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贺的渔民,一天也离不开盐的辛苦”

站在杉原溪子旁边的《长崎文化新闻》的记者——久保川雅夫,像从鼻子里哼唱似地吟道,以致使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看着久保川。久保川雅夫的长头发,多少有点卷曲,肌肤白细,如同一名艺术家的气质,身上却穿了一件套上外褂的白色猎装,这和吟出的诗句,显得总是不那么协调。

可是,他依旧兴致勃勃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这句诗登在《万叶集》的第15卷里。到达筑紫馆的官吏们,在遥远的故乡,写下的这句诗。除了这一句以外,第16卷中还有‘筑前之国志贺白开水郎之歌’十首。志贺岛这个地名总出现在《万叶集》中啊!……”

“久保川先生,我没有看过《万叶集》。您知道的很多吧?”

熊崎进比站在久保川对面的杉原溪子年长五岁,是一名PD(制片人兼导演),他一边取出一支香烟,一边问道。

这三个人是为了给6月份播出的“九州历史漫步”找外景,而专门来到志贺岛的。这会儿,他们浏览了山下的风景之后,便站在瞭望台上休息一下。

天空中乌云密布,风比上午更大了一些,玄界滩上已经起了大浪。

“九州历史漫步”从4月份开始播出,是一套一个月播出一集的专题系列片,因此,制作部的熊崎进便一手包揽了,从构思到摄像的全部工作。但是,他经常是和一个,或者两个人一起策划。计划6月份播出的节目,要反映福冈周围的风土民情。

同时,熊崎进也选择了杉原溪子加入进来。

而且,他还让杉原溪子在这套系列片中,担任《长崎文化新闻》的计划记事。在长崎的摄影活动,和报社合作比较合适,因此,他们把日程安排,都交给了久保川记者去做,并且决定,这套节目也在当地报纸上发表,并用同一个标题。

《长崎文化新闻》是一份在长崎市内,具有一定读者群的地方性报纸,创建已很久,特别是它的学术专栏,在新鲜视野的特点上,极受行家和读者的好评。

“在志贺岛,北部九州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十分重要的地位,作为那个时代,是不是更多地受到中国文化的深彻影响呢?”久保川问道,他的地方音中,还常常有很重的鼻音。

“是的。但是,无论如何,这里也可以说,是日本古代文化的发源地。深受中国大陆影响的日本弥生文化,就产生于这里,然后,渐渐地扩展到东部,后来,于七、八世纪才以太宰府为中心,形成了万叶时代。我们的节目重点,就在这两种重大文化,产生的交汇点上。”

熊崎进用比他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的声音答道。他那一身腱子肉和留着的小平头,与久保川那胖而臃肿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弥生文化,是以志贺岛的金印为代表吧?”

“对呀!……对呀!……”熊崎进面带微笑地连连点头。

在大约1900年前的弥生文化中期,汉朝的光武帝向在以福冈为中心、具有相当势力的倭国国王,授予了一方刻有“汉委奴国王印”的印章。大约在200年前,在这个岛的西海岸,它被挖掘出来,于是便在学术界,引起了一场关于“邪马台国”的争论。又由于这与当年的女王——卑弥呼有关连,于是,更多的学者也参与进来。

关于这方金印,他们在行前已经看过了。

杉原溪子在一旁,一边听着他们两个人的议论,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墨黑色的海面。今天的波浪,已经波及到了湾内,可以看到不时翻滚起来的白色浪花。对岸福冈的山区部分,已经压上了浓重的灰色云层。

在风中站立着,这使杉原溪子不禁回忆起来,大约二十天前的那个夜晚。当时,那个男人就站在汽车旁边的时候,天色也是这么阴暗,只是在月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四周甚至可以闻到缕缕新芽的飘香。而现在春季更深了。

虽然是下午两点多,但是,在杉原溪子的眼中看来,不知道为什么,是那么的不和谐。渐渐地,她产生了一种记忆错误的感觉。那天夜里似乎在日历上,是没有出现过的,也许是一个虛无缥缈的日子吧……

“喂,走吗?”熊崎进的声音,使杉原溪子一下子醒了过来。他已经扔掉了烟头,把双手插在夹克服的口袋里,朝汽车那儿走去。久保川也跟在后边。

“直接回去吗?”杉原溪子询问熊崎进。

熊崎进回过头反问道:“是呀?你还有事儿吗?”

