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的光亮,冲开了唐津大街的黑色夜幕。偶尔有风声向东面呼呼地刮过来。

北坂麻理子死死地盯着前方,凝视着被车灯照成两行白色的世界。刚才她对走进舞会会场的丈夫说,自己要去办一件急事,大概要去30分钟后,便一个人迅速开车出来了。

四年以来,一直没有摸过方向盘的北坂麻理子,虽然猛一开车,手上感到有些生疏,但是,当她的脚尖踩着离合器,渐渐地,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勇气。

摸到车钥匙的感觉,使她回忆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而且,她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种无法理解的感觉,和浜口光彦的短暂燃烧之日,在麻理子心中又复苏了。

认识浜口光彦,是在毕业于长崎女子大学半年之后的秋天。对四年的新娘教育般的女子大学生活,麻理子感到无比枯燥无味。上小学后便过继到长崎的姨父家,而成为他们的养女的北坂麻理子,对家庭没有任何温馨的感觉。姨夫在国立大学的图书馆里工作,总是一个人勤奋地钻研考古学。这个有守旧的学者风格、出生于公务员世家、一心一意投入工作的姨父,几乎与她这个养女,从来不多说半句话。

北坂麻理子的姨姨,是她亲生母亲的妹妹,是个身体瘦弱、非常神经质的人。当初因为姨妈忍受不了,没有孩子的寂寞生活,便把北坂麻理子做为养女过继了过来。但是,后来她觉得,这件事情反而成了负担,便渐渐地对麻理子厉害起来,并让北坂麻理子感到了自己要多干家务,来报答姨姨家的养育之恩。

而在熊本的本家长大的姐姐——渊上纪久子,当时在长崎市内的法律亭务所里工作,她们两个人常常在大街上见面,姐姐也不时地安慰和劝解妹妹。体弱多病的姨姨几年后,也因病去世了。

北坂麻理子体会到了人间的世态炎凉,她仿佛要由姨姨的去世为起点,冲破这些年来给她带来苦闷的氛围,她感到世界一下子变得十分光明了。也许,北坂麻理子本身早就具备,一个年轻女性的出色的素质,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就在那一天的傍晚,北坂麻理子在自己的一个同宿舍的朋友的劝诱下,第一次走进了灯红酒绿的爵士咖啡店。

在这家被称之为“乐园”的极度“开放”的店子里,任何一个角落里,都充满着隐秘气氛。黑暗中烟雾重重,六个人的小爵士乐队,演奏着疯狂时髦的爵士乐。所谓的顾客们,都半睁半闭着眼睛,依在椅子上半睡半醒;或者闭着眼睛,身子随着节拍颤抖着。

朋友们对看到这般异常光景,而要转身离开的北坂麻理子讲道:“就听一听吧,这里是唯一的纯黑人爵士正宗酒吧。”

没有办法,北坂麻理子只好坐了下来。她看着舞台。这时,一名怀抱大萨克斯管的男青年,来到舞台上穿插节目。他那瘦长的身子前倾,动作十分潇洒,像在祈祷一样演奏着。他演奏出的清脆明亮的音色,渐渐地感染了麻理子,也浸透了她的心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像有神助似地,被深深地拉了过去。

于是,浜口光彦与北坂麻理子的关系,迅速发展下去。

二十四岁的浜口光彦,是一个长了一双茶褐色眼睛、不善言辞的青年,十分喜爱中原中也和立原道造的诗词。但是,比起这些来,可能是他那无拘无束、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引起了北坂麻理子的羡慕,而这正是这么多年来,北坂麻理子所向往的风格。

他们认识一个月后,北坂麻理子便离开了姨妈家里,和浜口光彦两个人,在距离市区稍远的一家公寓里,过起了同居的“家庭”生活。

这种生活开始的时候,都是浪漫、多彩的,令北坂麻理子陶醉的充实感,填满了麻理子的心境和肉体。

但是,好景不长,这种生活过了不到三个月,北坂麻理子就发现,浜口光彦开始吸毒了。

“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我的艺术!……”对北坂麻理子的劝告,浜口光彦常常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回答。

