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下第二章?”昭夫人冷淡地说。

姜恒昨天没用功,背脊已有点隐隐作痛,估摸着得挨好几下藤条了,但幸而昭夫人没有再说,只道:“三天内把万章念完,不要再拖了。”

“是。”姜恒稍稍躬身,打量母亲脸色,又说,“耿曙不和咱们一起吃饭吗?”

昭夫人说:“问他一句,打你一鞭,问罢,且暂记着。”

姜恒只得不问了,早饭后,他想往后院看,昭夫人却厉声道:“往何处去?”

姜恒只得回往书房,摊开竹简,竖起耳朵,听后院传来的动静,不片刻后卫婆扫过前院,清了院内花盆,收拾出一小块空地,后院则传来打水声与洗碗筷声,想是耿曙也吃了早饭,正自己收拾。

姜恒趁着这当口推开书房后窗门朝外张望,耿曙却又不知去了哪儿。脚步声传来,这家里任何一个人的脚步声,姜恒都听得出来,那是昭夫人来考校功课了,姜恒慌忙装出认真读书的模样,坐端正,提笔蘸墨,铺开一张芦纸。

耿曙也来了,在前院内站定,昭夫人提着两把木剑,扔给耿曙一把,沉声道:“练罢,且让我看看,学了多少不入流的功夫。”

姜恒:“!!!”

卫婆摆上一张椅、一张几,斟了茶,春风吹来,拂起昭夫人鬓发,把几片梨花吹进书房里。昭夫人便慵懒地往椅上一坐,冷冷道:“姜恒,今天太阳下山前,万章一句你背不出来,我就抽他一鞭。自己数数,全书有几句?”

姜恒马上答道:“我念!我这就念!”

昭夫人守在书房门口,面朝前院,耿曙带着迟疑之色,试着举起那把木剑,然而那木剑不知以何材质打造,逾二十斤,对一个十岁小少年来说极其沉重,耿曙意识到这与他往常用的兵刃大相径庭,却仍倔强、吃力地提着。

“喝!”耿曙以剑劈砍。

“着!”耿曙转身,袍襟回荡,用上了全力,那招式竟是有模有样。

“你唱戏呢,”昭夫人嘲讽道,“喊什么?用喊的能杀人?”

耿曙眉头深锁,一瞥昭夫人,一口气憋在胸腹间,挥起那木剑,转身进退,又一式扫腿。

真好看!姜恒的注意力顿时被耿曙练剑的姿势吸引了过去,怔怔看着,一时忘了面前的功课。

“鞭子我可都记得。”昭夫人说。

姜恒马上坐直了,诵读道:“万章问曰,敢问‘友。’。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

读书声中,耿曙动作明显地一顿,迎上了昭夫人冷漠而鄙夷的目光,于是耿曙更卖力地挥起剑来。

“破烂剑技。”昭夫人声音很轻,无奈轻轻一叹,那声音,耿曙却听见了。

姜恒摇头晃脑地念着竹简上的字,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诵完万章其四时,耿曙使完一套剑式,昭夫人终于拿起陈于案上的另一把木剑,走向院中。耿曙马上退后两步,摆了个起剑的动作,昭夫人身形不动,手中剑甚至不知何时出去,姜恒只见眼前一花,耿曙便被母亲轻巧地绊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诵书声一停,昭夫人朝书房内望来,姜恒忙又诵道:“……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

耿曙爬起身,摆开与猛兽作战的架势,双手握剑,紧盯着昭夫人,绕着她缓步转过半个院子,昭夫人却看也懒得看他,随手提着剑,自顾自站着。姜恒念到:“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之所履,小人所视……”时,耿曙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姜恒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母亲只是侧过木剑,一剑刺出,正中耿曙左肩,耿曙失了平衡,又是狠狠摔在地上。

耿曙再爬起时,昭夫人却以木剑搭着他的手腕,往上抬抬,调整他双手持剑姿势,耿曙会意,脚步略分,就这么站着。昭夫人让他摆了个举剑的起手式,沉声道:“看剑尖,站到酉时,掉下来一次,抽你一鞭。”继而转身走了。

“……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姜恒自言自语道,耿曙双手持剑,认真地摆着起剑式,专注地看着手中剑。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耿曙的手不断发抖,姜恒已将《万章》读过一次,朝耿曙使眼色,耿曙只不理会他,那剑越抖越厉害,到得最后,终于拿不住,掉了下来。

日暮时分,昭夫人又回来了,卫婆跟在身后,捧着皮鞭。

“掉了多少次?”昭夫人道。

“十七。”耿曙答道。

“背,”昭夫人拿起皮鞭,又吩咐儿子道,“从头开始。”

姜恒站在廊下,他无论对什么书,都有着看一遍就能背下来的本事,但为了避免耿曙挨打,下午还特意多读了两次,此刻将万章从头背到尾,无一句出错。背完后,昭夫人意外地将鞭子放了回去,走了。耿曙本该挨的那十七鞭,竟是一鞭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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