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问起“十二月中旬的周六如何?”的时候,良多有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说的是跟斋木家见面的事。第一次见面之后,对方马上就询问,下周的周末如何。

不过,那时良多怎么都抽不出时间来。其实良多也想马上见面。自从上山给了那个建议后,良多的心情就轻松多了。

只是工作让他几近崩溃。设计大赛虽然结束了,但马上又投入了下一个项目的交接工作。本就是个触礁搁置的项目,而那个需要把问题一一筛出的关键人物却不见踪影。貌似是因为项目之前停滞不前,导致原来的团队领导抑郁症发作,没法来上班了。无奈之下,良多跟波留奈商量之后,决定全部推翻,从零开始重启这个项目。要把原来的团队耗时半年才做出来的东西在短短几周内进行重建,可谓是难于上青天了。

尽管如此,进入十二月之后,项目的整体轮廓还是做出来了。

“行啊。是十五号吧?还是我们去他们那边比较好些吧?如此一来,就得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了。”

良多如此心情大好地同意休假,让绿很是吃惊。本来预想定然要惹得他不高兴,这才纠结着难以启齿,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一场。

绿猜想,良多虽说过下一个工作会很忙,但因为设计大赛的结束多少还是解放了一些。尽管时间短暂,好歹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过,虽说绿只是负责些杂活,但对于公司的内部情况还是略知一二。

第二天一大早,绿就给斋木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妻子由佳里。绿跟她说了周六自己会去前桥的事。绿问去哪里会面,由佳里指定了前桥郊外的一个大型购物中心。绿原本设想会在带单间的餐厅会面,听到这个建议不免十分意外。可由佳里说,一起去那里吃个饭,大家轻轻松松见个面。

听到“轻轻松松”这个词,绿有些无语,但还是马上同意了。确认好时间和集合地点,挂断电话,绿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良多的脸。那张脸很不高兴地皱成一团。

购物中心占地之广是市中心那些购物店无法比拟的,停车场也很大。但适逢年末,购物的顾客熙熙攘攘。从停车场的泊车位到购物中心,良多等人不得不走上好长一段距离。

指定的会面场所是一个叫“花之广场”的地方,位于一座五层建筑里的一层。中央有一棵巨大的人造冷杉树,装点着圣诞节的饰物。几条长椅上,购物逛累了的人们正坐着休息。

这其中,良多和绿就并排坐在一个蘑菇造型的长椅上。良多没有穿西装,而是穿着一件简单随意的藏蓝色夹克衫、一条牛仔裤。绿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小外套,搭配一条黑色的宽松长裤。

庆多则在这条长椅的正后方发现了一座小型森林玩具,正在独自跟脑子里幻想出来的妖怪们游戏。

“为什么他们会迟到?不是说从家出发到这儿只要十五分钟吗?”

良多自言自语地抱怨着。

仿佛没听到良多说话一般,绿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心力交瘁。

“怎么了?你不想见吗?我们的亲生儿子……”

绿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照这样逐步发展下去,感觉真的要变成医院所说的那样……”

绿说着又掉下眼泪来。

“这个嘛——”良多却异常愉悦地说,“交给我吧。”

良多心中充满自信。尽管他一直都是这般自信的,但此次的问题毕竟不是迷个路这种程度的问题。绿被这种能将一切都托付给丈夫的轻松感所诱惑,但同时,她的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敲响了警钟。

“对不住……”

耳畔传来有些耳熟的雄大的关西腔。循声望去,雄大身着一件有些夸张,混杂着红色、茶色、白色的格子羽绒服,下身依旧是前几天见过的奇诺裤和运动鞋的组合。他正催促着一个男孩跑过来。

晚雄大几步的妻子由佳里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一边朝身后一个更小的、走路摇摇晃晃的男孩说着话,一边朝这边跑来。

“哎呀,都要出门了,这家伙又噼里啪啦讲了半天……”

看着跟前几天一样不停找理由的雄大,良多苦笑不已。

由佳里一巴掌拍在走在后边的小男孩的头上。

“都说了叫你快些走!”

