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师徒再逢
苍穹山派外设有空防结界,非本门仙剑不得未通告入境,擅自入境即被打偏轨道,沈清秋便在山脚停下,把飞剑遣回去,顺便换了身衣服,弄了个斗笠来戴戴。
山下小镇常有修士往来,今天却没看到多少,沈清秋正微觉奇怪,有人问道:“这位仙师,您这……可是要上苍穹山派去?”
沈清秋点头。那人又道:“现在去,不大好吧?”
沈清秋心一紧,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那人与其他几人面面相觑,道:“您还不知道吧?这山上,已经被围两天了。”
过山门,上登天梯,居然连一个守山弟子也没有遇到,沈清秋心中不祥预感越发强烈,一跃数阶,飞奔而上。
越往上走,越能看清,穹顶峰上好几处天空都浓烟滚滚,夹杂电闪雷鸣。
穹顶峰之巅,狼藉一片,火烧林,冰锥满地,檐角损毁,看来经过了几场恶战。穹顶殿外,阵营分明的双方正对峙着。一方是人界修士,有站有躺,木清芳穿梭其中忙碌。另一方是身披黑铠的魔界士兵,黑压压呈排山倒海之势。虽然似乎暂时停战,可只要有人剑多出鞘一寸,必将重新引爆空气中的火药味。
看来洛冰河已经不屑于掩饰身份了,沈清秋并不惊讶。原著洛冰河暴露自己血统,也差不多是这个阶段。魔界上位已成定局,幻花宫也从里到外都被他洗脑,整治得服服帖帖,站稳脚跟,自然不需再遮遮掩掩。只是撕破脸皮的前景提要不同罢了。
峰上弟子虽都必须穿校服,但也有不少成名修士不必受此拘束,沈清秋一身格格不入的装束倒也没人太过在意,他挤到殿前,往里张望。
岳清源闭目而坐,柳清歌在他身后,手掌与他背部相接,两人身体四周灵力波动似乎不太稳定,恐怕都情况不好。
再见这两位掌门师兄和倒霉师弟,他们貌似又是被自己坑成了这样,沈清秋无比内疚,再一转头,呼吸滞了滞。
洛冰河沉沉地站在大殿另一侧。
他穿玄色,衬得皮肤白得透明,眼睛极黑,却又极亮,表情冷淡,却仿佛有两团鬼火在瞳孔中熊熊燃烧跳跃。漠北君立在他身后,虽然是副手的位置,却微微昂头,宛如一尊理所当然趾高气扬的冰雕。
在真实世界中再次亲眼看见洛冰河,沈清秋实在很难形容此刻的复杂心情。
此人固然是他不幸一生的罪魁祸首,可现在思来,似乎常常都是他自己理解错了洛冰河,乱搞一气,才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他有责任,他承认。而且洛冰河也被他坑得不轻。因此,虽有尴尬,却无憎恶厌惧。
这就像看到一个妹子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就算她再丑,或者你再对她无感,至少也没办法讨厌她。虽说洛冰河不是妹子(却比妹子还麻烦),也绝对跟丑是极端反义词。
岳清源睁开双眼,齐清萋急道:“掌门师兄,你……无恙吧?”
岳清源摇了摇头,望着洛冰河,缓缓道:“昔年魔族攻上苍穹山派,阁下作为抵御魔族的一份子迎战,你师父更是以一身护下整个穹顶峰,不想今日,却也是你率领魔族,将苍穹山逼至如此境地。”
洛冰河淡淡地道:“若非贵派逼人太甚,我也不想这样。”
齐清萋气极反笑:“哈!哈!苍穹山派逼人太甚,真该让天下人来听听。你这白眼狼叛出师门、忘恩负义倒也罢了,逼自己师父在面前自爆,之后连死人都不放过,拿他尸体不知道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现在倒反咬一口,究竟是谁逼人太甚?!”
洛冰河对她的嘲讽充耳不闻,木然道:“下一个是谁?我要摘这题字了。”
沈清秋一惊,抬头望去。洛冰河说的题字,恐怕指的是穹顶殿中,高悬在上的横幅牌匾。“苍穹”二字是苍穹山派祖师之一亲手所题。年岁久远,意义非凡,相当于苍穹山的一块脸面。谁要摘了这题字,就相当于是扇了苍穹山派的脸一巴掌。
当年纱华铃贸贸然率一众武将围上穹顶峰,打的就是把这题字摘回魔界耀武扬威的主意。
齐清萋道:“你要战便战,一会儿烧个洞府,一会儿毁一座山门,现在又要来摘这题字,算是什么意思?零碎折磨不肯给个痛快?”