的确,每次吸完了毒品后,一时的恍惚感,使浜口光彦更能激发创作音乐的灵感;但是,另一方面,浜口光彦的动作和意识,也很快混乱下去,而且,他还产生了严重的病态。

尤其是,当她发现:浜口光彦发展到参与贩卖毒品的事情中后,北坂麻理子便下定了决心。

197X年1月13日——那一天,北坂麻理子借来了大学同学的一辆鲜红色汽车,把浜口光彦送到了小宫山精神病医院。这一时期,警方加大了打击毒品贩卖活动的力度,北坂麻理子感到,自己的家受到了监控。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北坂麻理子暂时没有被逮捕,那么,如果同伙中有一个人遭到了检举,必然会说出浜口光彦的名字。如果光彦还呆在长崎,那将是十分危险的。

浜口光彦也听从了北坂麻理子的劝说。之所以选择小宫山精神病医院,是因为以前,北坂麻理子和朋友们登阿苏山时,看到了在山里建造的灰旧的建筑物,并了解到,那是一家精神病医院。她打电话询问了那里,对方答复可以前来住院。

如果发现患者是毒品中毒,大夫有责任向警方报告。但是,北坂麻理子却隐瞒了这一事实,诉说他是患了郁抑症,并因此入院成功。浜口光彦的症状,自然是由于毒品中毒而引起的,但是,由于毒品戒断症状比较轻,如果患者有意隐瞒,有的大夫也看不出来。

等到浜口光彦的身体恢复以后,两个人计划回到故乡的海边小镇子上去——分手的时候,和北坂麻理子长久的吻别之后,浜口光彦用他那许久不见的、明亮的目光,看着北坂麻理子喃喃私语道。这梦一般的呓语,打动了北坂麻理子的心。

回来的时候,北坂麻理子在大门口,看到了一个中年男子。这名男子喊住了麻理子,和她谈了两、三句话。虽然当时他说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这个男子宽阔的肩膀、显示坚强意志的容貌,却不可思议地、深深刻在了北坂麻理子的脑海里。而且,奇怪的是,只见到他一面,北坂麻理子就被这个男人,那深情的目光,一下子吸引住了。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是麻理子内心深处,久已等待的一般。

北坂麻理子再次开着那辆鲜红色的小汽车,一个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多钟了。她开着车,一辆后面来的车赶了过去。借着超车灯的光亮,她突然看出开车的竟是那个自己碰巧遇见的中年男子。

仅仅几分钟后,北坂麻理子就在车灯的照射下,看到了一个倒在护栏旁的女人。她反射性地踩了刹车。

这个女人倒在血泊中,求救般地看着北坂麻理子。事情很明白,必须马上把她送到医院去!北坂麻理子打开车门,打算出去。

可是……一瞬间,麻理子的意识,又转回到了别处……

浜口光彦的贩毒同伙,也许正在寻找他的下落;如果在这儿救了这个女人,自己必然要与警方发生关系,并由此查到光彦的下落。而这样一来:两个人打算静静地,在海边小镇度过一生的美好前景,就会彻底断送。也许,这会使最后一次,给浜口光彦带来光明前途的机会,断送在自己手中!

“对不起!……”北坂麻理子从紧闭的嘴唇中,吐露出这句话后,便闭上眼睛,在伤者的眼前关上了车门。

随后她拼命地开车。大概开下山有好几百米了吧?当她看到前方停了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时,车速才降了下来。

刚才的那名男子下了车,正在拼命地拉着撞车后凹进去的前保险杠。

麻理子把车慢慢靠了过去,目光突然和这名回过头的男人的目光,聚饶在了一块儿。

“是你干的。”北坂麻理子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畜生,难道你看见了吗?”这个男人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我嘛……我知道出了事故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是。”男人冷笑着说。

于是,两个人在极短的时间里,达成了这个默契。这个默契就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北坂麻理子便若无其事地开车走了。可是,麻理子还是出于一种防卫本能,把这个男人的汽车牌号,记在了笔记本上。

由于浜口光彦的死,北坂麻理子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她回到了姨父家里。女子大学毕业之后不久,通过姨父这一关系,北坂麻理子便与国立大学助教北坂悦史见了面,并很快地确立了恋爱关系。

北坂麻理子就像一只毫无灵魂的木偶一样,她有一种被遗弃了的感觉。之所以自己居然也同意了,和北坂悦史的婚姻,恐怕这其中,有比以前更加强烈地,希望脱离姨家,对自己的“严密”监视,以及想离开长崎的愿望在起作用吧。

但是,婚后的安稳生活,多少平复了北坂麻理子心中的创伤。也许结婚是正确的选择,从那之后,北坂麻理子也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以说她长大了。

