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house离拉面馆挺远的,何修查了打车完全不堵也要三十分钟,在h市的另一个方向,是他没开拓过的地图。

“别打车。”叶斯拿手遮住他手机屏幕,“去听live打车就没劲了,我们坐222线,这个点特别空,先看一个小时落日街景。”

何修闻言迟疑了下,叶斯已经往前走了。永平街是条有点坡度的长街,叶斯把书包甩在肩膀上,往下颠两步蹦一下,前两天那股压抑劲儿好像一下子没了,头发丝随着动作蓬飞,兴奋地炸着毛。

“同桌。”叶斯蹿了两步停下来等何修,胳膊往他身上一挂,揉揉肚子,“买俩汉堡吧,车上吃。”

“好。”何修答应,“街口就有汉堡店。”

街口的汉堡店没名没姓,牌匾也很小,但是卫生条件还行。叶斯往柜台上一趴,研究了半天菜单,在自己的汉堡里又加了一堆有的没的。

“……再加一块鸡腿肉。”叶斯点了点菜单,回头问,“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吧。”何修对汉堡其实没有研究,他就对叶斯的头发有点研究,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头顶那几根能随时随地随着心情飞舞或低垂。

挺神奇的。

拿到汉堡后何修才开始后悔跟叶斯要一样的,厚的几乎拿不住,他严重怀疑这东西等会根本没法得体地咬下去,趁着等车时想揭开纸看一眼里头到底多少层,叶斯却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忍一会。”

叶斯勾着嘴角说,“车上看风景的时候再吃。”

“好。”何修没忍住乐了,“这一套规矩还挺严谨。”

“叶神带你见世面。”叶斯牛气哄哄地勾着他肩膀,“从踏出门的那一刻起,你已经迈入了新世界。”

何修点头,两只手掐着那个汉堡,“行。”

222路比想象中还空,车上就两个老人,一对小情侣。叶斯上车略过一排排舒服的双人座,直接走到最后一排,让何修先进去。

“你挨窗户。”叶斯说。

何修屁股刚一坐稳车子就启动了。叶斯屁股落下的时候踉跄一步,俩人胯骨撞了下。

“啊。”叶斯夸张地叫了一声,前面的情侣之女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情侣之男也回头看了眼,眼神有些不屑。

何修皱眉,“他们说什么。”

“这还用问吗。”叶斯笑眯眯地伸手推开窗户,让晚风吹进来,眯着眼睛说,“女的说,后面坐着俩小帅哥。男的回头看一眼说,就那样吧。”

何修愣了一下,然后跟叶斯笑成一团。

叶斯边笑边咳嗽边拆开汉堡,得有二十公分高的至尊无敌大汉堡,里面层层叠叠铺满了肉饼和酱,叶斯捧着也有点难下手。他看半天后勉强低头咬一口,只咬到一半厚度的肉饼,啧了一声,直接用牙叼出块肉,分层吃了。

何修说,“你真饿了其实可以买两个,比较好操作。”

“你懂什么。”叶斯看他一眼,指着汉堡说,“这是一栋世界级建筑。”

何修抬了下眉毛,叶斯指着汉堡一层层往上数,“你看这个汉堡,看起来圆润软塌塌,但却能在世界的中心屹立不倒。这是地基,一层的牛肉饼呢是会展大厅,二层蔬菜是景观层,三层是健身房,四层是博物馆,五层洗浴中心,六……”

何修忍不住打断,“这栋汉堡楼到底是干什么的?”

叶斯被问一愣,顿了下才说,“这得问你啊。”

“问我?”