岳清源道:“齐师妹稍安勿躁。”他站起身来,虽处劣势,神色却稳如泰山,不乱军心,道:“清秋师弟的仙身已安置在殿内,他是我苍穹山派的人,更是清静峰的人,身陨后必然要下葬清静峰历代峰主墓林中,入土为安。阁下除非把苍穹山派尽数抹杀,否则,只要本门有人一息尚存,无论耗上多久,清秋师弟的尸身绝不会交予你手。”
在场数人齐声喝道:“正是如此!”
沈清秋就知道他们会是这个态度。正是因为苍穹山派一定会尽全力护住他那具躯壳,沈清秋才必须要回来和他们通气。
初时的震惊和慌乱过后,沈清秋静心想想,也想通了。尸体不过是尸体而已,洛冰河要便拿去,随他怎么高兴怎么玩。他本人回来,苍穹山撒手不管便是。可他来的毕竟迟了。
洛冰河一扯嘴角,笑得冰凉。他低了低头,慢条斯理道:“我绝不会亲自对苍穹山动手。也不会杀一名苍穹山派的门人。可我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慢慢耗”三个字,一个一个,清晰地砸在沈清秋耳朵里,他忽然整颗心往下沉去。
洛冰河绝不会是这么客客气气和你玩儿文斗的人。懒得虚与委蛇地伪装之后,他想要某派的任何东西,他就会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血洗,杀光,然后拿走。
可洛冰河居然能这样有耐心耗了两天,不像是有了这种闲情逸致,反而更像是在等着什么。
比如,等着沈清秋自己出来。
沈清秋攥紧了拳头。
洛冰河道:“动手。”
漠北君“哦”了一声,上前一步,忽然道:“我已经动手很多次了。”
殿外那一堆爆炸的冰刺和坑坑洼洼的地表墙面,都是他的杰作。
洛冰河道:“那就随便找个人,代你动手。”
漠北君点了点头,伸手在后一捞,捞出个畏畏缩缩的人。
他把这人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扑通一声,扔到双方中间那一大片空地上。
尚清华魂飞魄散地爬起来,苍穹山派众人一看他,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何止他们,沈清秋也要眼睛嘴巴里狂喷怒火:坑爹的向天打飞机菊苣啊草草草!!!
齐清萋刷的一下拔出佩剑,喝道:“叛徒!”
尚清华赔笑道:“齐师妹,有话好好说。不要舞刀弄剑的……”齐清萋早就一剑刺过去,怒道:“谁是你师妹!”尚清华连忙避开,往漠北君身后躲。漠北君毫不留情,一脚把他踹回来。尚清华苦着脸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你别这样,让别人看咱们同门相残的笑话。”
太不要脸了。尚清华真是比他想象的还没节操,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真是太不要脸了!
齐清萋骂道;“谁跟你是同门?仙盟大会你放魔物进去,想过死伤的苍穹山派弟子是你同门?叛逃去魔界,想过我们是你同门?今天跟这混世魔王打上山来,你也有脸自称同门?!”
两人在殿中你追我赶,简直是一场闹剧。沈清秋在一旁看着,心潮随之起伏:“砍砍砍……砍死他!我艹!就差一点儿!师妹砍他胯【下!!!”
那头鸡飞狗跳,这头,却是谁也笑不出来。
柳清歌撤去加在岳清源背后的灵力,平息完毕,站起身来。乘鸾在鞘中战栗不止,嗡鸣不息。
杨一玄握拳道:“师尊,你已经和那魔头打了一天了!”
柳清歌沉声道:“退下。”
洛冰河看他一眼,笑了笑,轻声道:“手下败将。”
他说得声音不大,可吐字清越,尾音上扬,整个大殿的人都能听到。柳清歌握剑的手紧了紧,眼中电光流闪。没有什么,比“手下败将”这个词更能让百战峰峰主感到更耻辱的。
杨一玄脾气冲,当即反击道:“魔界杂种!”
洛冰河不以为意:“是。我是杂种。整个苍穹山派被一个杂种挑了,光彩吗?不止穹顶峰,余下各峰我可以一一挑遍,让世人都知道,修真界泰斗苍穹山派被一个杂种杀得无还手之力,如何?”
宁婴婴凄然道:“洛……洛冰河,是不是连清静峰,你也要一把火烧了才高兴?”