被拍了一巴掌的小男孩倒是笑嘻嘻的,看到这一幕的绿却吃惊不小。至少绿的身边都没有哪个母亲会用这么大的力气拍打年纪这么小的孩子的脑袋。

接着,在雄大的催促下,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子朝绿和良多打了招呼,自报姓名。

“我是斋木琉晴。”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这气势倒把良多等人都给镇住了。

不光如此,紧接着那个看似连纸尿裤都没脱的小男孩也口齿清晰地打招呼说:“我是斋木大和。”接着,被由佳里催促着,那个四岁左右的女孩也小声地说道:“我是美结。”

良多把躲在绿身后的庆多推到身前。

“来,打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野野宫庆多。”

虽然没有琉晴那般大大方方,但庆多还是超出预料地大声打着招呼。良多心想,这还是考前补习班的功劳。

“嗯,你好。”

雄大回应了庆多的问候,满脸都是笑意。良多心道,真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但随即又改变了想法。毕竟是第一次跟自己的亲生儿子面对面,单单用一句喜欢孩子来评价,未免太肤浅了。

“要不,先吃点什么去?”

雄大说着就一马当先快步朝前走了。他大概是这里的常客吧。

雄大领着大家去的地方是一个儿童乐园。那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室内游乐场,场内都是游乐设施。放着超多海洋球的巨大塑料池子,还有可以让孩子们钻进去嬉戏的圆筒状的塑料充气垫等。游乐场旁边设有一个快餐柜台。

由于是快餐,这里也仅仅提供炸薯条、热狗、爆米花、冰激凌这些东西。一股油炸食品的油腻气味扑鼻而来。良多一行已经在岳母家吃过午餐,见此不由松了口气。他们平常都极注意不让孩子吃垃圾食品,因此只需要点上点喝的。但喝的东西也尽是些平常不怎么给庆多喝的玩意儿。汽水的展示品呈现出毒死人一般的夸张色彩,宣称是百分之百纯果汁的橙汁也来自绿听都没听过的厂家。不过,非要选合成色素放得比较少的话,这已经是最佳选择了。于是给庆多点了这种橙汁,良多和绿各要了一杯冰咖啡。

虽说都过了中午一点了,斋木一家子似乎还没吃上午餐,于是买了多于人头份的热狗和薯条等一大堆东西。而且,每人都点了可乐。不过大和年纪太小,还是给点了橙汁,但美结还是喝可乐。

“先给您饮料。”

柜台里的店员把一大堆饮料放在托盘上端了出来。

由佳里手脚麻利地走上前,轻轻松松把装得满满的托盘端了起来。还抽空训斥了从托盘里抢了自己那份可乐拔腿就跑的琉晴,“别跑,琉!”声音之大,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想。这又让绿吃了一惊。

“点的食物我们之后会叫您的号码过来取。这是牌子,三号。”

良多接了店员递过来的牌子,又转交给了绿。绿带着庆多随着由佳里离开。

此时,就剩下两个大男人。

“比平常稍微奢侈了些呢。”

说着,雄大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六千三百五十日元。”

店员报了价格。

良多刚拿出钱包,雄大就说着“这个没关系”,一把将良多拦住,自己掏出了钱包。

“麻烦给发票,抬头就写‘前桥中央综合医院’。”

所以才会“比平常稍微奢侈了些”吗?良多暗自叹了口气。

光这还嫌不够。雄大又猛抓了四袋放在柜台上的小零食,递给店员,说道:“这些也一起算。”店员重新操作着收银机,把这笔钱也加到发票里。

这有失体面的模样,令良多感到一丝厌烦。

良多时不时看一下手机。儿童乐园传来的孩子们的嬉闹声盖过了手机的邮件提示音。今天是设计大赛的结果公布的日子,部下都在公司等着成败与否的通知,约好了一旦确定结果就立即给良多发信息。公司里要干的活堆积如山,不管这次设计大赛的结果如何,为了犒劳部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请部下出去美餐一顿。不过,这个任务他托付给了波留奈,已经指示过饭钱以良多的名义开发票就好。但抱错孩子这件事,他至今都没有跟波留奈讲,也始终都找不到两个人好好谈谈这事的时机。

可是果真如此吗?良多也曾在某个瞬间扪心自问,这些不都是借口吗,难道不是因为不知道她会如何反应而害怕去面对吗?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将之从脑海中抹去。

良多一边假装在摆弄手机,一边偷眼瞧着正坐在旁边桌子上吃热狗的琉晴的侧脸。他一边看一边跟映在手机屏幕上的自己的脸做比较。说不上有多么像,不过,总觉得那张清爽、干净的脸在哪里见过。不是哥哥,也不是父亲,但是确实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斋木一家和野野宫一家坐在相邻的桌子边。斋木家的孩子吃东西很快。庆多的果汁还没喝到一半,琉晴已经把热狗、薯条、爆米花一扫而空,又去扫荡妹妹美结剩下的热狗。

跟庆多一比,琉晴身高高过他将近十厘米,体格也要大上一圈,十分结实。斋木家夫妻二人都是瘦长身形,从体型来看,果然庆多还是纤弱了些,跟斋木家相像。

“庆多喜欢吃什么食物呢?”