叶斯啊了声,指着最上面一层面饼说,“顶盖上刻着建筑师的名字,何修。”

何修愣住,叶斯闷头又咬一口,边嚼边说,“这是十年后你的成名作,我都帮你构思好了,厉害吧。”

何修半天没说话。

等他动了一下的时候,叶斯已经又啃了几口。大楼的主体已经被啃秃了,楼层倒塌在一起,狼狈地散落在纸里。

何修心里好像明白点,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地转过头看向窗外。太阳落在江面的边际,一片红光在水面上波动,落日下的整座城市笼罩在这片橙红色的慵懒之中,身边的家伙被风吹着眯起眼,一边嚼着汉堡一边哼着他从没听过的歌。

“父母都是这样。”叶斯突然说,“给你划条路,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条路比别的路更容易走。要是换别人我就劝他们听话了,但你不一样。建筑这条路好像确实往上走特窄,但我觉得你是能走到塔尖上而且还能蹦起来用头撞破云朵的那种人。”

叶斯搓了搓何修的腿,“挺住啊,我可在你身上堵了城堡呢。”

何修垂眸看着叶斯的手,嗯了一声。

“高兴起来。”叶斯打了个嗝,唏嘘道:“这汉堡真的大,我可能真吃不完。”

“等分班考完我请你吃个好的汉堡。”何修说,“高级一点的。”

“你说那种牛肉能咬出肉汁儿来的吗?”叶斯笑眯眯,眼睛里充满神采,“行啊,我还要个冰淇淋。”

说好一起看街景,结果人生导师叶卡丘发挥完一通演讲后,没多久就仰头睡了过去。车子一拐弯,叶斯身子一晃,脑袋无比自然地砸在了何修肩膀上。

闷闷地咚一声,何修感觉自己都听着声了,叶斯却睡得很安稳。

这家伙就算不熬夜写作业,也经常半夜拿app刷题,何修有时候晚上醒来,会感受到头顶有亮。

他突然觉得肩膀上很沉,责任重大的感觉,默默挺了挺背,让叶斯睡得舒服点。

222路沿着h市这条穿城江行驶,江上的波光映着城市的倒影,驶过英中,市图书馆,商圈,形形色色的人和建筑刷刷刷从车窗外划过,只有肩膀上那道呼吸声平稳而真实。

何修偏过头垂眸看了叶斯一眼,只看见了长长的两道睫毛。

他突然觉得,这道黄昏下浅浅的一方车窗,他能记很多年。

livehouse就在222线的终点,下车没走几步,就见到了乌央乌央的人群。

何修有些惊讶,“有这么多人啊。”

“小众不代表没人喜欢。”叶斯说,“越是小众,粉丝就越带劲儿,你看那头。”

何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群人围了个圈,看穿衣打扮基本囊括了从贫到富的各个阶层,大家熟稔地混在一起,中间一个穿了件乡村题材电视剧里才常见的大花马褂,拿着粉色的扇子凹了个造型,一堆人起哄拿出手机拍照。

“刚子,你们过来了啊!”一个肩膀上纹身的胖子过来,撞了下另一个半边头发剃得露出青色头皮的瘦子。瘦子喷了口烟,“上一场有事没赶上,h市这个坐一宿火车来了。”

“得给坎爷捧场啊。”满脑子小辫的女人说。

“坎爷昨晚上就到了吧,看他发微博吃烧烤了。”

“啧啧啧。”

何修收回视线,“坎爷?”

叶斯懒洋洋地笑,掏手机查了一下黄牛发过来的二维码,带他去检票,说道:“烟枪玫瑰的主唱。队里那把电吉他我也喜欢,拽的和坎爷难分胜负。”

何修反应了一会才想明白是电吉他手的意思,俩人走到安检口,叼着烟的小哥看了眼票,拿个按章在俩人手背上一人按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走到门口一个穿露脐装的姑娘拿紫外线小电棒一照,是俩圆形的戳。

“进吧。”

何修说了声谢谢,下意识想要搓搓手背,但又忍住了。

按理来说他一学神不该对这种小把戏感到震惊。但他不能否认,在这一刻那点兴奋已经在心里撩了原,如果有人拿小电棒往他胸口照一下,也许能看到里面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非常狂野。

livehouse里面有存包的地方,存完包再往里走就几乎全黑了,高空的天花板上架着各种试听设备,舞台很高,下面是一片空旷的场地,进来的人就在场子上人挨人地站着,像一群虔诚的信徒,等着他们的神明将临。