北坂悦史是在顺境中成长起来的人,由于他的宽容,他并没有去追究北坂麻理子的过去,就连怀疑都没有过。生了第一个男孩子后,麻理子已经渐渐地忘记了过去。她的身心都沉浸在这平和、安详和富足的小康之家中了。而且,在她的心中,也渐渐地产生了希望丈夫,能够早一天当上教授、步入令人羡慕的上流社会的愿望,她连做梦都梦见了,自己成了“教授夫人”的图景。

但是,好像受到命运的捉弄一样,她又遇上了麻烦。在“你的下午茶时间”开播后一个月的一月底,刚刚走出电视台的北坂麻理子,突然遇上了堀越早苗。

自从北坂麻理子通过新闻报道,知道了那件肇事逃逸事件,回忆起了堀越早苗的名字之后,还不能够马上和她本人对上号。但是,堀越早苗对却北坂麻理子讲,她通过电视节目,知道了麻理子工作的九州电视台。对于事故之后的堀越早苗,能对自己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北坂麻理子似乎无法想象。而同时这也说明了,堀越早苗对自己,有着多么深的怨恨!

“但凡你还有一点人性,至少我丈夫也不会死了。我真想杀死你,为我丈夫报仇!……不过我现在还有一个家。”

堀越早苗的脸上,还残留着疤痕,这疤痕使她的面容,受到了损伤。

于是,从那次相遇之后,堀越早苗便频繁地出现在北坂麻理子的家中,或者故意“等候”在麻理子从九州电视台,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以要赡养和支付住在医院里的,老母亲和孩子的各种费用为由,向北坂麻理子强制性地索要金钱。但是,她太贪婪了,所要金钱的数额越来越大,而且,每次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然而,北坂麻理子又无法拒绝。如果一旦让社会舆论知道了,北坂麻理子默认肇事逃逸犯而不检举,见重伤者而不救,仅从她还参与交通宣传节目这一点来说,就必然要受到世人的强烈谴责。而且,一旦此事被揭露,那么,她过去曾经是一名毒品販卖者的情妇这一事实,也必然会被调查出来的。这样一来,恐怕就要连累到丈夫的地位、名声。北坂麻理子一想到相信自己清白无辜、并且对这点十分看重的丈夫,所产生的愤怒,便感到不寒而栗。

“可是……”当北坂麻理子再也无法承受,堀越早苗的讹诈时,便想起了可以挽救自己的同伙——真璧秀敏。

对于真璧秀敏的名字,北坂麻理子是通过事故现场留下来的,他的车牌号码查到的。自从搬到福冈以来,北坂麻理子就一直在关注着真璧秀敏的动向。传闻将要步入政界的真璧秀敏,目前最担心的就是丑闻公布于世。

在真璧秀敏指定的西中洲的小饮食店里,两个人于四年之后再次相会。在北坂麻理子的眼睛里,真璧秀敏一点儿变化也没有。那张体现着坚强意志的脸,和看对方时,双眸中产生的犀利光泽,使人感到,仿佛又见到了那天夜里的情形。

再次相会的那天夜里,北坂麻理子是这样对真璧秀敏讲的:“一方面,堀越早苗向我敲诈,而另一方面,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了,我知道肇事逃逸凶手是谁。所以,如果我交不出金钱,就只好告发这个人的名字。”

对北坂麻理子的这套说辞,真璧秀敏一眼就看穿了,这是一种手段。

但是,真璧秀敏心里也十分明白,如果拒绝援助北坂麻理子,在无奈之下,麻理咨极有可能,会把堀越早苗引到自己身边来……不,如果早苗对麻理子继续施加压力,北坂麻理子向她告发自己,那是早晚的事。只要堀越早苗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就会这么干下去的。谁也不敢保证:堀越早苗不会利用自己的弱点,去达到她的目的——对真璧秀敏来说,堀越早苗如同一条阻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毒蛇。

但是,到目前为止,堀越早苗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自己,两个人还没有一条直接相连的线索。

“现在还不危险。要先下手为强。”真璧秀敏下定决心似地说道。这是他杀意的表白。

对于北坂麻理子来说,除了这条道儿,也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了。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自从她和真璧秀敏见面以后,她便感到有一种什么危险,更加凶险地向她一步一步地压过来。

