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嘶哑感的声音传来:“这是做什么呢?”

这声音不高不低,缓缓而来,却颇有穿透力,让人家不禁回头望过去。

却见这个人正是费。

多少年来,费一直辅佐着族长处理日常事务,如今族长进山了,又是他在旁协助木羊,是以他在族中也是有极高威望的。

当下木羊见费过来了,忙道:“叔叔,你来得正好。”他满心委屈,想着总算有个长辈给自己主持公道镇住场面,便忙拉住费,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费听了后,目光扫过含泪祈求的老爷子,扫过地上狼狈的几个男丁,最后目光落到无末身上。

无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整衣袖,上前正色道:“我下手重了,这确实是我不对。我愿意拿出家中所养的山鸡,每人补偿他们一只。”

这几个男丁原本是满心委屈,如今听到有山鸡做补偿,且是半夏家养的,顿时转怒为喜。虽说漫山遍野都是山鸡任凭他们抓,可那山鸡也不好抓不是么,再说半夏家养的,都是温顺听话的,每日好生下蛋的。得了她家的山鸡,岂不是等于每日有个蛋吃。这等好事,听得周围的妇孺心中很是羡慕,只恨不得自家男人也躺在那里哎呦叫痛。

可是木羊心中不平,他原本想让费来惩罚这个不听话的无末的,当下他正要叫嚷不能就这么算了,可谁知这几个不争气的男丁一叠声说好,他也只好恨恨地闭嘴不言了。

费见此,对无末点了点头,又转首对木羊说:“你跟我来下,我有事和你讲。”

木羊握着自己被无末绞疼的手腕,不解地道:“那他呢?难不成真让他去救那个外族人?”

费脸色顿时冷下来:“难不成你当了代理族长,就连我也不看在眼里了吗?”

木羊一见,连忙道:“是,十一叔。”

族长的十二个子女,费是排行十一。

这边半夏见状,对那还坐在地上的那个男丁道:“各位,起来吧,跟我回家领山鸡。”

这几个男丁听到这个,都爬起来了,独有勤寿在那里捂着胸口叫疼:“疼死我了,你打得我这么狠,难不成一只山鸡就算了?”

其他几个男丁纷纷不屑地看着勤寿:“哪有那么疼啊,大男人家,怎地这么娇弱!”

勤寿疑惑地看看众人,却见他们没事人一般,不由得委屈;“他下手这么重!”

无末一旁淡扫地上的勤寿一眼:“都是乡亲,我怎么会下重手呢,不过是不得已将各位打倒在地罢了。”

其他几个纷纷附和:“就是就是,有只山鸡拿,你就偷着乐吧。”

无末不再看地上那人,转神牵着半夏的手:“走,我们回家。”

当下这夫妻二人在前,旁边跟着一老一小,后面数个男丁,一串人浩浩荡荡回家去了。

独有勤寿在地上愣了好久,最后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起身:“等等我,我的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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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末帮那小娃熬药的功夫,半夏询问着这爷孙俩的情况。原来这这老爷子姓孙,前几年遇到灾荒,带着孙子到处逃难,后来干脆当了叫花。这小孙子叫阿诺,今年才七岁。

这时无末的药熬好了,半夏让这阿诺喝了,又给阿诺煮了鸡蛋羹,熬了骨头汤补补身子。她想着这阿诺一时半刻好不了的,便干脆留他们住下,无末将那间闲置的耳屋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当晚无末和半夏二人一番翻江倒海后,无末望着屋顶,小心地问枕边人:“今日个倒是浪费了你好几只鸡,我回头再多抓几只,给你补回来。”

半夏依旧沉醉在刚才的余味中,身子软得紧,便软软地道:“我看你打得很好,打得痛快,几只山鸡算得了什么,给他们便是!”说完又补充说:“再遇到这种事,你就照打不误,一只鸡换一脚,还是值的,反正咱家又不缺鸡。”

这话说得也是,如今半夏家的鸡舍就有好几个了,每日鸡蛋收入总有那么七八只,屋后山洞里都快放满了。虽说山洞里阴凉,可到底是大热天,半夏只能做腌鸡蛋留着以后吃。村里人只做过腌肉,没做过腌鸡蛋,如今尝了半夏做的都觉得这个主意妙,于是也跟着做起来。

无末闻言低笑了声,凑到半夏耳边,蜻蜓点水般啄了下她的耳垂。

过了些时日,这阿诺渐渐好起来,半夏见他眉目清秀,且是个善良孩子,想着这可怜的孩子跟着爷爷流浪在外,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来的就心疼起来。她自从怀孕后,常以己度人,看着天底下的孩子,都觉得喜欢,不舍得他们受委屈。而这阿诺也很是懂事,自从能下地后,不愿意白白吃半夏家的饭,时常帮着烧火做饭喂鸡,还跟着半夏学着做腊肉腌鸡蛋。

这一晚,孙老爷子领着自己的小孙子阿诺,让小小的阿诺跪在半夏无末面前:“当日多亏了两位恩人,这才让我这小孙子捡回一条命来,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吃在这里住在这里,真是多有叨扰了。如今阿诺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着我们也该离开了。”孙老爷子也知道望族的规矩,他能在半夏家住上这么一段时日,已经是破天荒了,自然不好再给人家添麻烦。