由佳里从隔壁桌子探过来跟庆多搭话。

“炸鸡块……”

刚要答,庆多突然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炸鸡块?”

“不是。是妈妈做的蛋包饭……”

庆多慌忙改口,绿制止了他。

“不要紧,已经不要紧了,就说炸鸡块。”

听着这对话,由佳里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之前参加入学考试,作为应试技巧,得说是亲手做的蛋包饭。”

良多一说明原委,由佳里就笑了起来。这笑容让良多很不舒服,像是在嘲笑。良多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告诉对方自己为了这入学考试,在庆多身上做了多少投资。然而,最终还是忍住了。

由佳里接着对庆多说:

“阿姨呀,也是超喜欢炸鸡块的。别看我这样,做饭可是很拿手的呢。”

一旁的雄大就笑着打趣道:

“这我怎么不知道呢。”

由佳里用手肘戳了雄大一下。看起来用了不小的力气,雄大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怎么说也不能在这场合让我丢脸吧。”

雄大也不追究由佳里的反击,却跟绿告状。

“她就只会包个饺子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喜欢吃呀。以后可再不给你做了。”

这回,由佳里直接一巴掌拍在雄大的头上。绿心想,这两夫妻就像关西夫妻漫才组合似的。

“琉晴喜欢吃什么呢?”

绿询问道。琉晴一把抢过弟弟的爆米花,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回答:

“日式牛肉火锅。”

绿吃了一惊,瞅着良多说:

“一样呢。”

良多、雄大和由佳里一时都怔怔无语。两个孩子的培养环境有着天壤之别,并没有什么必然性会导致喜欢相同的东西。此时,不得不让人意识到“血缘”的神奇之处。

琉晴毫不在意大人们的突然沉默,他快速地喝完剩下的可乐,跑到庆多的跟前问道:

“去玩吗?”

琉晴说话似乎受到了父亲的影响,带着些关西腔。

庆多看看良多的脸色。良多一点头,庆多马上就跟着琉晴一起跑进游乐设施玩了起来。

“把美结和大和也带去玩。”

由佳里冲琉晴说。弟弟和妹妹便也马上追着哥哥的脚步去了。琉晴忙着把弟弟妹妹们扶上游乐设施。一旁,庆多开心地笑着看着。没多久,四个孩子就如老朋友一般欢声笑语地玩作一团。

“孩子长起来可真快。”

看着孩子们嬉闹的身影,由佳里叹息着喃喃自语道。

良多却在注视着插在琉晴喝过的可乐瓶里的吸管。吸管被牙齿咬得彻底变了形。吃饭的礼数可绝算不上得体。桌上被吃得掉落下来的残渣弄得脏乱不堪。

“不过,能拿多少呢?所谓的赔偿金。”

雄大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容。这人大概根本没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吧,良多对雄大的鄙夷表露无遗。

“谁知道呢?事到如今比起操心钱的事,不是还有更要紧的事吗?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还不明白……”

良多忍不住脱口反驳雄大。明知道现在跟斋木家撕破脸并非上策,但他还是控制不住。

“那个嘛,你说得也是……我当然也明白……”

当面被这样责难,雄大有些语无伦次了。

由佳里立即直言不讳道:

“不过,这可是对方提出会把诚意落到实处,说的不就是拿钱这回事吗?”