于是,两个人在一起进行了谋划。不久之后,北坂麻理子就对堀越早苗这样说道:“比起你向我索要的金钱,我有一件更好的礼物送给你。你要见的那个肇事逃逸凶手,我可以找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你的任何事情。由于他的一项秘密工作的要求,正好寻找一名会讲几句英语的女人。你在‘琥珀’酒吧干活儿之前,不是在美军基地的餐厅,干过一段时间吗?……这就足够了。我把你介绍给他之后,你以‘白开水’小姐的名字和他见面,随后,你就可以找到他的弱点,使他就范……”

对于真璧秀敏来说,由于事故现场一带,有一个名叫“白开水村”的地名,这几个字便成为一种暗号。而用从事机密工作的名义,把堀越早苗带到某个合适的场所,早苗就会认为,真璧秀敏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从而放松警惕,她只会考虑:以后如何向真璧秀敏下手。其实,早在堀越早苗到来之前,真璧秀敏就已经设计好了,杀害堀越早苗的计划了。

于是,这才有了真璧秀敏要和堀越早苗,在九州电视台旁边的大楼拐角处见面这么一幕。如果选择在室内,被人记住并且作证的人的危险性会高。

北坂麻理子没有亲自来到现场的必要。为了观察两个人的这种奇妙的相会,她选择了在现场对面,一家小饮食店的靠窗户的一个座位,进行秘密观察。而且,这也为以后在堀越早苗被害的时间里,自己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提供佐证!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杉原溪子突然抓住了真璧秀敏的手腕。两个人并肩走后,麻理子只好对迟了一步,到达现场的堀越早苗说,计划有了变更,要她去追赶真璧秀敏。但在人多混杂,而且昏暗的夜色中,堀越早苗没有找到真璧秀敏,与杉原溪子他们两个人。

“由于认错了人,会不会捅出大乱子来……”北坂麻理子的心情十分紧张。

但是,北坂麻理子和堀越早苗悄悄地接近、交谈的事情,却被森洁科长无意间撞见了,北坂麻理子却没有注意到。

大约半个月后,北坂麻理子又安排堀越早苗,在另一处街角,与真璧秀敏秘密见面,而真璧秀敏也将地点,改变为糸岛海岸,在那里把堀越早苗推入海中致死。

三天之后,在堀越早苗被警方认定为“自杀”之后,北坂麻理子打电话,把真璧秀敏约了出来,又在那家小饮食店里密秘会面。北坂麻理子打算从此以后,断绝和他的一切联系,回到一个与此事无关的境地里去。这也是当初两个人,在制定杀害堀越早苗的计划之前,定下的一个前提。

但是,这一次真璧秀敏却不干了。他突然像只恶狼似地,抱住了北坂麻理子,毫不理会北坂麻理子的坚决反抗,并粗暴地扒下了麻理子的衣服,强行奸污了北坂麻理子。这时的麻理子,从这个男人的目光中,又一次看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所流露出来的、想要吞掉自己的强烈欲望。

“从今天夜里开始,你就是老子的情妇了!……你不会去告发我吧?……”真璧秀敏带着威胁的口气,色迷迷地笑着说,“不过,你要知道,我们两个人是杀人同谋犯,这种关系,到死也抹不掉……”

“同谋犯”一词,紧紧地束缚住了北坂麻理子。于是,从这天夜里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又紧密了一层。

北坂麻理子背负着这个负担,受真璧秀敏所迫,不得不屡屡答应他的要求,成为真璧秀敏向她发泄淫威的工具。不,束缚麻理子的是真璧秀敏的手段。当北坂麻理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无力反抗了。憎恶而又无法反抗的感觉,使北坂麻理子的心中,总是充满着激烈的斗争。

然而,北坂麻理子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了: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自己早晚要毁在真璧秀敏的手中……

加上北坂麻理子也察觉到了:杉原溪子和立花洋介的行动,他们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对杉原溪子他们来说,迟早会调查到真璧秀敏的头上的吧?但是,杉原溪子所认识的,只是真璧秀敏,如果真璧秀敏不能开口,不会有人把自己和堀越早苗,及其事件联系在一起的。

于是,为了自身安全,北坂麻理子迅速产生了要尽快除去真璧秀敏的决心。从那之后,北坂麻理子就从“罪犯”的心理中,渐渐脱离出来。

对真璧秀敏来说,尽管那天夜里,他把杉原溪子带到了新宫海岸,但是,杉原溪子始终对他的行动,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