半夏和无末对视一眼,先让小小的阿诺起来:“阿诺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再将养一段时日吧,至于你们的事,我会去找我们族长商量的。”

孙老爷子想着自己打扰了这么久,还没拜见望族的族长,当下也忙点头:“说得是,是该去拜见族长大人。”

待得孙老爷子和阿诺都回去耳屋,半夏和无末商量:“阿诺这么小,又这么懂事的孩子,我真不忍心看他跟着爷爷到处乞讨流浪。”

无末幼时孤苦,深知那种痛,点头道:“你若是想留下他们,我明儿个就去族长那里,求取他的同意。”

半夏听无末这么说,心中不免感叹,这夫妇一世贵在相知。她与无末,于那大事上往往意见相通,实在幸运得很。若是她不是遇到个无末,嫁给村里的他人,比如勤寿之流,此时难免夫妻吵架不和。

当下半夏和无末商量着,明日个就去找族长,看看能不能让这爷孙俩留在山下住。也不必住村里,就在自家旁边该间茅屋住着,也好有个照应啊,总比那么大年纪的老爷子带着小孙子到处流浪得好。

半夏和无末说着话儿,很快迷糊入睡,可是就在入睡之际,她又想起一件事,对着无末强调说:“等阿诺长大些,就必须让他离开了。”

无末也要睡去了,听到她这么说,不解地问:“为何?”

半夏叹了口气:“咱们族的女人是不能外嫁的,阿诺在这里可娶不到娘子的!”

无末一听这个,不禁笑了,大手一伸将她揽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想得太长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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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自从山里回来后,身体越发不好,现如今正躺在炕上闭目养神,费在一旁照顾着,老妈妈在正屋烧火做饭呢。

待到半夏对族长说明来意,族长张开了眼睛,看了看无末和半夏后,重新闭上双眼,慢悠悠地说:“望族外面也不是没有外人住,虽说咱们时代住在这里,可也不能不让外族人住了。你们既想留,那就留下他们吧,不过要记得教导他们守咱们这里的规矩。”

半夏闻言欣喜,和无末相视一眼后,赶紧感谢族长的恩准。

族长却挥挥手:“我累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半夏和无末轻手轻脚出去,正要告别,却见正屋烧火的老妈妈起身,殷切地望着无末:“既然来了,喝口茶再走吧,我正烧着。”

此时天气闷热,老妈妈的汗水顺着她苍老的皱纹往下滴。无末看了眼这老人,摇了摇头,冷淡有礼地道:“谢谢老妈妈,不用了。”

老妈妈面上显然有几分失望,不过还是笑着道:“好,你们走好,以后常来啊!”

半夏心中不忍,忙道:“老妈妈,今日个还有事,下次再过来喝你煮的茶。”

老妈妈忙点头,嘴里一叠声说着好,眼睛却殷切地盯着半夏的肚子。

半夏笑道:“老妈妈,回头这娃生下来了,还要请族长给起个名字呢。”

老妈妈听了,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又看了眼一旁冷眼冷面的无末,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高兴地一直说好。

待到出了门,费也跟着出来了,费一直送出好一段,末了,他正色对无末说:“你若是有空闲,便时常过来这里看看。”

无末望着费,点头道:“好。”

半夏可以感觉到,无末是很敬重费的,甚至他们之间有种特别的亲密。

回来的路上,半夏忽想起一事,猜到:“你认识望族的字,是不是费叔叔教你的?”

无末一愣,随机笑了:“确实这样。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找到我,不但教我识字,还教我许多其他本领。”

半夏轻叹了口气道:“论起来,他是你的亲舅舅。”

无末却皱了下眉:“我只当他是我的恩人,师父。”

半夏犹豫了下,想着怎么开口:“无末,我知道提起族长和老妈妈,你不太乐意,可是你想过吗,假如费教你许多东西,那么也许族长和老妈妈也是知道的,甚至是他们默许的。”

无末挑眉,疑惑地看向半夏。

半夏继续道:“你想,费去山里找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族长大人呢?”

无末沉思片刻,点头说:“或许你说得对,不过——”他唇边露出一个冷冷的嘲笑:“那又能如何呢?他们还不是亲手把我扔在荒郊野外?还不是眼看着我一个人在野外孤零零地长大却从未想过把我找回来吗?”

“其实族长和木羊很像,他们都是可以为了自己的权威而泯灭了善良本性的人。”无末眸子里闪过冷光,毫不客气地给这爷孙二人下了一个结论。

半夏被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无末心中不平是可以理解的。她心疼地握住无末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冰冷异常。

“无末,以前他做的确实不对,不过我想他现在可能后悔了吧,所以才要弥补。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也许——也许活不了多久了。”半夏轻柔地握着他的手低语。

无末叹了口气,搂住半夏的肩膀:“半夏,不要为这件事忧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以后我会偶尔来这里看一下他们。”虽然在我的心里,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他们,也绝对不会承认他们是我的亲人。

半夏笑着点头:“嗯,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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