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仙台市的大街小巷开始被红、白、绿三种颜色覆盖。这是圣诞节的装饰。另外,每年十二月的上旬,仙台市都要在整条商业街举办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祭祀,因此商业街还停放着几辆红色的大型山车,给人一种和洋结合、不守操守的的印象。“已经是冬天啊。”西嶋在我面前无精打采地说道,“大学生活也是如此,一眨眼的功夫就要结束了。”

我们坐在一家位于市中心的商业街上的露天咖啡馆里,虽说是平日,但是客人依然很多。

“大学的一年,一转眼儿就过去了。”虽然事已至此,但我还是感慨良多,“西嶋,你是不是瘦了点?”

西嶋说道:“瘦了吗?我自己怎么没觉得啊。”他叼着吸管,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解地说道:“我身上的肉去哪儿了?”说罢,“吧嗒吧嗒”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你还在那里打工吗?”最近我去大学的机会渐少,好久没看见西嶋了。我还在和鸠麦交往,两个人谈谈今后的打算啊,打打游戏啊,看看电影啊,一起上街去买滑雪板啊,一天到晚都在一起。与之相对的,我和鸟井、小南这些朋友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了。

“还干着啊。我想啊,等毕业以后干脆去那座写字楼当保安去得了。”

“你开什么玩笑。古贺先生还好吗?”

“那家伙打算在那里干到死为止了。”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心里存有这个疑惑。

“我也不知道,确实很奇怪啊。”西嶋的眼睛放着光芒。说罢,他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一些卡片似的东西,好像是名片。古贺先生的名字旁边,写着各种各样协会以及组织的名字。

“这是什么啊?”

“好像是古贺之前用的名片。”

“整体之友会?麻将标准化及规定设立委员?这些组织都真实存在吗?”

“谁知道啊。”西嶋轻描淡写地说道。

“要是没有这些组织岂不是大事不妙?”

西嶋扬起一边的眉毛。“关于古贺先生有各种各样的谣传,有人说他以前是一个职业麻将选手,有人说他是企业的工会会长。这些名片也是他硬塞给我的。”西嶋不耐烦地说道,“这东西太诡异了,还是给北村吧。”他好像躲避由来不明的护身符一样,把名片推到我面前。

“难道你没学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吗?”

“学过啊。”西嶋绷着脸断言,不过他接着用一种柔弱的声音说道:“北村,我好寂寞啊。”他边说边用吸管吸着看起来很甜的饮料。

“大家都揪住我不放,逼着我思考自己的前途。我的大学生活明明还没结束呢,他们干吗这么催我啊?我实在想不明白。”

“不对,西嶋还是想想将来的事情为好。这事情可千万大意不得,大学生活已经剩不下几天了。”

“对我来说,现在才是我的黄金时代。也只是现在才是。过去和未来都无所谓,我现在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话说,大家都是怎么了?什么毕业以后要去大公司上班啊,要当公务员啊,备战司法考试啊,这些都到底为了什么啊?尽管如此,大家最近却都闲得很啊。”

“因为大家的论文都写完了。”

“我们大学为什么总是论文论文的啊。入学论文,毕业论文,再过一阵子就该有周末论文,每天一论了。我这个人嘛,未来都还没有定论。多自由啊。明年对于我来说,除了要继续上大学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未定。”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最近见没见过东堂?”

“东堂。”西嶋像在英语教室里练习英语单词一样重复了一遍,随后他勉强说道,“她啊,和她见过几次吧。不过,我都是为了看狼狗才去见她的,都是为了狼狗啊。”

借口还挺多。

“听说东堂交男朋友了。”

“你这话是在使坏哦,北村。”

“哪里使坏了。”我这么说着,随即用侧眼瞥了一眼西嶋,结果他生气地说道:“你那眼神就是在使坏,北村。”

“话说,是西嶋你自己把东堂拒了的啊,这也怨不得别人。”

“是啊,老子就是那个把东堂拒之门外的西嶋。”

“‘拒之门外’不是这个意思好吧,那是拒绝协商的意思。”我指摘道,“不过,我从小南那里听说,东堂似乎交了很多男朋友。”我这次才是如假包换的使坏呢。

自从上次的学园祭选美大赛之后,东堂交了好几个男朋友。在小酒馆对我挑明“我被西嶋甩了”以后,东堂果然兑现了她的宣言——“我可能会跟各种各样的男人交往”。尽管有宣言在前,但还是让我吃了一惊。这件事在大学里也成为了热门话题。就像在被封印起来的窗户上找到了锁眼一样,在男生里到处弥漫着一种“门打开了!前面一片光明!我也有机会了”的氛围。

“好像是吧。”西嶋痛苦地点了点头。

“你早就知道了?”