话是没错的。面对着赤裸裸的现实言论,良多的话听来就显得冠冕堂皇了。

“就是啊。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雄大随即附和由佳里。

良多思忖了一会儿,眼睛却紧盯着由佳里。

“你那边可有相熟的律师?既然说到赔偿金,我想就有必要请律师了。”

绿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听着良多说话。这是良多想要占据上风时的语气。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对被由佳里说得哑口无言的回击。

由佳里和雄大都默不作声。良多的计划成功了。

“那么,律师的事就交给我吧,如何?大学同年级的校友有个关系还不错的。”

良多这炫耀般的言语充斥着挑衅的意味。雄大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盯着由佳里的侧脸看。由佳里没看雄大,两眼直视着良多。

“那就,拜托了。”

由佳里低下头,雄大也跟着一块低下头去。

良多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爸爸——”耳边传来呼喊声。

朝孩子们的方向望去,只见琉晴正在招呼父亲,大幅摆动着手。

“好嘞——”

雄大像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终于能摆脱这尴尬气氛一般,十分来劲地大力挥手回应着。他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剩下的可乐,一边打着嗝一边朝孩子们所在之处跑去。

良多注视着雄大喝过的可乐吸管,与琉晴的一样,吸管被咬到变形。那杯子周围果然也是被撒下的残渣弄得一片狼藉。这就与血缘无关了,而是受环境影响,良多不禁苦笑起来。

“我去打个电话。”良多起身离开,打算给律师朋友打个电话。必须先取得主动权,既然要做,自然是越早开始越好。

“只有他一个和我们长得不像。”

坐在旁边座位的由佳里一边看着孩子们和雄大玩耍,一边失神地低声说道。

绿没法回答她。

“没想到啊……会是这样……”

听了由佳里这话,绿也点点头。

“嘴巴毒的朋友啊,还说过我‘你这是找野男人了吧’。我那时还想,这话也说得太缺德了,可就算这样我也没发觉他不是我的孩子。做母亲的,反倒是最看不清啊。”

由佳里这话说得粗野露骨,绿却产生了深深的共鸣。

“是啊。”

由佳里和绿对视了一眼。由佳里那美丽的瞳仁中闪动着哀伤的神色。

由佳里从包里拿出笔,在餐巾纸上飞快地写起来。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商量。有些事是只有做母亲的才知道的,对吧?”

由佳里似乎有些顾忌良多,把声音压得很低。

“谢谢。”

绿确认了一遍餐巾纸上的数字,随后把它折好收进包里。

这时孩子们玩耍的方向传来很大的动静,是琉晴。庆多正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站在琉晴面前,似乎是琉晴从庆多那儿抢走了一个大球。琉晴又跑回桌边,把大和喝剩下的果汁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喂,琉!为什么要抢庆多的球?揍你啊!”

由佳里刚抬起手,琉晴已经像小老鼠一般灵活地逃跑了。

“我一直觉得性格强势这点是随我的。”

由佳里又感叹了一句。

绿却一直在关注庆多。就算被人抢走球也毫不还手的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也一直觉得庆多懦弱的性格是像我的。”绿也在心中默念着,却并没说出口。

因为良多已经打完电话,回到座位了。

只两个小时,孩子们已经玩成一团了。性情野蛮的琉晴也渐渐地把老实得过了头、完全不懂反抗的庆多当成弟弟来看,开始保护起他来。这之后就再也没吵过架,大和和美结起了点小摩擦哭闹起来时,庆多还忙着安慰,俨然是一派兄慈弟恭的温馨场景。

雄大一心一意陪孩子们玩了约莫一个小时,已经是汗流浃背。庆多看起来也已经完全向雄大敞开了心扉,已经开始模仿起雄大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Oh, my gad(god)”(哦,我的天啊)。

行至停车场时,雄大把揣在口袋里的零食递给庆多,说道:“路上挺远的,拿着车上吃。”

良多看着这一幕,暗自叹了口气。这正是用医院名义报销的发票买的那些零食。

把已经睡熟的大和放到货车上之后,斋木一家也坐了上去。野野宫一家送斋木一家先走。

坐在驾驶座上的雄大朝庆多做了个“志村健的啊嘤”的动作,逗得庆多哈哈大笑。副驾驶上由佳里把手指贴在耳朵上,朝绿打了一个“给我电话”的手势。

车子一开走,良多马上就问绿:

“是说给她打电话?”