“往前头去。”叶斯拉着何修的胳膊挤进人堆,“我这次要玩个爽的。”

何修没顾上问爽的是什么,人堆里炽热的胳膊腿撞来撞去,他感到窒息又兴奋,想抬手拉一下皱了的衣领,手伸到一半又放弃,感觉自己挺傻的。

“别怕被人踩着脚。”叶斯站在差不多第四五排的地方停下,说道:“有人踩你就踩回去,大家都是这么认识的。”

“好。”何修勾起唇角,看着叶斯的眼睛,在黑暗中还是那么亮。

开场前一分钟,这个不大的场地已经站满了人,四周都是黑压压一片,何修看了叶斯一眼,叶斯正踮脚往后台张望着。

重金属的声浪突然拔地而起,何修还没反应过来,全场人疯了一样开始蹦着欢呼。他被后面的人往前推了一下,又被前面的人往后拱了一下,最后被叶斯拉着胳膊强行跟着蹦了起来。

“啊!!!”叶斯兴奋地尖叫。

何修内心也有些沸腾,但顿了顿,努力张嘴,“啊。”

叶斯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何修也一愣,“什么怎么了?”

“哦没事。”叶斯奇怪地摸摸鼻子,“我以为你叫我呢。”

何修尴尬地勾了勾嘴角,好在叶斯没放在心上,转头又嗨了起来。

乐队四人出来的时候,何修狠狠被震了一把。

完全由一群中年男组合的乐队,平均年龄估计直奔四十五去了。主唱坎爷敞怀的黑金外褂下是条男士四角内裤,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穿。最干瘦的吉他手穿了黑金旗袍,侧开叉露出四十多岁男人粗糙又干瘦的腿,戴着黑色圆片墨镜,一头枯长发很像武侠小说里的丐帮帮主。

何修还没从视觉震撼中反应过来,突然万籁俱寂,只有台下错落的呼吸声,而后台上金光迸射,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台上台下的人同时蹦了起来。

“我像一盒名牌的香烟!”

“我塞进了穷人的口袋!”

“我像一只贪婪的耗子!”

“我被富人收养起来!”

“我像一个犯了戒的神仙!”

“我被老天踢了下来!”

粗陋的歌词冲刷着耳膜,场面如同大型聚众朝拜现场,那个穿着打扮足以被警察找谈话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心,用沙哑狂放的嗓子领唱,干瘦的吉他手随着音浪蹦着拨弦,所有人跟着一边嘶吼一边扭动。

“一群猪吧飞上了天!我的儿子被做成了金钱!”

“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工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商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诗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废人啊!”

汗味,烟味,场子里生锈的金属味,还有酒精的味道混在一起。何修被猛地震了一把,叶斯突然回头抓着他的胳膊,大吼,“跟着蹦!”

何修几乎下意识地跟着蹦了两下,叶斯抓得他有点疼,音浪冲击着耳膜,他反手抓住了叶斯的胳膊,边蹦边喊:“这!是!什么!玩!意!”

“人间!”叶斯大吼,“活人的狂欢!神仙!下凡好不好玩!”

何修说不出来一个好字,但他确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莫名跟着蹦了足足十分钟,还没喘口气,坎爷抬手在空中一捏,鼓手立刻起了新的鼓点。

全新的节奏,毫不逊色的狂浪,再一次掀翻人海。

“青——春啊!青!春!”

“你坐北朝南!听阳光普照!”

“青——春啊!青!春!”

“你三吹六哨!读时间如药!”

整个世界的疯狂和放纵中,唯有何修是安静的,他听着自己的呼吸,看着面前那个家伙热情全开地上蹦下跳,跟着吼他听不懂的歌词,黑发在灯光下蓬飞,无论五颜六色的光怎么晃,依旧漆黑如墨。

何修在这个场子里是最大的异类,但他却觉得心里越来越踏实,他下意识去攥了一把叶斯的胳膊,本来已经浪得快要起飞的叶斯立刻回头看他,冲他笑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别绑着自己!蹦起来!跟我们蹦起来!”

