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夏/南 第十二章
“那么,咱们这个号称男人中的男人,冷血动物中的冷血动物的有志青年——北村同学,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第二天中午,仙台市区。我站在鸠麦打工的那家服装庙门口,和鸠麦说话。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呢?”我欲言又止,往她背后的店里看了一眼。店里有一位穿着水蓝色T恤衫的女子。
“现在来客人了,没事吧?”我小声地问道。
“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吧。”鸠麦胸脯一挺,说道。
我只好对她坦白我束手无策的现实:“怎么才能下雪呢?我实在是没主意了。”
“下雪?”
“让沙漠下雪啊。”
鸠麦的优点就是在这种时候她不会问我“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啊”这样的问题;不过她的缺点就是在这种时候,她往往会自己由着自己的性子展开想象,最后得出一个偏得离谱的答案来。
她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道:“北村君你们这帮学生啊,就知道享受大城镇的庇护。在城镇的外面虽然还有广阔的沙漠,但是你们只会在城镇的保护当中苟且一生。”
“鸠麦你说的那个沙漠是指这个社会吗?”
“说是社会就有点俗了,”鸠麦笑道,“从意象上来说,比较接近一个位于城镇对面的沙漠吧。”
我顺从地开始展开想象。被坚实壁垒包围着的城镇里,家家户户表面上都有一个华丽花哨的外表,但其实却都千篇一律。在这个没有细菌由无机质构成的小镇上,作为居民的学生们却一脸的世故,得意扬扬地说着风凉话:“城镇外面是这种感觉啊!”
“反正外面也是沙漠而已嘛!”
虽然他们既没有踏上过沙漠,也不知道沙漠的残酷。
没错,我们这些学生,就是住在城镇里的居民。
“你们的工作,大概就是在城镇里拼命地思考关于沙漠的问题吧。”鸠麦用一种戏剧念白似的语气说道。随即,她伸出手指着我,好像威胁我似的,说道:“沙漠可是一个残酷的地方哦!”
鸠麦说的那个“沙漠”和我说的那个“沙漠”的含义多少有些不尽相同,不过我还是答道:“说得没错!”
“你试试邀请鸟井君去联谊一下。”鸠麦最后提议道,“去联谊玩一下,鸟井没准会恢复过来的。”
我虽然想对她说,事态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但我还是说了一句“你赶紧回去工作吧”,随即离开了鸠麦打工的服装店。
那天傍晚,我打开窗户,让屋子里的热气散一点到外面去,然后一个人开始看电视。我刚坐下,电话铃就响了,我以为是谁打来的呢,原来是古贺。
“喂,我是上次在保安室里一起打麻将的那个男的。”他有些扭捏地自我介绍道。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保安大叔啊。
“啊啊!”我回应道。
“实际上啊,”古贺打开了话匣子,“我是来问一下关于小西的情况的。最近他出什么事了吗?对了,要是那件交通事故的话,我倒是早就听说了,新闻上也报道了,呃,除了这个事情,你知道还有其他的吗?”
我心想,毁了鸟井一条手臂乃至整个人生的那件事情,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而已啊。
“除了那件事情吗?”我想了想,“还能有什么事情呢?如果他没有去打工的话,那大概是去冒险了吧。为了拯救世界而冒险。”
“冒险?那是什么东西啊?”古贺呆然若失地问道,“不,他倒是来打工了。每天都按时来上班。”
“啊,是这样的啊,那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问道。
“不,实际上他昨天来我们这幢写字楼到处和住户交涉,样子十分古怪。”
“交涉?”我这么嘟囔了一遍,下意识地在脑袋里翻译成了英语-IATION。虽说上次的考前突击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但我的脑海当中还是残留着一些英语单词的记忆,这一点让我颇为欣慰。
“而且明天是大楼驱除虫害的日子,我们手头上明明还有很多作要做,可小西却要在这个时候请假。”
“大概他是想去冒险吧。”我并没有开玩笑。
这时候,话筒另外一侧的古贺大叫一声:“啊啊,小西来了!”大概西嶋突然在保安室现身了吧。
“没什么,嗯,我正和北村君打电话呢。”我听到古贺这么说道。
“我正琢磨呢,明天小西为什么要请假啊?”古贺开口问道。
西嶋没有回答。不过,片刻之后,古贺对着话筒说道:“北村君,不好意思啊,现在小西本人来了,他跟我说了,呃,不,我明白了。”
“明白了?”我鹦鹉学舌似的问道。明白什么了?这又不是什么猜谜游戏。
“小西还真是可笑啊。”古贺完全把我的问题抛到脑后,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
最后,在他挂断电话之前,我赶忙问了一句:“您至少应该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我家电话号码的吧,是西嶋告诉您的吗?”