“小南逐一跟我汇报的。逐一汇报啊。”西嶋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东堂和打工地方的男店员交往了’,‘东堂和打工地方的男店员分手了,这次好像和一个会计师客人好上了’,‘一个年轻帅气的会计师好像在追求东堂’,‘东堂和会计师分手了,这次和我们学校橄榄球部的部长好上了,西嶋君啊’。”西嶋学着小南的语气说道。

“真厉害。”

“是挺厉害的。东堂果然和我不在一个世界上。这和被评价过了全盛期的阿部薰一样,说什么‘膀胱炎’啊,‘睡过头了’啊,但其实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东山再起,重归日本王者的宝座。东堂也是,只要她愿意,马上就能找到男朋友。”

我觉得西嶋实在是厉害,他居然能把小南告诉他的每句话都记下来。不过我嫌麻烦,就懒得追究他是不是真的记下来了。

“阿部薰又拿到日本冠军了?”我问道。

“是啊是啊,鸟井前一阵子跟我说过这事。那个流氓肌肉男也还不错,关键时刻没掉链子。”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阿部薰那虽然不拘世俗,却带有一点苦行僧味道的身影。我又回想起刚进大学不久的那个下午,我和鸟井、西嶋一起看他们练习的情景。在夕阳照耀下的搏击馆里,男人们裸露着上半身,晃动着身体,他们挥汗如雨,身上的肌肉随之颤动。

或许是时间美化了记忆,我开始觉得那光景竟是那么美丽,在一旁看得出神的我们也是那么年轻。

“上次他邀请我们去练搏击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西嶋说道。

“那确实够吓人的,”

“要是被他拉过去就完了。”西嶋把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随即转换话题,“美国最近又开始伸出魔爪了。那个总统居然连任了,真不知道美国人是怎么想的。”

“嗯,是啊。”我最近也在报纸上看过那则报道。美国的那个总统成功连任之后,不知道是因为得意忘形还是实在闲得没事儿千了,他决定再次对中东国家发起进攻。美国上次攻打的国家如今还处于社会动荡之中,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去干涉邻近的一个国土狭长的产油国。

“你们藏匿了核武器吧?”

“立即放弃核武器,不然我们就要使用武力了。”

“这和石油无关,只是中东碰巧出了问题,所以我们才过来的。”

“我们美利坚合众国只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别无他意。”

美国总统的这些宣言完全暴露出他胆小、贪婪的孩子王式的本性。对此,我们日本的首相却忙不迭地表示了赞同。

“真是不甘心啊。我真不希望世界人民把那个只会嘿嘿谄笑的首相的意见当成我个人的意见。”

“不过,他们要是真的藏匿了核武器,确实还是很危险的。”

“北村,咱们可不能被人骗了。人家美国可是大大方方地拿着核武器,连藏都不用藏。”

“这倒是。”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西嶋老是爱生气啊。”

“我是在作准备。为了遇到紧急情况时候不致狼狈不堪,我已经事先把怒气都出了。因为事后再怎么抱怨也没有意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像北村你这样对社会漠不关心的人,世界一旦真的陷入混乱,你也就慌了。‘怎么办?’就算你翻遍全身,最终能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也只有狼狈不堪而已。”

或许是因为很喜欢“狼狈不堪”这个成语的发音,西蝎把这个词重复了好几遍。

“先不说这个了,一会儿你陪我去买点东西吧。”我把话题拉回来,指了指窗外的店铺说道,“我想买点圣诞礼物。”

“买个圣诞礼物还要我陪着啊?你自己一个人去不就完了。”西嶋一脸不满地说道。实际上,两个大男人在圣诞节购物季期间偷偷摸摸去逛摩肩接踵的礼品店,确实够丢人的。不过,我转念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逛逛也没什么不好。

“咱们一起去买圣诞节礼物的事情,肯定会成为一种回忆的。”

西嶋露出赤裸裸的厌恶表情:“你急个什么啊,大学生活还没结束呢。”

尽管他嘴上抱怨,但其实这种时候的西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不愿意去。因此我便催他:“咱们走吧。”我们从钱包里拿出硬币,把饮料钱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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