全校都知道他恐同的叶斯,对一伙四十多岁半女装半果奔的农村摇滚爷们送出一个又一个飞吻,少年眼里张扬着明烈如日的快乐,那股快乐狠狠地砸着何修的认知,快要砸破了。

何修抓着叶斯猛地往上窜了窜,有什么东西从胸腔深处狂涌而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啊——!”

叫声淹没在人群,何修抬手抹了一把鼻尖上沁出的汗,更用力地吼道:“啊——!!!”

叶斯笑着看他,在他耳边大喊,“啊!啊!!”

听不懂歌词的农村摇滚一首首不停歇而来,何修感觉自己喊得喉咙开始痛,两条腿蹦得快要抽筋的时候,坎爷突然停了下来。

“最后一首歌——”坎爷顿了顿,“安可青春,想玩的人可以上来。”

“我我我!”叶斯拨开人群两步冲上了台,眼睛里刻着生动的雀跃。

上辈子他看了数不清多少的现场,但被身体情况碍着,连蹦都克制,别提这么玩了。

电吉他手过来跟他击了个掌,叶斯提了提裤子。

台下的何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万种叶斯突然跟坎爷一样脱下裤子的场面,熟悉洗脑的音浪再次席卷而来,在一片青春啊青春的呐喊中,叶斯站在有快两米高的舞台中央,背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张开双臂,像一只自在的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那道身影腾空的一瞬,何修心下猛地一顿,张口喊叶斯的名字,却没喊出声。

叶斯倒在了无数人举起的手上,几十只手同时高举过头顶,在他从头到脚各个部位胡乱撑着。人群中爆出一阵阵欢呼,叶斯放松地躺在人潮之上,被大家从头顶拨着往后传。

狂浪的音乐还在继续,何修回头,目光追随着那个躺着被大家在头顶运送的家伙,那个身影离他越来越远,快要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时又忽然拐了个弯。

离得那么远,何修还是很清楚地看见叶斯抬手往自己这边指了下,底下一堆压根彼此不认识的人特别懂事地把他往这边运。

一首歌到尾声,叶斯终于回到了何修眼前。

“同桌!”叶斯在大家举着的手上坐起来,又张开双臂,“接着我!”

何修下意识伸出了双手,底下的手撤了,那个家伙就砸进了他怀里。

两个男生撞在一起,最直白的反应就是疼,骨头磕骨头,没有谁好受。

但叶斯兴奋得根本顾不上来疼,他使劲搓了搓何修的肩膀,拽着他的手就把他往台上拖。

越往舞台中心靠,音浪声越仿佛淡去了,就只能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

何修被叶斯带着登上舞台,站在那数道刺眼的白光之间,才发现底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而台上,台上也只有一人可见。

最后一曲青春已到尾声,坎爷对着麦克风吼了几句之后拎起立麦放到叶斯眼前,丐帮帮主摘下吉他朝叶斯这边一扔。

叶斯抬手接住,抱着吉他拨了几下。

完全不同的新鲜的节奏和音符嚣张地挤入旋律,底下的人更加疯狂,何修都不知道那帮人在疯狂什么,他静止在原地,看着叶斯拨弦。

叶斯拨了两下跟上节奏,鼓手给他推了一把劲,全场的音浪再次爆发。

叶斯突然扭头看着他,一脚踩在音箱上,拨着吉他侧头对着立麦唱完了青春的最后一段。

我愿做你的青春,一世狂浪一世疯,不拘时光踮脚看远方,牵手并肩绝不回头。

青春啊青春,人们啊人们。

音乐声骤停,叶斯指着何修,“做过什么后悔的事,从未。”

“强啊同桌。”叶斯骄傲地勾起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怎么样,作者追在佛蛋屁股后面问。

你烦死了,佛蛋说,不要管蛋的事。

你说啊,怎么样了!作者心急地追上,都玩什么了?

佛蛋猛然停住,扭回头看着作者。

蹦散黄了,佛蛋说。

蹦?作者皱眉。

佛蛋停顿下,没有灵魂地跳了两下。

哦!哦!佛蛋麻木地说,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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