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磐磐一听, 皇上要过来, 心里莫名紧张。

太皇太后此举,自有她的考量。顾磐磐身份变成容定濯之女, 万一被送进宫里, 和皇帝产生感情,诞儿育女,容定濯的立场难保不会发生改变。

那魏王就更无机会。

她若是将顾磐磐收为义孙女, 封为县主, 再嫁一门权宦,按顾磐磐对隋祐恒的情谊, 以后都会是助力。

因此, 太皇太后提出这个建议, 借此断了顾磐磐与皇帝的可能。

这边又说了一阵话,便听到外面有人报:“皇上驾到——”

隋祐恒立即跑去迎接,隋祉玉很快进了屋,目光瞥了瞥顾磐磐。

因是去参加邢觅楹的生日,顾磐磐头上珠饰皎皎, 花笼裙是明艳的艾紫色,莲瓣纹以金丝勾刺,精致非常。她平时衣装素洁,就是一名小医女的感觉, 今日这样的妆扮,的确就像一位贵族小姐了。

“皇上。”顾磐磐这时也正好上前,来给隋祉玉请安。

“嗯。”隋祉玉已收回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 坐到一旁,只朝正中坐着的老妇人道:

“太皇太后找朕来,不知要面授何意。”

顾磐磐退到一旁,这时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就见皇上一身玄衣,靠着椅背,目光没有看任何人。

她总觉得,像是回到她刚进宫时,第一次见到皇上的那种感觉,年轻的天子容色冷淡,浑身是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若是不经意撞进皇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更如闯入一片冰湖般的彻骨寒冷。

总之,和那个抱着她躲开扑人猫儿时的皇帝,是全然不一样的。

太皇太后便将顾磐磐的身世,以及要给予封赏的意思又说了一遍,还特地讲了“宣慈”这个封号。

隋祉玉已知晓顾磐磐的事。就在先前,容定濯觐见,对皇帝是与对太皇太后一样的说辞,说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要接女儿离开宫中,带回容家教养。

“义孙女?县主?”皇帝说话时语速很慢,似在玩味这两个词,那低低的哼笑声,乍听起来,令人以为他心情颇佳。

“正是。哀家的义孙女,当然也就是皇帝的义妹,以嘉奖她的诸多善举,皇帝以为如何?”太皇太后便问。

隋祉玉直言道:“朕认为不妥。”

太皇太后脸色微微变化,道:“何处不妥?”

隋祉玉仍是含笑,说:“做县主岂非委屈了顾磐磐。真要褒奖她带回魏王之功,朕的后位尚且空悬……不如让她做个皇后?以示奖励?”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惊讶又沉默。

皇帝的语气略带散漫,亦真亦假,更像是个玩笑之语,可他目光缓缓扫过来时,却有种令人背脊发冷的感觉。

顾磐磐瞬间捏紧手指。只有隋祐恒一个人拍手叫好。

太皇太后也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但她就怕真的让顾磐磐做了皇后,便说:“这如何使得?立后乃国朝大事。磐磐虽说有功,可她……”

因太皇太后急于阻止,说到此,才觉得此言有些不妥。这是说顾磐磐配不上皇后之位了。

皇帝接过话,道:“怎么,太皇太后是觉得她的德才容功差了何处?”

太皇太后心思转得亦快,便说:“哀家并非是说磐磐不够格,而是……磐磐刚与容相相认,相爷怕是想将她好生养在家里,享一段女儿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不打算这样快让她嫁人罢。”

隋祉玉闻言,只道:“即便如此。当初顾磐磐带回魏王,已予以赏赐。如今因其认容相为父,便加赐县主。岂非在说,朕之前对顾磐磐赏赐不公。”

他看向一直未说话的女孩,道:“顾磐磐,你自己觉得如何?”