“不!……”杉原溪子连忙摇着头回避,“那么,我在这儿呆会儿,一会儿再赶回去。”

“还是一块儿走吧!……”熊崎进用不解的目光,盯着杉原溪子劝道。

“嗯……不,就一会儿……在这儿附近……”

“在这附近?”

久保川雅夫的笑容里,包含着一种好奇的神情,他紧紧地盯着杉原溪子的脸。

久保川雅夫只见过杉原溪子两、三次。看不出来他比溪子大多少,但是,他对溪子说起话来过于随便,甚至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也许在他的意识中,自恃自己是阿森科长夫人的亲戚吧。

杉原溪子见过阿森科长的夫人,她给自己留下了文雅气质的印象。可是,对于这个久保川雅夫,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给杉原溪子留下了一种颓废、阴郁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她听说,久保川正在长崎,和他的妻子闹离婚的原因吧。

“实际上,在这个饭店里……”杉原溪子没有办法,只好指了指北侧下山道路尽头的,那栋白色的建筑。4月19日的夜晚,在那里,她和那个男人度过了,一个令她难忘的夜晚。

“因为我要在那儿,和一个‘你的下午茶时间’的特邀演出人员见一下面。”杉原溪子随口撒谎说。

“是这样啊!……”久保川雅夫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熊崎进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道:“那么,我们就先回去吧,明天带上摄影师,来看一下分镜头剧本。”

直等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山峦后面,杉原溪子才走下了相反的一条山路。她来的时候,在车上就盘算好了:一个人步行也没有多远。

她凭着记忆,终于看到了那块广告牌,在那条小路的前方,终于出现了饭店的建筑。现在,红灯还没有亮。

当那个男人的姓名和地址,都成为假的的时候,杉原溪子想到的第一个线索,就是这家饭店里的登记卡。

那天夜里,吃完晚饭以后,他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先离开了座位,走近服务台,和服务员说了几句什么。溪子认为,他是要去打电话,就把视线移向了窗外,但是,很快他就回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一定是去订房间了。一来是因为,杉原溪子如果跟着他一起去,肯定会耽误时间;二来恐怕溪子中途变卦,弄得双方下不了台,因此,登记卡上一定有他的地址和姓名。

当然,这份登记也难说是真的,它尤其有可能是假的。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个男人避开杉原溪子,也许会放心地用真名登记呢!因为他也许会在无意识当中,写上自己的真名。反正这是一次打探他的机会。

然而,用什么借口查阅卡片呢?饭店一般不允许随便翻阅住宿登记卡的。

正当杉原溪子万般无奈的时候,她突然眼睛一亮。大学时代,她有一个关系十分密切的男同学,是该市一家“玄海饭店”的董事的儿子。她记得,他现在就在“玄海饭店”里工作,自己要去的这家饭店,与“玄海饭店”同属一个财团的下级单位,应当没有问题。

于是,杉原溪子马上和这个同学进行了联系,说因为采访上的事情,请他务必介绍一位,在这家饭店工作的服务人员,而且,最好是在服务台的。这个同学满口答应,让她稍微等一会儿。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便给杉原溪子回了电话,说和一个叫田口的人讲好了,她可以放心去找他。

由于这一天天气不好,虽然是星期日,但下午的大厅和餐厅里,都很闲散,只有一对外国老夫妇,坐在那天夜里,杉原溪子他们坐过的餐桌旁边,默默地吃着手抓泡饭。

杉原溪子来到了服务台,向一名年轻的工作人员,通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请他找一下田口。

不一会儿,一位身上穿着黑色西服、系着领结、矮矮的个子、四十开外的男人,便来到了杉原溪子的面前。他那油光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望着杉原溪子。

“我是田口,请问您……?”田口先生答了一礼。

杉原溪子连忙把一份包装好的礼品,放在了服务台上,随即说出了在“玄海饭店”工作的同学的名字。

田口用明白了的表情,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杉原溪子,说道:“请随我来吧。”田口向她挥了一下手。

