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末,暑意渐衰。

某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无法待在家里,便随兴出了门。

许久未曾闲逛,一时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附近村落的树林旁边。

结果,竟偶然看到了马戏团的小屋。受强烈好奇心的驱使,我忍不住近前一探。只见那茶黄色的花纹旗帜上,赫然用金字写着“银平马戏团”。

一切浑如梦境,让我惊异万分。

银平马戏团,那不正是真一曾经待过的马戏团的名字吗?……

因此,我绕到了小屋前面,窥视里面的动静。

很不凑巧,马戏团这几天停止表演了。旁边的草地上,有个脸色不太好的年轻人,正在负责排列座位,那些座位因连日阴雨,变得很是潮湿,故而需要晒干。

我和他谈了一谈,得知他们的确是银平率领的马戏团,团长银平老人,正在以旧旗装饰、满是补丁的垂幕对面喝茶。

我毅然闯了过去,那里果然有个身材矮小、满脸风霜、头发斑白的老人,独自喝着廉价的茶叶。

“哦?你要听陈年往事呀?”银平老人淡然说道,“虽然这里挺脏的,不过,还是麻烦你过来好了……”他招呼我坐下。

我的突然拜访,似乎让休演中的寂寞团长,很是髙兴。想不到,他还招待我喝热茶呀。受到老人这种恬淡心境的影响,我的心情不觉渐渐放松。

“您还记得这个剧团以前的海星女吗?”

“海星女?……有很多呢,你指的是……?”

“虽然名字是海星女,其实是个男人,名宇是安宅真一……哦,对了,他肩膀上有个伤痕……”

“哎呀,你说的是真一呀?那小子之前还在这里,后来终于走了。他可是我从小亲手栽培起来的呢……你为什么要问他的事情?”

我将真一前来投靠、后来死去的事,一一说给他听,然后我们谈到真一幼年的事情。我问银平老人,是否知道其他的事情。

“啊,你想知道真一的出身?那是距今十五、六年以前,我从四国德岛买回来的孩子,当时他自称八岁,好像体弱多病,本以为养不活的,却喜欢他肩膀的那颗瘤子,所以,我就把他买下来了。”

“向谁买的?”

“这个嘛,我早就忘了是谁,总之,是跟某个地方的人口贩子买的。”

“他的父母是谁?……”我睁大双眼注视着老人。

“嗯,他的父母……”老人想了一会儿,“后来表演的时候,观众席里面曾有个年轻女人,大呼着奔上前来,说是他的生母。大概他是离家出走的吧,据说,他父亲住在德岛的安宅村,名字是……”

老人歪着头,似乎努力想着。

我听着银平老人的话,只觉得真一所说的身世,竟比我所想像的,更要正确。对我来说,他不啻是个颇富趣味的故事。

“他的姓是不是安宅?”

“不,安宅是后来我给他取的名字。那是真一出生的村名,我觉得挺适合当姓氏的。他真正的姓氏,我印象不太深了。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没办法全部记得,没准,当时的行李箱里面,会留下什么便条纸吧。”

我答应给老人丰厚的谢礼,拜托他帮忙寻找便条纸。接着,我又问他是否认识名唤八重的弄蛇女郎。

“嗯,你说八重?她之前也待过这里,不过,她做出了可怜的事。”

“所谓可怜的事?……”

“那女人很喜欢真一,真一离去之后,她就疯了,后来,跳进鸣门的旋涡,死了。”

“有谁看到她跳下去吗?”

“没有。但是,在岩石上找到了她的草鞋,还有,就是她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头饰。后来,又从小屋里找到了她的遗书,辞藻挺华丽的,好像是因厌世而赴死。大家都说:她似乎曾经上过女子中学。”

“她的尸体后来浮上来了吗?”

“这个……我们是四处流浪的人,不会一直等着的,所以,没有时间来给她善后。何况,她可是跳进鸣门的旋涡,尸体很难浮上来吧……”

从老人的话里可知,弄蛇女八重似乎是个知识分子。那静枝依然可能是八重吧?……

因此,我便接着询问八重的来历。

老人答称,那姑娘是大约两年前,突然转到马戏团来的,老人并不清楚她的身世,也不知道八重是否申年出生。

我反复思索着:静枝是不是弄蛇女八重,又询问了八重的面貌等一系列问题。银平听了,猛力点头:“难怪,难怪。我总觉得,你似曾相识,原来,是你和她的容貌相似。你是她的姐姐或亲戚吗?”他边说边凝视着我的脸。

莫非……真的……

我轻轻打消了这种想法,却仍觉得静枝和八重就是同一个人。

我想:她大概是要和马戏团断绝关系,所以,才伪装成自杀的吧。

而幕后的操纵者,不难想见,就是那位充满智慧的速水女士吧?

若不知其身世的话,此事确实无懈可击,而今一旦怀疑,就必须设法搞到证据。

静枝爱慕真一的事,真是首次听闻。然而,真一曾经爱过她吗7想到这里,我全身顿时隐隐有些发热。

对了,真一讲述静枝的身世之时,不是用了一种充满轻蔑的口吻吗?如此说来,他虽然是被爱慕的人,但感情却并不是相互的吧。这样一番推论之后,我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无论如何,总是无法得知我和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虽然,我觉得:静枝就是禁闭室里那个绑着三个红缎带的妹妹,却又觉得:真一的身世,和我幼时很像。只要一想到我那离家出走的母亲,对马戏团舞台上表演着的真一大喊的场景,便愈发觉得,真一就是我的胞弟。

到底谁才是我的手足呢?……

“莫非真一和静枝两个都是?……”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疑惑。

啊!若事实果然如此的话,就没有其他问题了吗?如果我们是同胞的兄弟姐妹,这将是何等可怕的事实。

我倒罢了,但静枝和真一呢?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到底如何,从马戏团到这里,期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果他们……

我想着想着,忽然觉得非常恶心。

唯一能算是安慰的,就是真一的容貌,跟我和静枝大不相同。相似的只有如新月般环形的眉毛,和浮肿的眼皮,其他方面都不太像。就算是异卵双胞胎,也不会像这样几乎全然不同。照这样看来,真一的人生境遇,疑似我的同胞兄弟,但身体上的特征,却总使人忍不住将他疏远。

我想,这难以索解的问题,其实,只需解开父亲所谓“诅咒之日”和“三个人的双胞胎”之谜,自然就会真相大白了吧?

不管怎么样,我很难接受静枝的解释。我们两个再加上母亲,父亲居然会说成是三个人的双胞胎?

据说,连体双胞胎要变成独立的两人,是必须进行分离手术的。没准,在我身上的某个地方,就有一个可怕的切痕呢。

以往从来都未曾想过的疑惑,倏然间袭上心头,仿佛骤雨前的黑云般,渐渐散开,牢牢包围住坐立难安的我。

会有人因疑惑,而检查自己的裸体吗?一想到身体上有些位置,是自己都看不到的,我的心脏,突然就激烈地跳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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