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田村警部说的,第二天所有的报纸都对森田亚纪子的命案详加报导。这些报导的内容,警部先生都告诉我们了,就这方面而言,在所有外部人士当中,我们几个是最早得知命案全貌的。

只不过,有两样东西警部先生的话里没有,但报纸和周刊、电视新闻和八卦节目都有。其中一个就是嫌犯畑山稔的大头照。

照报纸印的大头照看来,他是个很阴沉的青年,有个尖尖的下巴和一双凹陷的眼睛。不过岛崎认为那八成是驾照上的大头照。

“这张在那类照片里已经算是拍得不错的了吧?我想,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应该会好一点。”

这番推测到底准不准,只有等抓到畑山稔本人才能确认。不过,八卦节目里经常出现的照片,看来是他高中时代拍的,穿着立领的制服,这张照片里的表情就相当开朗,五官也拍得很清楚,看起来还挺英俊的。至少,还不枉费我特地设定预约录影来看。

另一个光从警部先生的话里无法得知的,便是畑山稔的个人资料,也就是他个人的私生活和家庭环境。杂志和电视节目对这方面的采访很有一套,我们只要待在电视机前面,就可以回顾畑山稔这名青年二十一年的人生。

畑山稔出生于东京浅草,家里本来是开皮包店的,但是距今十年前,畑山稔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倒闭,店面、住家、土地全都拱手让人,一家人便离开了浅草。以前皮包店的店址靠近花敷屋,抬头可以看见浅草豪景饭店的灯光,现在那个地点已经盖了一幢小小的复合式大楼,里面有居酒屋、卡拉OK以及一家没有客人上门的理发店。

八卦节目的播报员报导说,皮包店倒闭的直接原因——当然生意大概本来就好不到哪里去——是畑山稔的父亲畑山嘉男当了朋友借款的连带保证人。根据节目的报导,那个朋友似乎本来就打定主意要欺骗畑山嘉男,畑山嘉男一帮他作保,他立刻便带着所有借来的钱,连夜潜逃。

结果,畑山嘉男和他的皮包店便不明不白地背上了一笔五千万圆的债。这个数字,不是一家小小的皮包店还得起的。房子和土地早已拿去抵押借款,充作皮包店的周转资金,债上加债,根本没有还清的指望,脱手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再加上这一连串的骚动期间,又发生了另一件倒霉事。他父亲的畑山嘉男和债权人之一,据说是恶质的民间金融业者讨债人员发生争执,出手打了对方。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指的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吧,挨打的人于翌日死亡,死因是殴打导致的颅内出血,所以畑山嘉男以伤害致死罪遭到逮捕、起诉。

审判经半年左右结束,畑山嘉男被判五年徒刑。罪名既非杀人罪,又证实是被害人先动手的,尽管有这么多值得同情的情由,法院仍然没有处以缓刑。

我和岛崎一起坐在我家看八卦节目的录影带,正说着这样的判决真是不通人情的时候,接下来播报员的话,立刻说明了其中的原由。原来畑山嘉男会有过一次暴力伤害的前科。

“他一定是个动不动就跟人家动手的火爆份子。”岛崎说。

那是畑山嘉男二十一岁时发生的案子,因为酒醉在酒馆闹事——电视上播报员继续说明时,我觉得背上泛起一阵凉意。

做父亲的二十一岁便惹事生非,现在儿子也是二十一岁就成为全国通缉犯……

“你是不是在想,环境造就罪犯?”岛崎开玩笑似地问我。

我摇摇头。

“我才不是在想那么难的事呢。只是在想,所谓的运气很背,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畑山皮包店倒闭,畑山嘉男被收押之后不久,畑山稔的母亲就决定离婚。

“不久,做母亲的带着刚上国中的儿子畑山稔,离开了这个家。就这样,展开了母子相依为命的贫苦生活。”

播报员非常仔细地说明着,一边指着离婚当时畑山母子住的地方,位于足立区的公寓窗户。

一直到从当地的公立高中毕业,畑山稔的岁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他的成绩中等,不过因为是篮球社的明星球员,在朋友之间很受欢迎。他母亲加入了附近的家事管理协会,有时候会住在雇主家帮佣,因此畑山稔几乎是自己照顾自己。

离婚之后,畑山嘉男完全没有与他们母子联络,他们母子似乎也打算和父亲断绝往来。畑山嘉男于三年后假释出狱,之后便不知去向,目前依然行踪不明。

高中毕业之后,畑山稔在东京都内某家平面印刷公司工作。但他似乎不适应这里的工作,才上了一年班便辞职了,后来靠着打工的收入维持生活。二十岁那一年,开始上位于新宿区一所业界一流的针灸学校。他本来就热衷于体育活动,会向高中时代的级任老师表示,如果家庭经济状况许可,他希望能上大学攻读运动医学。所以,对他面言,虽然形式或多或少有些不同,也绕了点路,但是最后他还是走上了他一心想走的路。

如果所有人一出生背后就跟着一颗“星星”,那么跟在畑山稔背后的那颗星星,大概就叫作“孤独”吧。当他开始上针灸学校的那年春天,他母亲就因为脑中风骤然过世。举目无亲的他,离开了位于足立区的公寓,搬到位于JR大久保站附近一间公寓,骑脚踏车就能到达针灸学校。

画面切换之后,出现了另一名外景主持人。他举起右手,指着一栋中间横着铁制户外梯、脏兮兮的两层楼灰泥公寓。

“位在这栋公寓二楼的这扇窗户,就是畑山稔的房间。”

摄影机以特写镜头拍出窗户外部,垂挂着一条晾衣绳。玻璃窗反射着西晒的刺眼阳光。

这里,就是在逃之身的畑山稔,他唯一的“家”。

我想,畑山稔在这里的生活,一开始多少都有些梦想、有些欢乐吧。一个人生活虽然寂寞,但是对于曾经因为父母吃过不少苦的他而言,也有轻松的一面。

而且,他有努力的目标。在针灸学校和他同班的男性,在外景主持人访问时答道:

“他是班上最用功的学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好感伤。

畑山稔错就错在——或者说,他运气不好是在于,为了有多一点时间研读针灸,到处寻找时薪高、工时短的工作,结果选上了“天堂”。恐怕就只有这一点。

我猜想,清寒学生当中,一定有很多人基于和畑山稔相同的理由,踏进了特种行业的世界。国外来的留学生都在餐饮店或酒馆工作,在赚取生活费与用功念书的需求中苦苦挣扎,努力减少冲突。这些人绝大多数都不忘初衷,不为这样的世界所污染,后来也都离开了那个地方。

然而畑山稔却被绊住了。“天堂”不是个“好地方”,在那里和他亲近起来的森田亚纪子也不是个好对象……

“畑山稔会一直逃到被捕的那一天吗?或者他会在哪个阶段死心自首呢?”

对于我的话,岛崎并没有作答。他的视线朝着电视,但是眼镜滑了下来,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在专心看电视。显然是忙着追逐脑中的思考,对身边的一切视而不见。

八卦节目换了话题,于是我也跟着站起来。

“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家有泡面。”

岛崎含糊地“嗯”了一声。我一边在厨房烧开水,心里一边开始筹划我的计划。

我想到畑山稔的家——大久保的公寓去一趟。

当然,是我自己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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