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忽然停顿了一下,肩头一颤。这绝非黄昏时海风的缘故。一种可怕的联想,让他忽然感觉冷彻心扉。

久保银造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骤然睁大了眼睛。

“金田一先生,照这么说,尸体又是什么时候,被搬到岛上去的?莫不会是和我们一起……”

“您说得没错,叔叔。除了那时,凶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凶手随意开动汽艇,就会引起他人的怀疑,而且在岛上,只要一听到汽艇的声音,就会有人注意到。所以,叔叔,昨晚志贺先生躺着号哭的长椅下边,就躺着他太太的尸体啊。”

“畜生!……”久保银造恨得紧咬牙关,矶川警部则为凶手或者说凶手们,那种胆大妄为和冷血无情,突然打了个冷战。

“接下来,就是汽艇到达小岛之后,将尸体搬运到卧室里的阶段了。我们就暂且把志贺泰三看作嫌疑人,稍作设想吧。在太太被杀的时候,他也正好在对岸的小镇上。但我觉得,只要看过尸体的状况,我们就完全可以把他,从嫌疑人当中排除。”

“你这是什么意思?……”

“凶手想让众人以为,那个房间就是杀人现场。也就是说,凶手希望众人都觉得,志贺太太是在那里被掐死的。所以,如果让尸体穿上睡衣,看上去也会更自然一些。但是,因为志贺太太习惯,把睡衣放到床铺底下,所以,凶手一直没有找到睡衣。如果换成了志贺先生,他是每天都和太太同寝的人,应该很清楚,太太的这种习惯。因此,凶手并非志贺先生,一切就只可能,是剩下的村松彻干的了。村松彻没有能够找到睡衣,他想至少也要穿上衬裙,就把太太临出门时脱下的衬裙,匆忙套到了尸体上。”

太阳已经西斜,余晖染红了天空中的卷积云。波涛上的海市蜃楼的一部分,还在残阳下闪耀着光芒,但其余的部分,已经陷入了昏暗的暮色中。海风悄然而起。

“对了,金田一先生,那辆自行车,又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有人,故意把那辆自行车送回来了?”

“呃!……对,还有自行车的事。警部,凶手……或者说是凶手们,您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尸体彻底脱光吗?我觉得,这其中必定有许多原因。首先,尸体若穿着衣服,就很难塞进箱子。其次,凶手们绝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志贺太太昨天晚上,曾经穿着洋装外出……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凶手们需要太太身上的那套衣服。”

“为什么?”

“送自行车回来的人,应该穿上了那身衣服……这样一来,即便在路上被人撞见,别人也会以为,那是志贺太太。”

“金田一先生!……”久保银造的吼声,展现着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混……混蛋,那……那……那把自行车送回来的,就是那个叫田鹤子的女孩?”

“叔叔您还记得吗?田鹤子说,她昨晚从楼梯上摔下来,扭了胳臂。那根本就不是事实,我觉得她是从那边的山崖上,连同自行车一起,跌落到了两米之下的岩石上,才把胳膊摔折了。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男人们并不希望,在守灵的时候离开得太久。因此,送还自行车的工作,就被摊派到了田鹤子的头上。”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兴奋,“这么说来,村松他们一家全都……”

“对!……而且,村松太太恐怕,也参与了计划的制订。”

“金田一先生,她绝对不只参与了制订计划。那女人肯定是整件事的主谋!”久保银造愤怒地指控道。

“叔叔,对人可不能心存偏见啊……”

“这可不是偏见,金田一先生。我敢断言,这主意一定是那女人想出来的……”

久保银造简直一语中的。

通过矶川警部和警员们的不懈努力,警方又接连掌握了许多有力的证据。在村松一家遭到检举的时候,他们也承认了一切,震惊了世人。

“金田一先生,现在的问题,还在于他们的动机。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么可怕的事件的……”

“警部,请您看看那美丽的海市蜃楼吧……”金田一耕助抬起头,用苦恼的目光,望着那座深陷在黄昏余晖中的海市蜃楼。

“对于那些家伙们来说,那座美丽的海市蜃楼,有着相当的价值。静子太太的肚子里,怀着志贺先生的骨肉,所以,他们一定要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杀掉她。之后,只要再把罪名,栽赃到志贺先生头上,那么,那些财产今后的去向……”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恐怕并不是这么想的。或许,他们只是想,向那个背叛了村松滋的女人,和夺走了阿滋情人的男人复仇。这样一来,他们在良心上,所受的谴责也就会少些,相应也能有种自我满足的感觉。”金田一耕助叹息着说,“所以,我觉得这件案子的动机很复杂。对成功者的羡慕,对从护士摇身一变,成为海岛女王的女子的忌妒,这些郁积在他们心中的感情,全都在听到村松滋先生的临终告白时,骤然爆发了出来。尽管如此,我依旧觉得,这是一场贪婪的欲望,所酿成的可怕犯罪。”