那天夜里,真璧秀敏为了解除杉原溪子对自己的怀疑,动用了一切男人的手腕,使杉原溪子和自己,发生了亲密有趣的肉体关系,不料,却引出了与他的意愿,正好相反的效果。

真璧秀敏的柔情和杉原溪子体会到的、从来都没有过的性快感,竟然使她对真璧秀敏产生了恋情。她果真是为爱,才在寻觅自己吗?尤其在堀越早苗的死亡事件,披露于报端之后,杉原溪子突然更加积极地,寻找起了自己,这使得真璧秀敏感受到了一种危险。他知道,杉原溪子曾经去“玛丽亚”美容厅里,找过“胜木秀久”(美容厅的女老板,就是真璧秀敏的表妹)。

终于,真璧秀敏意识到了:杉原溪子寻找自己的目的,不再是为了爱情。于是,在杉原溪子去志贺岛的那天,真璧秀敏便跟踪了杉原溪子,并在没有人烟的山道上,企图驾车撞死杉原溪子,可惜没有成功。

而在这个时候,北坂麻理子对真璧秀敏的疑心和担心,也日益加重了。

“杉原溪子调查了自己,错把她当成的堀越早苗,好像开始对她的死,产生了怀疑。在追踪并调查了,四年前的车祸事故后,也许就就能查出我——真璧秀敏的名字……”

于是,真璧秀敏考虑着,再一次相约杉原溪子会面。他决心看一看对方的调查,进展到了什么地步,确定一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

北坂麻理子便告诉真璧秀敏,那就最好在夜里,悄悄地去杉原溪子的公寓,在那里不会被人发现,因此最为安全,而且,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奏效。然而,北坂麻理子担心溪子真的在家,便在确认了召开导演会议的6月4日夜里,她至少要9点钟,才可能回家一事后,才对真璧秀敏讲了那一天夜里,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在决心除掉真璧秀敏的同时,北坂麻理子也向姐姐——渊上纪久子,讲述了受到堀越早苗敲诈以来,全部的事情经过。姐妹俩从小失去了双亲,加之婚后渐渐疏远了姨家的人,麻理子是纪久子心中唯一的至亲。因此,她也感到对从小失去了家庭温暖、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生活的妹妹麻理子,有一种责无旁贷的责任。

关于“杀人”这一重大事情,北坂麻理子只对姐姐一个人讲了。她要求得到姐姐渊上纪久子的帮助。

北坂麻理子虽然一直十分警惕着,以避开众人的耳目,但是,毕竟有几次在餐馆、小饮食店和饭店里,与真璧秀敏秘密相会过,因此,不能排除有第三者知道的可能性。万一有人证明,她与真璧秀敏有过接触,那么,必然使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

也就是说,为了除掉真璧秀敏,而同时又要保证自身安全,北坂麻理子不得不制造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

另一方面,自己一个弱女人,要对付这个老奸巨滑的真璧秀敏,必须击中他的弱点,才能够一举达到目的。渊上纪久子在和妹妹商量过此事后,便马上申请出国旅游,而且,很快提出,要参加早已确定了人选的“律师调查团”,并计划利用国际妇女协会小组去夏威夷旅行,再与调查团汇合,从而制造一次机会。

渊上纪久子在出国申请书上,附上了两张照片,这两张照片都是北坂麻理子模仿姐姐渊上纪久子,梳成短发照的,并且还戴着眼镜。提出申请的时候,也有代理人去办的可能,但是,领取护照的时候,本人必须亲自去县厅。然而,即使是这一时刻,发护照的人,也极少对什么产生怀疑。

在领取护照以后,在签证的申请书上,渊上纪久子使用了本人的照片,这是由于有时护照上和签证上,可以使用不同的照片之故。她经常出国,知道这一漏洞。

北坂麻理子的丈夫6月1日,去夏威夷出席会议的事情,是4月份左右定下的,所以一同过去的麻理子,早就已经办好了护照。幸好当时她用了一张发式向后梳,和身穿和服的照片,与渊上纪久子的形象相差甚远。

5月30日夜里,北坂麻理子为了商定最后的细节,去室见川岸边的“秋吉”饮食店,与真璧秀敏秘密会面。两个人确认了北坂麻理子从6月2日开始,离开日本一个星期,而真璧秀敏则于6月4日夜里9点,悄悄地潜去杉原溪子的公寓等等,这些细节问题。在此次见面的两天以前,北坂麻理子已经悄悄地,从杉原溪子的抽屉里,偷出了她住宿的房间的钥匙,并且另外配了一把。

6月1日夜里,北坂麻理子和丈夫、以及其他六名出席夏威夷会议的东京的学者,从羽田机场出发。由于时差的原因,他们于当地时间6月1号早上十点,到达了夏威夷,并住进了饭店里。

