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沉声道:“……公仪萧怎么了?”

照理说,公仪萧被流放到没有前途可言的荒境去守边界,应该是在洛冰河和小宫主滚床单之后的事情。

不过现在剧情已经乱得连向天打飞机这亲爹都不认识了,自然什么都有可能提前。

可还没等到洛冰河的回答,沈清秋身边的无脸人们开始躁动起来。

他们原本只是呆呆愣愣,智障一样木然围观,或者自己做着手头的事,现在却开始以他为中心,慢慢聚拢。

沈清秋被挤在中间,又不能把他们直接轰开。再看洛冰河,他却也是眉头紧蹙,一只手挡在额前,无暇注意其他的事,似乎正忍受着什么东西对大脑的侵袭。

沈清秋登时回过味来。

暴走!

多半心魔剑趁机反噬,在试图扰乱洛冰河神智。他腾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维持结界,梦境开始暴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现在洛冰河不能分心给他设绊,那么只要再经历一场幻境,并且克服心中潜藏的恐惧,就能把这个开始溃散的结界打破!

沈清秋说走就走,洛冰河看上去头痛欲裂,又没办法动弹,喝道:“你敢走一步试试?!”

沈清秋一连走了十几步。

走完之后,回头,悠悠道:“如何?”

洛冰河看上去就快吐血了。

他一字一字从齿间迸出:“……你等着!”

沈清秋目不斜视,高贵冷艳地道:“再见!”

你让我等我就等?

又不是傻逼!

沈清秋瞅准一旁另一间铺子,一脚踹开大门,就跃了进去。

无论这一次,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沈清秋都绝对有把握能镇定面对。

起码比面对洛冰河有把握得多!

身后门一关上,外界一切嘈杂喧闹都仿佛被一柄利刃斩断,霎时死寂无声。

沈清秋屏气凝神,静静等待。

良久,仿佛谁点亮了一支蜡烛,视野颤颤巍巍亮了起来。沈清秋一低头,和一张陌生又似熟悉的脸孔正正四目相对。

他面前跪着一名身形单薄的少年。

脸色惨白,下颔秀巧,身穿粗布衣衫,弯腰跪着,是一个垂头丧气的姿势,并且,双手被粗麻绳紧紧绑住。

这少年目光几近呆滞,一动不动,和沈清秋对视,瞳孔中倒映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沈清秋与他目不转睛对视。

这绝对不是他的记忆。

可这张脸,又的的确确和他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了时光和修为打磨出来的气韵,多了少年人的青涩。

这是沈清秋,可又不是沈清秋。

一定要说清楚的话——这是沈九!

沈清秋猛地从木板上坐起。

惊醒之后,他四下望望,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废宅内。

天色已明,白光从破旧的窗框和糊纸缝隙间洒入。

对,昨晚他在祭典上乱走一通,没多久就真的找了一间没人的老房子。本意只是休息一下,却不想一不留神睡着,就给洛冰河在梦境里逮住了。

如果不是心魔剑捣乱,还不知道要被洛冰河玩儿到什么时候。

忆起梦境崩塌前,那个被沈清秋自己打碎的幻境,他不由沉思起来。

虽然原装货和他是不同的两个人,可现在毕竟用的是人家的肉身,多少也会受点影响。

昨晚他看到的,应该是“沈清秋”还是“沈九”时,在人贩子手里的记忆。

这可算是作弊了。因为现在的沈清秋自己,对这段记忆根本没什么阴影,当然不花力气就能轻松破出。

只是有一件事,他颇为在意。

当时,沈九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个人影。不过,这个人影,并不是沈清秋。

也就是说,沈清秋看到的幻境并不完全。

这场记忆里,应该有两个人。除了沈九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在现场。沈九眼中倒映出来的,就是他的影子。

只可惜,沈清秋刚想仔细看看那个人影的相貌,结界就被破除,他便醒了过来。

沈清秋从光秃秃的木塌上跳下来,下意识摸摸身上,衣服总算都还在。

不过,虽然衣物完好无损,他却绝对不想再穿了!

穿在身上就有一种随时会被撕掉的威胁感啊!

沈清秋决定“借”点别人的衣服来穿。谁知,他刚“借”完,翻出墙檐,立定在地,一回头,就见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瞪着他。

……真是冤家路窄,昨天昨夜祭奠遇到的那几个杂派弟子啊!

他还一个字都没说,对方为首的男子立刻亮兵器,汹汹喝道:“沈清秋,你果然在这城里!今天,就让我霸气宗弟子们替天行道!”

标准台词有木有!

顺便霸气宗是个什么玩意儿,从来没听过!

而且什么替天行道,昨天不是说好了为的是幻花宫的悬赏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意思吗?!

沈清秋懒得跟他们纠缠。啪啪啪几道新鲜出炉的符咒甩出去,当场一人额头贴了一道,肢体僵直,连格挡的机会都没有。

沈清秋心情正糟糕,贴完了之后,慢悠悠做了个“撕”的动作。

下一刻,那几名弟子就发现,身体不听使唤自己动了起来。

“你撕我衣服干什么?!”

“你不也在撕我的吗?!”

“师兄对不起!可我控制不了我的手啊!”

沈清秋拍了拍新换的一身朴素白衣,头也不回往前走。

就是要和衣服过不去!