洛冰河想也没想,立即道:“不。”他似乎有一瞬间的微怔,顿了顿,才说:“……清静峰一草一木,一竹一舍,如任何人敢损毁分毫,决不轻饶。”
柳清歌鼻子里哼一声,乘鸾暴起:“惺惺作态。”
剑气掠过洛冰河脸颊,带得他发丝横乱。洛冰河把手放到腰间所悬的佩剑上,讥笑道:“不自量力。”
然而,两把剑最终还是没有再次交锋。
沈清秋站在两人中央,双方剑气激荡碰撞,立即把他原本就是戴着做做样子的斗笠切为两半。他左手指尖夹住乘鸾剑锋,不让柳清歌再进攻一寸;右手则把洛冰河已经按在心魔上的手牢牢压住,不让他出鞘。
其实完全没必要再打下去了。
沈清秋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还没说出这句话。洛冰河猛地反手拽住他手腕,仿佛一只冰箍牢牢套了上来。
洛冰河脸上的笑容几近扭曲,一字一句道:“抓到了。”
饶是沈清秋早有心理准备,这时近距离看着这张脸,也忍不住毛骨悚然。
片刻的鸦雀无声后,殿中轩然大波顿起。
岳清源错愕万分,声音微微发抖:“可是……清秋师弟?
齐清萋连尚清华都忘了去砍,后者连忙趁机滚回漠北君身后。宁婴婴拽拽瞠目结舌的明帆,喃喃道:“大师兄,我没看错吧?怎么回事,那是……师尊?!”
明帆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杨一玄则格外画风不同,他震惊道:“这身法不是绝世黄……黄前辈吗?!黄……前辈为什么长着沈师伯的脸?”
谢谢你没把整个id说全啊!
柳清歌猝然睁大双眼,素来的无波无澜被搅得裂了一脸。
他说:“……你没死?”
沈清秋原本愧疚而感激的心情碎成了渣渣。他不能接受地说:“师弟你这是什么表情?师兄没死你不高兴吗?”
柳清歌脸色青了又黑,黑了又白,五颜六色,好不精彩。不少人也跟他差不多。沈清秋还没接下一句,一只手把他的脸掰转过去。洛冰河道:“总算舍得出来了?”
沈清秋被他抓得骨头都快断了,只有腿能动,又不能当众提膝盖踹他关键部位,那太不雅了。想到一事,隐隐又有怒火翻上来。
他说:“你故意的。”
洛冰河道:“师尊指什么?”
沈清秋道:“你不直接屠山,而是慢慢地耗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引我出来。”
洛冰河冷笑道:“师尊也有偶尔猜对弟子心思的时候呢。徒弟真是欣喜若狂,恨不能捶胸顿足,一定终生铭记此刻。”
柳清歌撤了剑,身子晃了晃,似乎还有些晕头转向,指指洛冰河,道:“你,放开他。”
洛冰河把沈清秋往怀里拖了拖,不耐烦道:“你说什么?”
他动作强硬,沈清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去的那股郁火又蹿起三尺高:“你什么时候知道梦里那个是我的?”
要不是被洛冰河发现了破绽,又怎么会猜到他没死成,在苍穹山成功守株待兔?
洛冰河道:“师尊未免太看不起我。就算第一次我没怀疑,第二次还不发觉异常的话,那就是真的蠢了。”
沈清秋点头道:“你不蠢。我蠢。”
也就只有他蠢破天际,才会以为洛冰河真的神智不清到分不清外来入侵者和幻境产物。
沈清秋道:“既然发现异常,你为什么不拆穿?”
陪着演师慈徒孝戏码很好玩么?
洛冰河看着他:“为什么要拆穿?师尊不也被我哄的很开心?”
开心?
呵呵。
沈清秋闭嘴不答,他继续悠悠地说下去:“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能顺着梦境探查到师尊你的所在地。若是那样,也不必有今天这一出了。”
洛冰河脸色又渐转阴沉,掐着他肩膀,十指用力,恨声道:“或者一开始,师尊就不要逃跑,不要瞒我,那么很多事都会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敢情闹这么大,始作俑者居然是他自己。而且这逻辑听起来,真的很有道理。说的很对!
某些方面来说,沈清秋觉得这个结论挺正确的。不作不死,他一直在作,所以死成什么德行也是活该。
只是,沈清秋的确吃软不吃硬。可你不能让他吃完之后再啪啪打脸。说:装的。
洛冰河根本不是娇弱惹人怜惜的小白花。沈清秋在梦里跟他腻歪那么久,想着反正洛冰河以为是做梦,安慰安慰他也没啥,沈清秋什么黏糊糊的抚慰话都说出来了,又是摸头又是给抱,事后自己都被矫情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想到自己在梦里真的为此烦恼,但其实这些都在对方掌控之中,沈清秋忽然有种恨不得挖个缝钻坑里去的无地自容。
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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