顾磐磐知道皇帝与太皇太后其实不和,但两人见面时总是长慈幼孝,这般针锋相对,还是第一回。

作为引起他们争论的人,她心里委实忐忑。

顾磐磐想了想,便说: “皇上说得是。当初,娘娘与皇上对磐磐的赏赐,磐磐已知足。魏王吉人天相,没有我也会有旁人带他回宫。能与魏王有一段姐弟情谊,已是磐磐之福,贪求过多,就唯恐折损磐磐的福气了。”

太皇太后见顾磐磐说到折福这样严重,皇帝又坚持不允,知道哪怕她下了懿旨,皇帝也会从中作梗。不悦之下,没有再说话。

皇帝也没有再留的意思,直接就起身走了。

顾磐磐便向太皇太后与魏王告辞。

隋祐恒这才知道,顾磐磐找到了爹,就是要离宫的,顿时就哭了起来。他当然不希望顾磐磐离开,抱着顾磐磐就不撤手,说:

“姐姐,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才不要姐姐走——”

顾磐磐听着隋祐恒声嘶力竭的哭声,心都快被他哭碎了。她是真喜欢隋祐恒,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便也抱着他,只低低地,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的水参……”她也舍不得啊。

太皇太后见不得隋祐恒这样哭,又是一心要拉拢容家的,就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可哭的。你当为你姐姐高兴,她找到生父,往后有人护她疼她,就如哀家对你一般。哀家给磐磐一道腰牌,她往后随时可出入内廷,可以来看你。你想她的时候,哀家也允许你去看她。这样,总可以了吧。”

顾磐磐闻言笑道:“谢谢娘娘恩典。”

隋祐恒却还是伤心,他虽小可也知道,毕竟没有住在一起,不是说见着就能见着!

顾磐磐将隋祐恒抚慰许久,考虑到这个孩子,顾磐磐原本的仆妇姜妈妈,还有婢女薜荔,都留在宫里,她只带走了芡实。

---

离宫前,顾磐磐又请旨去了一趟乾极殿。

罗移见到顾磐磐心情复杂,立即去给她通禀。

顾磐磐入殿内后,上前行礼道:“皇上,这段时日,多谢您的照拂。”

隋祉玉看着少女那张白皙透粉的脸庞,唇角微牵,道:“不必。朕竟不知顾女医原是相府千金,将你照顾得不周。”

“没有,皇上帮了我许多忙。”顾磐磐总觉得皇上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就像是她故意隐瞒身份一般,就又说:“而且,我也是前几日才知相爷是我的父亲。”

她知道,皇上未必相信,但是她还是说了出来。

“嗯。”隋祉玉似没有多与顾磐磐交谈的意思,只道:“退下罢。”

“是,皇上。”顾磐磐呼吸微微急促,抬眸看向皇帝的面容一眼,就慢慢退出离开了。

她也明白,皇上身边是不会缺人的,男男女女都不会缺。

顾磐磐离开后,隋祉玉才抬起眼,看向她消失的那道门口。

他随即站起身,从一旁的大柜中取出一张弓,命令道:“罗移,拿去扔掉。”

皇帝手中是一张新弓。

红檀弓弣,赤玉弓弭,是艳丽的锦红色,闪动着莹莹光泽,竹制弓胎髤的红漆,弧度完美极了,干净利落,又蕴含着爆发力。黑色的弓弦,与这红弓相称,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罗移一愣。这可是皇上这两日亲手所制。虽然做一张弓要比做一把琴简单,但也是皇上做的,且是做来打算给顾磐磐练箭的。扔掉着实可惜!

顾女医近来喜欢射术,薜荔又说顾女医喜欢红色,要是收到这样好的弓,会很欢喜吧。

罗移在心中不舍,就说:“皇上,扔了太可惜,不如赐给慧妃娘娘?慧妃娘娘想必会很喜欢。”

这到底是皇帝亲手所制,罗移觉得扔掉太让他肉痛。

这时却听沉闷的一声响起,竟是弓弦被被陛下挑断,这声音让罗移心惊胆战。

“朕让你扔掉。”皇帝一字字强调。

“是,是,皇上。”罗移不敢再进言,托着弓退出。想了想,却是叫小太监悄悄藏起来。

过了许久,重新回到屋里的罗移才敢问道:“皇上以后……都不打算再见磐磐姑娘了?”

他知道,皇帝最厌被人有意地算计欺骗。尤其是,皇上头一回对个姑娘这般上心。

隋祉玉正提笔在折子上勾画,闻言笑了笑,笑容里隐着一种复杂的冷酷与掠取欲,道:“谁告诉你,朕以后都不见顾磐磐了?”