在城里没走几步,沈清秋就发现,果然受通缉令涌入花月城的人数不少。

即便许多修士都装模作样地不穿本派统一服色,扮作常人,可往路边摊一坐,光是架势就迥异于常人。看来拜托公仪萧通知柳清歌前来是极为正确的举动。即便洛冰河没法亲自来,这些各门各派龙蛇混杂的修士如果缠上来妨碍他,也够烦人了。

沈清秋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干脆找个角落,把脸涂黄,再胡乱贴了几把胡子。

修雅剑……就委屈下裹衣服里面吧,挫是挫了点,总比被人指着大喊“啊!快看!是修雅剑!”要好。

一切准备妥当,这才慢吞吞回到街上。

沈清秋抬头看天,云色薄软,似在渐渐散去。

如无意外,今日正午,应当就是最佳时机。

他再一低头,前方人群中,有个雪白修长的身影一闪而过,既快且轻,侧颜俊逸。

柳清歌!

保镖来了!沈清秋眼睛一亮,刚要追上去,突然,从一旁酒肆之中传出一声娇叱。

“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紧接着,就是一阵砰楞嗙啷的打砸巨响。

这声音娇嫩清脆,十分熟悉,沈清秋一愣,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目光被吸引过去。

这时,另一个少女哼了一声,道:“怎么,敢做还不许人说了?也难怪,苍穹山派出了这种败类,自然是羞于启齿。”

先前说话那少女立即反驳道:“师尊绝对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你休要污蔑!”

现在还能这样为他说话的少女,除了宁婴婴还有谁呢。

虽然沈清秋有心要去寻柳清歌,但看这边气氛不对,纠结一秒,还是怕清静峰弟子吃亏,暂且留下来,闪身潜在一旁,观望一番。

酒肆一楼之中,明显分成了两派阵营。

一边是以明帆和宁婴婴为首,清静峰弟子在后,个个面色不善。另一边则是小宫主叉腰在前,横眉冷对,身后幻花宫弟子早已亮了兵器,目光更为怨愤。

两名少女,一个相貌秀致,一个容色殊丽,婷婷而对,纵然空气中尽是噼里啪啦滋滋燃烧的火药味,画面却也无比养眼。

洛冰河又后院起火啦!——不对,连清静峰弟子都来了!而且跟幻花宫撞上了,这才叫真正的冤家路窄!

沈清秋断定,他要是现在撒手走了,绝对是清静峰吃大亏。要知道,这小宫主可是飞扬跋扈到天下除了洛冰河就没有她不敢打的人。打伤打残,那可是她的娱乐活动!

小宫主哼道:“不是那样的人?那他为什么畏罪潜逃?而且还……还……”说着恨恨咬牙。宁婴婴反唇相讥:“师尊这么做,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本来就没定罪,算什么畏罪潜逃了?再说,原本就要怪你们幻花宫轻信,非要关师尊入水牢,才会闹到今日这种地步!”

撕【哔——】的原因居然不是男主而是他!?虽然很感动,但沈清秋何德何能!

可同时,他心中那种不详的预感也更浓重了。

幻花宫恐怕是又出什么事了。而且看这架势,新帐旧账,一把连都算到他头上了。

膝盖已经千疮百孔了[手动拜拜]

小宫主勃然大怒(其实沈清秋觉得她无时不刻都在勃然大怒):“照你这么说,我们幻花宫是咎由自取了?!岂有此理!”

明帆冷笑:“你们幻花宫的人眼睛瞎耳朵聋,胡搅蛮缠的本事倒是一流。”

沈清秋震惊了:清静峰一脉弟子以往在他面前都唯唯诺诺一个样,屁都不敢放一个,让喂鸡不敢遛狗,原来在外面这张嘴还挺能打的?

小宫主气得脸色发白,突然回首,一道黑影仿佛一条毒蛇,从袖中游出。

我擦换了条新鞭子!

眼看着终于开打了,原本坐在酒肆一搂的客人们都迅速无比地撤了出来,从沈清秋身边经过时居然都一脸见怪不怪的淡定,看来花月城人民早就见惯这种场景了,小二甚至出来前还娴熟无比地在柱子上贴了张账单。

小宫主毕竟是老宫主爱女,手把手教出来的功夫,鞭风凌厉,宁婴婴一把剑左支右咄,隐隐有点招架不住,明帆想帮忙,却怎么也插不进圈子里去,只能干着急。沈清秋见状,顺手在脚边花樽中摘了一枚青叶,飞了出去。

那枚柔软的青叶满满灌注了一股灵力,和精铁鞭相撞,居然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小宫主根本没看清,只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鞭子脱手,飞了出去。宁婴婴也跟着一愣。

小宫主没了兵器,可反应极快,手上劲势一转,化作一耳光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宁婴婴捂着脸偏到一边。

你妹!!!!!

看着宁婴婴面颊上五个手指印,脸颊都肿了半边,沈清秋心疼死了。

我都没打过的徒弟,你也敢打?!?!

明帆拔剑吼道:“欺人太甚!咱们跟他们拼了!”

清静峰弟子早就忍不住了,小师妹被打了,能忍?!这时齐齐大喝出声,长剑出鞘,剑光雪亮。

这下沈清秋头都大了。正纠结要不要继续搅合下去,忽然,注意到幻花宫弟子群中,有一人情形,十分不对劲。

沈清秋盯着那人观察两秒,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这下恐怕没办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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