“她说有情况可以跟她商量。”

良多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商量?凭什么要让她这般居高临下指手画脚?你也稍微争点气啊。说不定以后会大战一场。”

“大战一场?”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词,绿反问道。

“嗯,我有个想法。”

良多却不肯再多说。若是现在刨根问底,他又该烦躁了,绿便在这时选择了沉默。

但是,不安的情绪却在心中卷起了旋涡。

第二天是周日,良多虽然去公司上班,午休时却中途离开,去拜访了朋友的办公室。这位朋友是大学期间搞社团时一起组建乐队的男同学,名叫铃本,如今是一名律师,就职于一家叫铃本法律事务所的律师事务所。事务所位于市中心最高档地段的一栋大楼里。铃本是一名能干的律师,已经小有名气,如有案件发生,还时不时能看到他作为解说人在电视里露脸。

虽然良多已经正式委托他为谈判代理人,不过,今天却是为了新的委托临时来访。尽管提前就电话预约了时间,良多还是在会客室等了大约二十分钟。

若换作平时,良多只怕早已愤然拂袖离去了。不过铃本算是唯一一个将大学交情延续到现在的老朋友。虽说如此,两人也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面了。

铃本一边说着“抱歉抱歉”,一边出现在会客室。

“哎呀,刚才突然有点急事不得不紧急召开记者招待会。”

送到当红律师这里的案子有不少是能成为新闻话题的大案子。铃本体格健硕,身材修长,是个清朗、俊逸的美男子。学生时代,聚到乐队专场的“粉丝”,都是冲着良多和铃本二人去的。

“对不住啊,你这么忙。”

良多对铃本很是客气。

铃本在良多对面坐下,一边摆手表示没事,一边把拿在手里的营养补充类的果冻饮料往嘴里送。看起来他都挤不出时间慢慢享受午餐。

“我这边正在按照原计划谈判呢。今天还打了个电话,不过那个叫织间的律师,根本不行啊,估计平时就受理债务整理吧,完全没法沟通。”

良多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垂首道:

“让你受累啦。”

铃本一笑置之,良多便开始切入正题。

“今天要跟你商量的,倒不是说官司那边。事实上我正在考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两个孩子都争取过来……”

铃本似乎很吃惊,却面不改色。一直以来熟人中就数他最为少年老成,稳重过人,似乎律师这职业特性更强化了这一特质。

“你想的事可真不得了啊。”

能让铃本都说出这番话,良多很有满足感。

“不过,事到如今,你还能当好对方那个孩子的父亲吗?”

铃本自己有一个上中学二年级的儿子和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女儿。他说这话,自有其分量。

“这个嘛,我想姑且还是先把他放在身边。毕竟血缘相通,总会有办法的。”

铃本的脸上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血缘啊。真意外呀,你还挺老套的。”

被铃本这么一说,良多的面色有些不悦。

“不是什么新套、老套的问题,所谓父子,不就是如此吗?”

他这么一说,铃本的笑意更浓了。

“说的就是你这想法老套啊。不过,你从前就有‘恋父情结’。”

虽然很想反驳,但良多并没有出声。从认识以来,他们俩一旦出现争论的情况皆是以铃本的胜利告终。良多吐出两个字,这是他唯一能对铃本的回击。

“笨蛋。”

铃本用鼻子哼地一笑。

良多摊开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

“我调查了一下,似乎在英国如果行政机关认为父母没有抚养孩子的资格,就可以把孩子带走收留呢。”

铃本摇摇头。

“不尽然。那指的是父母吸毒成瘾,或者母亲反复在家卖淫那类案件。”

“这家人,母亲很容易发火,动辄打孩子。父亲也没个正经工作,整日在家闲混……”

“不行,这种程度是行不通的,算不上虐待。亲权是很强大的。”

良多却不以为然。

“我是不介意花上适当的一笔钱去争取的,只要对方肯接受。”

“恐怕不会接受吧,不强行交换不也挺好吗?”

良多打断铃本的话,继续说道:

“先提一下试试总没关系吧?我找个合适的时机。”

铃本似乎已放弃说服他了,叹息着点点头。

“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啊。的确,我也没有权利阻止你这么做。”

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良多,铃本无奈地歪了歪脑袋。

“怎么说呢……首先还是劝你先把跟医院这场仗打好。作为律师来说,我还是希望你能跟那家人携手合作,一起打赢这场民事诉讼。”

良多把铃本这番话当作同意他的提议了。要论雄辩自己可能赢不了铃本,不过良多有的是行动力。就算是过于强硬,但这毫无疑问也是一种强有力的武器。

之后就是时机的问题了,良多思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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