这时,古贺用一种无所畏惧而又大言不惭的语气说道:“我可是超级擅长调查的。”
“擅长调查?”
“以前啊,我可是在干这种事情的机关上班的哦。”古贺的笑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我怀疑是不是电话出毛病了,把话筒拿到面前,仔细地看了看。
他刚才说“机关”?
晚上,西嶋打来电话。开头的问候语和往常一样,依然是那种一厢情愿——“这不是北村嘛!”
他接着滔滔不绝地说道:“明天晚上咱们打麻将啊,打麻将!”
“打麻将?可以倒是可以,问题是在哪里打?”
“当然是在鸟井的公寓里了。”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他右手不是没事嘛,抓牌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我说的不是这个。”话说,鸟井会不会让我们再到他的公寓去都是个问题,更别说玩什么麻将了。
我这么跟西嶋一说,他立刻保证道:“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反正他既没有根据又没有准备。
西嶋还说“小南和东堂都由我来联系”,随即挂上了电话。
我呆呆地站在电话机前,手里握着话筒,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恍惚之间,我听到附近有人正在放烟花。烟花向空中飞去,发出口哨一般的声膏,随即便是一声短促的爆裂声,以及什么东西向四周飞散的声音。
一小时之后,小南和东堂陆续给我打来电话。她们一前一后,几乎在同一时间打来。电话的主要内容大概是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西嶋打算干什么”之类的。
“我又不是西嶋的家长。”我解释道。
“说得也是。”她们纷纷表示同意。
在和东堂打电话的时候,我下定决心,终于把一个我一直牵挂于心的问题说了出来:“这个算是顺便问问,不过我还是想问,东堂你还喜欢西嶋吗?”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吧。”东堂用一种不高兴的口吻说道。
“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况且人的心意是会改变的啊。”
“不会改变。”
东堂强有力的回答让我不禁心生胆怯。“说的也是啊。”随即,我挂上了电话。
是这样的吗?一直不会改变吗?嗯,原来如此,我抱起胳膊。
原来如此,太了不起了。
屋外的烟花声依旧响个不停。
第二天,我上完课后,便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闲逛。西嶋定的集合时间是在晚上七点,因此从中午到傍晚的这段时间我没事可做了。
于是,我朝着仙台车站的方向骑去。在一个小巷子里等红灯的时候,完全出于偶然地我看见了鸟井。我当时差点就喊了出来。
鸟井坐在左手车道上的一辆出租车上。出租车也在等红灯,鸟井靠在后座的丰窗玻璃上,似乎在看着外面的风景,但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一想到今后鸟井再也没法自己开车了,那股名叫孤寂的东西便又占据了我的心头。
透过车窗的玻璃,我看见鸟井脸色苍白,眼神里透出一种东西,不知那是如在梦中的恍惚,还是万念惧灰的冷寂。
鸟井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我不禁急忙在四周寻找他视线的落点。
他在看着那家搏击馆。鸟井视线的前方,便是那隶阿部薰所属的搏击馆。
我忆起之前我和鸟井、西嶋三人一起看他们训练时候的光景。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生辉的搏击馆内,那些锻炼着肌肉,猛踢着沙袋,对着镜子挥着拳头的男人们的身影,以及在一旁看得入迷的我们。
我看了一眼手表,虽然时间还旱,但搏击馆里早已有两个学员在练习了。一个人在练跳绳,另外一个人正在猛踢训练员抓着的软垫。
鸟井看到这副光景的时候,心里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呢?是心灰意冷地想着失去一只手臂的自己从此无缘于格斗了,还是迁怒于人、责备他们嘲笑没有左臂的自己呢?
绿色的信号灯亮了起来。出租车渐渐远去,我也渐渐无法看清鸟井的身影。我一跺脚踏板,蹬起自行车。
“喂,西嶋,你真的要打麻将吗?”我在心里这么说道。
我觉得鸟井大概不会和我们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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