渊上纪久子则于6月2日傍晚,和另外两名女友,也从羽田机场出发,于当地时间6月2号早上到达了夏威夷,并且,也住进了另一家饭店。

北坂麻理子和渊上纪久子预约并住进的饭店,均位于观光施设十分密集的瓦依基基海岸,相距只有一公里。6月3日的早上,渊上纪久子秘密来到了北坂麻理子的房间,她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渊上纪久子必须和那两个女友,几乎行影不离,但是,北坂麻理子在丈夫出席会议期间,则是一个人,因此,渊上纪久子悄悄地来找北坂麻理子,就不会被人发现。

另外,虽然从东京来的两名学者,也带了夫人同往,但是,北坂麻理子尽可能地,不和她们见面,这样,那两个人也就不好意思,凡事都来找麻理子了。

在北坂麻理子的房间里,渊上纪久子把自己的护照,送给了北坂麻理子。

美国当地时间,此时正是6月3日的中午。北坂麻理子按照护照上的照片,改变了发式,并戴上了眼镜,进行了化妆,并秘密去了夏威夷机场。这一天正好渊上纪久子一行人,要去考爱岛上住一个晚上,于是,北坂麻理子便对丈夫说,自己要跟随姐姐,在外面住一夜。

与来的时候相反,由于多了19个小时的时差,北坂麻理子回到达东京羽田机场的时间,是日本时间6月4日下午3点半。于是,她马上换乘上国内航线,于晚上6点之前,到达了福冈的板付国际机场。她已经在机场的投币式行李柜里,准备好了凶器。北坂麻理子比真璧秀敏先行一步,用配好的钥匙,悄悄地摸进了杉原溪子的房间里,然后,她把门开一个缝儿,让房间里亮着灯,自己则藏在了门后书架的阴影里。

9点差5分之时,北坂麻理子听到了敲门声,并回答说“请进”。害怕被人发现的真璧秀敏,在进了屋门之后,马上反手关上了门,并关了电灯。但是,在这之后,他的后头部,突然受到了青铜镇纸的猛击。待他倒地之后,北坂麻理子迅速用准备好的麻绳,勒住了真璧秀敏的脖子。

行凶后,北坂麻理子重新锁好房门,打开了窗户,然后,她从窗户里跳了出去。镇纸和自己的钥匙,则扔在了不远的沼泽池里。

北坂麻理子立即乘坐末班航班,连夜到达了大阪,在事先预定的房间里,先休息了一下,恢复了体力。

第二天是6月5号,北坂麻理子乘坐大阪伊丹机场,于早上6点25分起飞的,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飞机,再次飞向了夏威夷。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出国手续是在伊丹机场办理的,但是,由于昨天的顺利返回,使麻理子充满了信心,她便又十分自然地,利用那份假护照出了国。

北坂麻理子于当地时间6月5日早上9点,回到了夏威夷。于是渊上纪久子的护照,又回到了纪久子的手里。纪久子拿着它,于同日正午,乘坐飞机飞向了洛杉矶。夜里她到达了洛杉矶,与律师团汇合了。

北坂麻理子则按照预定的时间——6月8日,与丈夫一起回了国。当然,她此时所使用的,自然是她自己的真实护照。结果,在护照上,6月2日出国到6月8日回国,这当然与“事实”完全相符。万一她被问到真璧秀敏被害事件中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这份护照也可以成为,保护她的有利佐证。而在渊上纪久子的“多次性护照”中,虽然有6月4日和5日,两次入境、出境的印章,但那上的照片不是她的,而且,她从美国回来以后,也将它一烧了之了。

真璧秀敏被害的事件,因此陷入了迷宫之中,北坂麻理子也始终没有,被认为是犯罪嫌疑人。而且,谁也没有想到,会在护照上做出这样的手脚,只是杉原溪子曾出于制作节目的原因,了解了一下护照中的秘密。即使她怀疑了北坂麻理子,恐怕从那上面,也会什么也查不出来。

堀越早苗被真璧秀敏所杀,而真璧秀敏又被神秘地杀害了。这样一来,知道北坂麻理子过去历史的“敌人”一个都不存在了。她暗中欢喜。

但是,没有想到,一个意外的伏兵,又突然杀了出来。这个家伙就是森洁。

从夏威夷回国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北坂麻理子被森洁请去吃饭。由于在节目制作中,阿森常常手把手地教她,北坂麻理子从他的邀请中,只看到了他的好意,一点儿也没有戒备,便随他而去了。