“其实,今天是我个人的一点儿事情……”来到没有人的地方后,杉原溪子立即向田口经理说明了来意,当然,有些事实,溪子还是要保密的。

“大约20天前的4月19日夜里,9点左右到快12点时,在饭店的三楼,有一对男女在一起休息……”

杉原溪子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有条不紊地讲述着。由于那天夜里,她不记得见过这个田口,因此,田口也肯定不认识自己。

“那么,您的事情……”田口好奇地打量着杉原溪子。

“我想看一下这位男子的住宿登记卡。”

“噢、噢。”田口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然后想了想问道,“对不起,您有什么理由吗?”

“这个……实际上,是不是这个男士,反正后来下落不明了。”杉原溪子随口说起了瞎话,“因为有许多事情与他有关,他的夫人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便托我……”

“啊,原来是这样!……”田口点着头,一副明白的样子答道,“可是,干这种偷情的事,会记在登记卡上吗?我是说他的真名。”

“噢,这个吗,也许会的吧。”杉原溪子摸棱两可地笑着说,“你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田口又想了想说:“请您稍等一下吧!……”

五分钟后,他从服务台回来,手里拿了一张便笺。

“是这位吗?”田口说着,在这张便笺上写着:广濑明生,福冈市南区平尾

“是这样登记的吗?”杉原溪子又问了一句。

“是的。”田口经理肯定地说。畜生,这可是和“胜木秀久”差之十万八千里了!

反正杉原溪子要记在笔记本上。

“那么,你要找的人,和这个名字……”

杉原溪子马上打断了田口的话,问道:“常常看到这个人来吗?”

“这个吗……4月19号夜里我休息,那天的事儿,我不知道……我问一问去吧。”

田口又朝服务台走去。只见他和那个年轻的服务员,随口说了几句什么,便带着十分满足的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

“好像最近看不见他了。可是,大约一年前,这家饭店刚刚开业的时候,他常常住在这里。”

“一年之前?……”杉原溪子吃了一惊。

那天夜里,那个男人对自己讲,过去,他常常和去年死去的妻子,一起来这里过夜,也许这也是假的。一想到这儿,溪子的心里,又一下不安起来。

“那时候,卡片上记的是不是这个名字呢?”杉原溪子慌忙问道。

“啊,实在是对不起,去年的事情了,谁也没有特意记住,要查卡片也太……”田口答道。

他苦笑着眯起了眼睛,把那张便笺揉成了个团儿。

杉原溪子告辞之后,离开了这家饭店。

风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刚刚下午三点多钟,可是厚厚的云层,已经使大地黑了下来。在这条看不见大海的山间小道上,也可以听得到,那澎湃汹涌的海浪声。

杉原溪子回到刚才的瞭望台,朝回去的路走了下去。这也是下坡路,路面宽的可以并行两辆小轿车,但是,由于没有铺柏油或水泥,因此,颠簸的很厉害。

路的左侧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斜坡,右侧是一条浅浅的山谷,路上到处扔的都是,包过枇杷的白色包装纸袋,它们夹在绿色当中,倒也十分醒目。四周没有一户住家,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南侧奇怪的是,一点儿风都没有,使人感到可怕的寂静。

杉原溪子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平道儿,慢慢地走着。她一边朝前走去,一边回想着刚才,田口让自己看的那张便笺。那上面写的住址和姓名,究竟是真的吗?现在还无法判断。反正要尽快调查一下,广濑明生这个家伙住在哪里。

这时,她感到雨点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山雨一下子猛烈地下了起来。杉原溪子加快了脚步。

正在这个时候,从她的对面传来了,一阵汽车轮胎的摩擦声。当杉原溪子意识到,前面的汽车车速很快的时候,汽车已经距离她很近了。一刹那间,杉原溪子停止了呼吸:她感到车子直冲自己撞了过来!

杉原溪子惊恐万分地打着寒战。因为她正沿着右侧走,因此,下面就是无底的山谷。

汽车的声音更近了,杉原溪子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从上面又开来了一辆汽车。杉原溪子只听到两辆车相擦的声音,自己便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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