“有关这一点,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事实上确实如此。”

浩一郎抬起头来,眼中流露着一丝沉痛。他看了看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

“但矶川警部,这件事情,能不能暂时先不提了呢?我和村长太太之间,确实存在奇怪的关系……但请不要再追问更多了。如今人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愿意再去多说什么。说到底,都是我这个人意志力太弱。”

北神浩一郎把两手放到膝头,深深地低下了头。

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彼此对望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那就请你来说说,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件吧。那天夜里,你是被村长太太叫出去的吧?”

“对!……其实,拒绝了邻村的邀请,主动跑去水车小屋轮班,也是村长太太的命令。村长太太说,她希望能够最后,再和我见上一面。要是我不肯见她,就休怪她无情无义了……当时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一直都很害怕她。”

金田一耕助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北神浩一郎的侧脸:这个模范青年,或许也是被中年女子,那纠缠不休的情欲所扰,已经无所适从了。

“之后你就离开了水车小屋,是吧?……当时是几点?”

“八点四十分。从水车小屋到村长家,必须预留出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因为我得绕路,避开村里其他的人。”

“那你就在村长家里,见到了村长太太?”

“是的!……”北神浩一郎那白晳的脸庞,就如同燃烧起来一样,一下子变红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和村长太太道别的?”

“九点四十分,我本想更早离开的,但村长太太却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聚,因此她迟迟不肯放我走。”

浩一郎的额头上,汗如雨下。矶川警部提醒了一句,浩一郎抬手擦了擦汗,情绪也稍稍稳定下来。

“你是几点回到水车小屋的?”

“九点五十分。村长太太放我走之后,我就一路飞奔着回去了。”

“呃,我插一句……”金田一耕助插嘴道,“我想问一下,当时村长太太,穿的什么衣服?”

“呃,这个,她一身和服长衬衣……”浩一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当时村长太太,有没有说过,她准备出门去哪里?”

“太太没有提过!……”

“她有没有逼你,和她一起私奔?”

“呃,之前倒是逼过我很多次。但最近她似乎,已经彻底死心了。那天夜里她也说,准备和我彻底分手了。可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当时她的口吻,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北神浩一郎的身子微微一顴,用紧紧攥在手里的手帕,轻轻擦了擦额头。

“那么,九点五十分左右,你回到水车小屋之后……”

矶川警部开口,想要接着询问,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扭头望着金田一耕助,希望他能帮忙说两句。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稍稍探出身子问:“浩一郎,想必当时,你也大吃一惊吧?因为由纪子的尸体,就横在水车小屋里。”

“你……你……你说什么!……”

以矶川警部为首,在场的所有警员,全都扭头看向金田一耕助。

“金……金田一先生,这……这么说,杀死由纪子的凶手,难道并不是北神浩一郎……”

“嗯,我感觉应该不是。但咱们还是来听一听,浩一郎亲口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北神浩一郎默默地低垂着头。过了一阵,他抬起了饱含泪水的双眼。

“谢谢您,金田一先生。您能明白这一点,我也就得救了。之前我还以为,你们都不会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呢……”

北神浩一郎用手帕擦了擦眼睛,脸上浮现出了安心的表情。

“刚开始的时候,我自己也没有留意到。毕竟我已经离开小屋一个多小时,所以,当我回到小屋后,我就立刻专心致志地春起了米。但后来不经意间,我看到帘子下边,露出了一双套着袜子的脚。我吓了一跳,掀起帘子一看,就发现了由纪子。当时我都还没看出来,她已经被杀了。之前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由纪子居然会在小屋里,所以,我赶忙把她扶起来,想把她晃醒,而看到她的脸之后……”

“请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打断了浩一郎的讲述,“屋里当时拉着帘子,可里边的光线,依旧很明亮吗?”

“是的,不算太暗……毕竟那间小屋,是用圆木搭成的,月光会从圆木的缝隙间,射进屋里。而且,当时的月光,恰好照在了由纪子脸上……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吃惊过。她的脸上,已经少了一只眼睛……之后我才发现,她已经被杀了。”

“她身上有没有被人强暴过的痕迹?”

金田一耕助的问题,颇为残酷。但站在金田一耕助的角度上,既然从事这样的职业,也就必须说得出,这种残酷的话来。

北神浩一郎的脸颊,骤然失去了血色,颤抖着说道:“呢,当时她的裙摆被掀了起来……就算是我,也不大想让其他人,看到她当时那凄惨的模样……”浩一郎的眼里闪着炽热的光芒,他扭头看着金田一耕助说,“先生,请您设想一下,当时我震惊的感觉吧。最初我也准备去叫人……不,我确实曾飞奔出小屋,划船准备往村里去。可是半路上,我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赶忙停了下来。如果我当时去报警,那么警方就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想要洗清嫌疑,我就必须把之前离开小屋的事,都说出来。而且,我离开的时间,不是五分钟、十分钟,而是一个多小时,我必须说清楚,当时我都去做了什么才行。如此一来,我和村长太太之间的事情,就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不行,这可不行!……我停下了船。当时的我,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感觉自己快疯了。不……当时我已经疯了。不然,我也不可能会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来。”

北神浩一郎的身子,开始猛烈地颤抖。金田一耕助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也就是说,你宁可牺牲杀人案中的不在场证明,也一定要创造出,与村长太太的关系上的不在场证明啊。那当时你立刻就把尸体,沉到湖底了吗?”