但是,森洁已经从调查四年前,堀越早苗遭遇车祸的事故中,发现了当时北坂麻理子与浜口光彦的关系,以及堀越早苗与北坂麻理子的秘密纠葛、矛盾,并渐渐地理出了头绪来。在小饮食店里,当他用平静的口吻,谈论这些的时候,丝毫没有能够从北坂麻理子的口气中,套出什么信息来。

狡猾地森洁从“秋吉”饮食店的那条线索上,到底打探出了什么,并从肇事逃逸的凶手这条线索,推断出凶手会和北坂麻理子联手,杀死堀越早苗以灭口,而且,他还进一步查出了真璧秀敏这个名字。当然,对于真璧秀敏之死,他理所当然地,怀疑到了北坂麻理子的身上。

北坂麻理子承认了与浜口光彦的过去,并默认了看到肇事逃逸和被堀越早苗勒索这些事情,但是,她强调:对于堀越早苗与真璧秀敏之死,自己一无所知。即使早苗是他杀,也只能认为是真璧秀敏的个人犯罪;而真璧秀敏被杀害的时候,自己正在夏威夷,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看一下自己的护照……

森洁对此说法,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在北坂麻理子看来,森洁对堀越早苗之死,即使认为是真璧秀敏所为,但是,北坂麻理子也一定与真璧秀敏之死有关。尽管北坂麻理子有她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但是,也不排除她唆使别人下手。可是,既然阿森不再具体地追问什么,北坂麻理子也将计就计,佯装与己无关,不再谈论了。

但是,森洁最后像压抑不住什么似地,用依旧平静的口气又说道:“我相信你说的,而且,追究一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罪行,也没有多大意义。但是,你在交通事故中见死不救,导致一个人(堀越重司)死亡、一个人(堀越早苗)伤残,你必须进行赔偿。”

于是,森洁要求北坂麻理子尽快向堀越早苗的遗属,进行财力上的援助,并说好一旦她这样做了,自己决不告发真璧秀敏和北坂麻理子的行为。

从阿森的语调和表情上看来,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北坂麻理子,倒不如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并流露出了无尽的苦恼和矛盾。于是,北坂麻理子感觉出了:这位45岁的阿森科长,那压制着的、对自己的爱情。麻理子答应了阿森的建议。但是,两个人的“合同”还没有实施,第二个冲击,又向北坂麻理子袭来。

从一个名叫浜口的男人那里,给渊上纪久子打来了一个神秘的威胁电话。对方自称是浜口光彦的亲属,但是,他似乎弄错了渊上纪久子和北坂麻理子,或者说,他有弄错了针对她们姐儿俩的什么理由,把北坂麻理子过去和最近的犯罪行为,弄到了渊上纪久子的身上,其它的,对方什么也没有提,便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北坂麻理子与渊上纪久子商量之后,她决定和这个浜口见上一面。虽然对方没有提什么具体的要求,但是,北坂麻理子认为:这个叫浜口的家伙,一定有什么目的,也就是说,他终究要成为自己的对手。

当那个叫浜口的家伙,打来第四个电话的时候,渊上纪久子便催促对方提出要求。果然叫浜口的家伙是要钱,并说好在6月26日下午6点半,在长崎稻佐山国际墓苑上部的日本人墓地约会。北坂麻理子虽然努力回忆着,到底有没有认识过这个姓浜口的男人,但是,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过去有这样一个人。她不记得浜口光彦还有兄弟或者亲戚,而且,这次对渊上纪久子进行威胁的行为,总让人感到不那么自然。

也许是有人利用浜口光彦这个姓名,威胁渊上纪久子?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与纪久子过不去呢?……

对于这些疑问,不知为什么,北坂麻理子的脑海里,总是闪动着森洁的名字。听森洁讲过,似乎只有他,到过浜口的家里,打听了许多事情,而且,也许他在表面上好心好意,与北坂麻理子达成了“合同”,而背后又去敲诈渊上纪久子。也许他还有一个更加阴险的阴谋。

渊上纪久子说,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但是,也不排除是一个年轻的播音员,参与进来做的。

对北坂麻理子来说,虽然她相信森洁的人品,但是,被人追查的猜疑心,使她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

6月26日下午6点半,北坂麻理子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国际墓苑。她戴了一顶太阳帽和一副太阳眼镜。

北坂麻理子先上到稻佐山山顶,向下观察日本人墓地的区域。虽然墓地杂草丛生,但是,从她站着的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

随着夜色的渐渐浓厚,北坂麻理子不停地,在灰白色的墓碑间,四下寻视着……在紧里面的一角,她看到在一个高高的墓碑背后,隐藏着一个人影。那是一个不停地晃动着的人影,人很瘦,由于天黑,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但是,从那个家伙那多少有些驼背的样子来看,北坂麻理子认定:那个家伙就是阿森!