沉重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久保银造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但是,金田一先生,那只假眼……”

“啊……对了。”金田一耕助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关于那只假眼,那个老太婆曾经说,是被志贺先生挖走,拿回去给他太太看,然后就因爱生恨,把他的太太掐死了。之前我一直觉得,那假眼应该是村松彻挖走的,为的就是让他们的计划,能够自圆其说。因此,听说假眼就在太太的尸体旁边时,那些家伙们,想必全都大吃一惊。计划杀人当中,其计划越是周详缜密,那么,在出现了计划外的事态时,凶手就越会感到不安。这一次也同样如此。那只假眼的情况,完全出乎了凶手的意料……也就是说,挖走了那只假眼的人,并非凶手和共犯,或许真的就是志贺先生。那么,志贺先生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情,恐怕就只能去问他本人了。”

有关这一点,志贺泰三后来如此解释道:“结婚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村松滋和静子间的关系。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我有自信,能够凭借自己的爱情和诚意,抓住静子的心,让她倾心于我,而事实上,我也确实做到了。所以,这件事……要是之前,我能够直接告诉静子,说我早就知道,她在结婚之前,和村松滋之间的那点事,而且,我已经原谅了她,那就好了。可是,静子完全不知道,还一直在为这事苦恼。我觉得她太可怜了,所以,这才准备借村松滋去世的机会,把一切都跟她说清,同时让她跟以前的恋人,彻底告别。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偷偷把阿滋整个人,都弄回岛上去,所以,我才把他的那只假眼挖了下来,带回了家。我本来准备,让她把那只假眼,当成村松滋的亡骸,让她向他道别,之后再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并且已经原谅了她。至于假眼,我本打算在葬礼上,把它还回去的。可是,在守灵的时候,而且是当着满座的宾客,村松忽然说出了,阿滋与静子之间的关系。不仅如此,他又说结婚之后,两人依旧偷偷来往,说不定静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村松滋先生的种子。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立刻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并非是因为怀疑静子。我知道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但我无法揣测出来,村松他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因此非常震惊。可是,就在这时,村松的老婆又提出,我曾经在美国,杀害前妻的事实,然后,就像故意忠告我一样,让我千万不要再做出那种事来。当时我吓了一跳,难道他们夫妻,是想让我动手杀掉静子……我当时就是这么认为的。之前我一直都很信任,他们夫妻两人,所以,才会那样无助。虽然静子也跟我说过,让我切不可太过轻信他们夫妻……静子……静子……你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想要取走你的性命吧。”

矶川警部做得干净漂亮。

一开始,他便认定,村松家的杂物间,就是行凶的现场,而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完全没有错。等到警方在杂物间里,发现了静子的一只耳环,村松医生也最终俯首认罪了。

村松医生也一直担心,迟早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但妻子安子不断在耳畔,呵斥他胆小怕事,又一个劲儿挑唆他动手。得知此情,人们都不由得战栗不已。

当时,安子太太是这么说的:“混蛋!……你还磨磨蹭蹭些什么?那么大的一笔财产,眼看着就要落入咱们的腰包里了,你怎么能这么胆小怕事?”

在落入了这对魔鬼般的夫妻的魔爪时,可怜的静子,已经害怕得几乎失去了意识,甚至连呼救都没有能够发出。

静子被杀之后,她的尸体,立刻就被搬到了村松彻停在背面海边的船上,然后阿彻又把尸体,悄悄搬到了游艇上。之后的事情,就全都和金田一耕助推理的一样了。

事情过去以后不久,志贺泰三就从他那座海市蜃楼里搬了出来,和樋上四郎一起,再次渡海去了美国。两人从横滨出发的时候,金田一耕助还和久保银造一起去送行。

四人手中的带子断开,两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落魄男人,充满寂寥地向金田一耕助和久保银造挥着手。看着甲板上的身影,渐渐变小,久保银造不住地眨着眼睛,金田一耕助也不由得,对命运展开了痛切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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