当日,容定濯带顾磐磐回的是相府。明天才打算带顾磐磐回国公府认亲。

前院待客,容定濯自己住着正院,顾磐磐的院子在后院里,院中早就站着一群人等她。

领头的是一个妈妈,瞧着就是见过世面的,颇为沉着。另有两名大丫鬟,也是面容姣好,大方得体。还有八个小丫头,六个粗使婆子。这下完全不愁人服侍。

众人见到顾磐磐,都是齐声恭敬道:“见过三姑娘。”毕竟,这位小姐是相府唯一的女主人。

顾磐磐颔首笑了笑,还得慢慢认人。

不过,芡实是从小跟着顾磐磐的。顾磐磐不会让人越过了她去。

容定濯就道:“磐磐进屋看看,可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房间。”

“好。”父女两人进了屋,顾磐磐便见这里外布置得很有女孩儿的特色。从明间,到书房,梳妆与更衣之处,再到寝间,净室,每一样家具摆设,皆是雕制得精巧秀气。

书房里的书架是莲花座金丝楠大架,梳妆的美人台镜面高阔,台上妆奁做得精巧,皆是珊瑚嵌黑檀的样式,唯有珊瑚锁扣不同,放耳珰的那锁扣是只珊瑚耳珰,放簪钗的锁扣则是做成拇指长的簪子,这样一组妆奁,仅看着就觉得是一种享受。

至于其他如瓶盏,鎏金灯,文房用品等各种小物,更是无一不是花了心思。

顾磐磐看下来,就知道父亲对自己的宠爱了。

容定濯却是注意到,顾磐磐的衣裙太少。虽然说以顾磐磐的容貌,穿什么都好看,并不靠这些外物来衬托。但他看到顾磐磐冬夏的全部衣裙,竟然才装了两个箱子,难免皱了皱眉。

容定濯记得,前年容初嫣仅是随他去江南玩一趟,都不止带这么点裙子。

因着觉得顾磐磐衣裙太少,没到半个时辰,京中最好的几所绣坊都来了人,给顾磐磐量了尺寸,又问了她的喜好,回去准备给顾磐磐制作衣裙。

容定濯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晚上,父女两人用过晚膳,就在院子散了散步。

顾磐磐在自己身边,容定濯便觉踏实。

这时已是四月下旬,天气渐渐转热,夜里繁星缀于苍穹,草笼子里的伏虫还没有开始鸣叫,但那种清新的草香与凉风,让顾磐磐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进屋后,容定濯手把手教顾磐磐写字,顾磐磐写好一副字,就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问:“爹爹,我知道我娘是您的妾室,那您是何时娶的之前那位夫人呢?”

容定濯想了想,对顾磐磐道:“磐磐,当初我与你母亲分开以后,过了四年,仍旧没有她的消息。爹便娶了一门亲,可算是你的嫡母。不过,我那夫人在与我成亲两年多后,就过世了,没有留下孩子。爹爹只有你一个孩子。”

容定濯没有说,当时他与顾磐磐的亲娘发生过不少矛盾。只坚持说两人因为误会,顾磐磐的母亲与他偶然失散。

但其实,是顾磐磐的母亲执意离开。

他又问:“对于我和你娘,磐磐还有什么想知道?”

爹爹这样喜爱娘亲,十几年如一日的呵护着两人的信物,但也会另娶啊。

顾磐磐其实对男女情爱还很是懵懂,不过,她还是察觉爹娘之间有些奇怪,她觉得,爹是喜欢她娘亲的,可又不是他说的那样简单。

顾磐磐只将这些疑惑按下,说:“暂且没有别的要问。”

容定濯看看顾磐磐,就笑道:“磐磐,你的名字,爹爹还未想好。你应是从“初”字辈,但是我想了几个名字,都觉得不满意。”

“我现在这个名字,是爷爷起的。”顾磐磐道:“应该说,是一位大师起的,所以,恐怕名字不能改。这跟我的命格有关。”

容定濯道:“那‘磐磐’这个名字,可作你的小名。”又问:“大师说你什么命格?说来让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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