“果然不出所料,‘浜口’竟然就是森洁!……”北坂麻理子心中嘀咕着。

在这一瞬间,北坂麻理子的心头,产生出一股不可压抑的怒火和绝望。

畜生,森洁也不是朋友!……也许他今天晚上,不会对自己说什么,只会利用自己的弱点,将她们姐妹两个人,都置身被其奴役的境地。

他决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北坂麻理子的视线中,正在看着石阶下方的阿森的身影,和他下方的中国人墓地里,尖顶的墓碑一起扩大了。

北坂麻理子克制着自己,悄悄地来到了日本人的墓地。因为她脱了塑料凉鞋,因此,一点儿脚步声都没有。她隐蔽着自己,悄悄地接近对手,墓地给她提供了绝好的条件。由于森洁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石阶下方的来人,因而完全忘记了背后的警戒。

当北坂麻理子突然从一座墓碑后面,想他猛冲过来的时候,森洁这才回首张望。可是由于对方来势凶猛吧,他的双眼露出十分震惊的神色,并认出了北坂麻理子。但是,北坂麻理子是由上而下的用力,并集中了仇恨,向森洁迅猛地扑了过来,阿森措手不急,一边惊呼着,一边一头栽了下去,头碰到了尖顶的墓碑上后,身体滚到了草丛之中……

自从真璧秀敏被北坂麻理子行凶杀死之后,从麻理子那已经绝望的心底里,终于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心。但是……在森洁坠落下去的一瞬间,麻理子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无法逃遁的预感。也许是这一次,她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或者是今后再也没有,悔恨和惭愧的机会了?也就是从那一瞬间之后,她本能地感到,死神的脚步声,已经距离自己很近了。

自从森文代和久保川雅夫去了稻佐警察署后,渊上纪久子也被传唤到了那儿。也许明天调查的线索,就延伸到自已的身上了。一想到这儿,北坂麻理子就不寒而栗。

接着,北坂麻理子从渊上纪久子那里,知道了从东京回来的立花洋介,去查寻了自己过去的事情,于是她更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

要继续走下去吗?

离开了寂静的呼子町,登上了昏暗的山间小道,汽车来到了波户岬入口处。在坡度很小的草原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坂麻理子看到了一块小小的崖石,如同一个什么动物的头一样,掼在那里。这本来可以说,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牵拉着来到这里的,但是,这会儿,北坂麻理子却并不感到不可思议。

汽车停在了斜坡下面。北坂麻理子一边踩着低矮的草丛,一边朝松林走去。当她来到树林渐渐稀疏了的松林边缘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座破旧的无人灯塔。脚下的石块儿也变成了岩石。灯塔的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

视线所及之处,有无数颗星星在闪动着,仿佛可以看到无尽的惬意,瞬间包围着自己,恐怖、悲哀、惋惜……这些失落的感伤,居然不可思议地消失了。真空一般的寂静,充满着北坂麻理子的心房。

在岬叫的前端,撞击着岩石的泡沫,时不时地闪烁着白光。

在北坂麻理子缥缈的幻觉中,突然出现了浜口光彦的身影。于是,和浜口光彦短暂相处的日日月月,以及那最初的甜蜜的情爱,又一次充满了北坂麻理子的心头。

也许,自己必须去追随和光彦那未尽的爱……

“你不舒服吗?你的虚弱在疯狂地追逐着我……”浜口光彦仿佛在她的耳边如此倾诉着。

可是,对于北坂麻理子来说,这会儿,之所以自己要站在这里,仿佛是久远以前的约定一般。她踏上了被浪花打湿的岩石。如果自己这样死了,自己犯罪的证据,也就随之埋葬了,丈夫和幼小的儿子,将不会再因此,而蒙受不白之词了吧……

这像是在祈祷般的念头,阻止住了北坂麻理子突然产生的一种本能的恐怖。

一步……一步……北坂麻理子的双脚,真真切切地慢慢走向了汹涌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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