“没有。我不能动不动就离开小屋,而且,如果让人看到,我划着船,在湖上来来去去的,也会引起怀疑。于是,我把尸体藏到船上,又继续开始舂米。”

金田一耕助饶有兴致地看着北神浩一郎。“那在九十郎探头,往小屋里张望的时候,尸体还在船上的吧?”

“对。当时我都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要是九十郎发现了船上的尸体,那可就……一想到这些,我就吓得魂飞魄散。”

“当时你都和九十郎,聊了一些什么?”

“也没有聊什么……只是聊了几句,有关祭典的事。”

“我听人说,那家伙似乎很少和人搭话……”

“是的,但他挺爱跟我瞎聊的。而且那天夜里,他喝了不少的酒,心情似乎很不错。”

“这样啊,那之后……”

“嗯,之后……九十郎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径自离开了小屋,我继续舂米到凌晨一点左右,把石磨搬到船上,用绳索把石磨绑到尸体上,在回村的路上,把尸体沉到了湖底。”

北神浩一郎的额头上,再次沾满了汗水。他猛一激灵,说道:“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都说不淸楚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但当时真是拼了命了。看到由纪子的腰带,被解开了一半,我就动手,重新系了一下,可我一个大男人,根本不会系那种玩意儿……至于她脚上的木屐,我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到底丢在哪儿了。”

说到这里,北神浩一郎稍稍顿了顿。或许是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的缘故,他的眼眶里,忽然充满了泪水,肩头也无力地耷拉下来。

金田一耕助在一旁,给他打气道:“振作一点。一切马上就会结束了。看到由纪子被杀,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是谁干的?……当时你有没有忽然想到谁?”

“嗯,我当然感觉,就是村长太太。就算不是她亲自下的手,至少也是她派人动手,想要以此来陷害我。我当时觉得,这是她对我的报复。也正是因为不想中她的计,我才做了那种鲁莽的事情。可是昨天听人说,村长太太也被杀了,真是吓了一跳……”

“如果是村长太太派人干的,那么动手的又会是谁?”矶川警部在一旁问道。

“呃……这个我就猜不出来了。但她确实是个会做出这种事来的可怕的人。”

北神浩一郎就像是忽然想起了秋子的可怕之处,额头上冒着冷汗,浑身一颤。

“对了,浩一郎,之前你有没有发现,由纪子的假眼?”

“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当时我才以为,凶手是生生地,把她的眼珠剜出来的,搞得我浑身汗毛倒竖。但仔细看过她的脸之后,又发现她的眼眶周围,没有什么血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一直装着假眼。现在回头想一想,我以前就感觉到,她的左眼有些奇怪。”

“当时你在小屋里,没有发现那只假眼吗?”

“没有。我知道要是那东西,留在了小屋里,那麻烦可就大了,但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那屋里当时有没有书信,或者钱夹之类的东西?”

“没有,由纪子是空着手的。”

“对了,浩一郎!……”金田一耕助从桌子上,稍稍探出身来,“有关你和村长太太之间的关系,之前是不是已经有人,觉察到了呢?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北神浩一郎再次脸红起来:“不,我想应该没有人,觉察到吧。在这一点上,村长太太可谓滴水不漏。”

“但是,浩一郎,那天夜里……就是三号的晚上,有人把这样一封信,偷偷塞进了村长的衣兜。警部,请您把那封信,拿出来吧……”

听到金田一耕助的催促,矶川警部在桌上,摊开了那封告密信。看过那封信,北神浩一郎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浩一郎,你能猜出这封信会是谁写的吗?”

“呃……这个,我实在是……”

“你对这笔迹有印象吗?”

“没有见过啊!……”

“是吗……”金田一耕助把信折了起来,“好了,浩一郎。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好的……”

“这问题和九十郎有关。你应该知道,九十郎是如何对待,由纪子的尸体的吧?……有关这一点,你怎么想?”

金田一耕助的话刚刚说完,北神浩一郎的脸上,一下子涌上了一股血气。等到血气像潮水一样退去,他的额头上,又冒出了无数汗珠,身子也开始打战。

“我……我……我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丢人了。虽然我不该撇开自己的事,去说别人,但这事实在让村里人,再也无法在别的村子面前抬起头了。村里的人们,的确应该多关心一下他,可他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他总是喜欢闹性子,从来不愿意真心接受别人的话。但他也不能因为这点,就做出那种龌龊的事来啊……我觉得由纪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早知如此,我也不会把她的尸体,沉到湖里了……”

北神浩一郎说着,用手帕摁住眼角,轻声哭了起来。金田一耕助看了看矶川警部。

“警部,要不咱们今天,就暂时先问到这里吧……”

矶川警部点了点头:“北神,即便刚才你的话,句句属实……不,如果你说的的确是事实,那么,你也是犯有弃尸罪的,不能让你就这么回去。”

“嗯……关于这一点,我早就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

等清水巡查拽着抽泣的北神浩一郎的手,离开了之后,木村刑警就像鲸鱼喷水一样,噗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案子可算是桩奇案了啊。”

“但从浩一郎的讲述来看,也难怪那男的,会做出那种事来。只不过那种事情,确实让人难以原谅……”

“对……对。如此一来,西神康雄的嫌疑,也再次变深了啊。翻山越岭的途中,居然会睡着了……警部,要再去把康雄揪来问问吗?”

说着,木村巡警准备离席起身。

“啊,刑警先生,稍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挥了挥手,制止了木村,“九十郎应该还关在拘留室里吧?”

“对,我们今天正准备,把他送进监狱呢……”

“啊……真是侥幸呢。能麻烦你去把他叫来吗?我还有些话,想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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