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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耶律璟是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上京城之后,才知道日连部与羽陵部被灭的消息的。

耶律德光本来就不情愿为着女人撤兵,当即就恼了:“我就知道汉人狡诈,绑了皇嫂不说,还悄悄灭了两部!”当即请命要重返燕云十六州,再辟疆土,还是被耶律璟给强行拦住了。

“汉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才撤兵回来,将士出征三年未曾还家,忽听军令再征齐国,士气定然不会高的。再者汉人已经尝到了甜头,如今要做的不是带兵前去攻打燕云十六州,而是传召各部商议齐人战术上的改变,如何应对齐人再行突袭。”

萧玉音被送出应州城,与耶律璟会合,当即说出心中担忧。她跟随夏景行以及赵六辗转漠北漠南的大片土地,见识过了这些人在草原上行事,当时便提醒耶律璟要防备汉人出关去攻击各部。耶律璟当时还不放在心上,只当萧玉音这是被汉人所掳,吓破了胆子。

哪知道才回来就听到了两部被灭的消息,才知萧玉音所言非虚,汉人果然已经考虑从被动保守防备到主动出击,战略战术的改变势必要让此后辽齐战争格局重新改变。

身为一国可汗,耶律璟的出发点与耶律德光全然不同。

耶律德光可以只关注一城一池的胜利,以夺下齐人多少城池为目标,但耶律璟要关注的却是整个大辽与齐国战争的全盘格局,而非一隅得失。

兄弟俩在延昌宫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耶律德光心头郁恨难消,明明战局一片大好,却必须撤兵回国,这对于他是重大的打击,一路之上都不曾与耶律璟争论过什么,但是听得两部被灭,终于忍无可忍:“皇兄枉为一国可汗,两部被灭,竟然无所作为!难道就不怕我大辽子民对皇兄心生寒意?”

耶律璟人到中年,到底不似年轻时候热血激情,经历了一次皇后被掳事件,再强硬的心脏也被吓的差点出了问题,两名皇子原来有各自的属地,一两年回来一次,如今也被他留在了上京城,陪伴惊魂未定的萧玉音。

“阿弟,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决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粮草辎重,朝中声音总还是要听一听的!”

耶律德光哪里听得进去,脾气上来了就差指着耶律璟的鼻子骂他女色误国了,“皇兄连草原上男人的血性都没了,连了皇嫂将众将士流血舍命夺来的城池拱手相让不说,就算是知道两部被灭,也生不出一点点替部族百姓报仇的想法,你让为弟的怎么想?让朝中众臣怎么想?”

萧珙原本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对于耶律德光咄咄逼人的态度,以及萧玉音被赎回来的不满都瞧在眼里,见大汗一再忍让,到底还是插了句嘴:“王爷此话有误,大汗也没说不为两部百姓报仇,只要再起征战,不但要重新调兵遣将,还须粮草辎重点算清楚,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耶律德光年轻气盛,打仗从来都只是负责往前冲,后勤都由耶律璟督促其余官员在保障。萧珙自己就分管过这些事情。作为一名保守派的官员,尤其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权势地位稳固,只要不出岔子,下任汗王就是自己女儿所出,他并不赞成南侵。

汉人的江山是繁华锦绣,但那不适合辽人放歌牧马。

大齐百姓与辽人牧民过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听说前者被限定在乡土之上一生躬耕,但辽人却是自由的民族,在马背上辗转,追逐着太阳高歌,与心爱的姑娘生一窝小崽子,看着他们在草原上撒欢,渐渐长成勇士,敢斗豺狼……

耶律德光生气归生气,尤其对耶律璟的旨意还不能反驳,虽然憋屈到底也还有底线,但对萧珙可就毫无顾忌了。他身为丹东王,手握重兵,又是可汗胞弟,追随可汗立下赫赫战功,原本对朝中辅佐耶律璟的官员们就看不上眼,认为他们只会指手划脚,特别是萧珙这种凭着女儿上位成为可汗心腹重臣的,那就更瞧不在眼里了。

更何况此次若非萧玉音坏事,说不定汉人半壁江山都要被大辽拿下了。

当下更是毫不客气,指着萧珙的鼻子就骂,“皇兄原本雄才大略,都是你们这帮人整天在他耳边教唆,这才让他优柔寡断了起来!”遥想俩兄弟当年纵马草原,挥斥方遒,才打下整个草原。

萧珙万没想到不过就是帮可汗说了句话,立刻就遭到了耶律德光的攻击。再怎么说,他也是可汗的岳父,就连可汗都从来不曾指着他的鼻子骂过,却被耶律德光指着鼻子骂,哪里还肯再忍,立刻也指着耶律德光的鼻子骂了起来,“老夫是瞧在可汗面上才让着你的,能征善战有什么用?部落安抚呢?我辽人百姓难道不需要过安稳日子?”

这恰恰反应了辽国主战派与保守派的争执焦点。

主战派认为辽人能够一生在马背上征战便是荣耀,而保守派却认为辽人在草原上放歌牧马才是详和安宁的生活,而不是面对重赋或者直面生死性命之搏。

很快丹东王耶律德光与大丞相萧珙在延昌宫保兴殿里一度激烈争吵到差点打起来的事情便传扬开来,不久之后,奉召前来上京城议事的各部落首领,以及辽国官员重臣皆知道了这件事情,顿时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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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战局有了明显的变化,最高兴的莫过于身在长安城中的齐帝,自接到燕王的捷报之后,燕王府里把守的禁军早早就撤了,各种吃的玩的赏赐流水般送到了燕王府,上至太子下至诸皇子以及官员人人侧目,就连燕王岳家上门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燕王府里如今只有燕王妃与小世子,官员想要示好也是巴结无门,就连家眷送了拜贴去,燕王妃也是闭门谢客的。

她自带着小世子进京,备尝冷眼。那时候战事失利,燕王誓要与燕云十六州共存亡,她都已经做好了被囚禁一生的打算,只要能让她好好抚养儿子长大。

从宫里皇后到东宫太子妃,以及诸皇子妃都怕沾上了她似的,连个话儿也不肯传,其余官员更别提了,那时候燕王妃便知道她此生荣耀也只系于燕王一个人身上,与其余人等无关。

因此,燕王妃不但闭门谢客,就算是后来府外守着的禁军被撤,她也不曾进宫去与皇后太子妃联系感情,走动走动。

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圣人赏完了燕王妃与世子,开始在太子面前念叨起了燕王的好,“三儿从小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喜武厌文,以前还嫌他闹腾,没想到他倒是天生的武将,戍边有功呐!朕也有三年没见过三儿了,甚是想念呐,传旨让他回来吧,等他到了长安城,再行封赏此次有功之臣!”

太子嘴里敷衍着,“三弟这几年辛苦了,正应回长安来好生休整休整,也好与父皇母后团聚,共享天伦。”心里却有几分烦恼。

当初他以为燕王战事失利再难翻身,便开始重新押注,哪知道王光与周同纯粹就是俩酒囊饭袋,前者运道还好些,至少性命保住了,后者就是个倒霉鬼,直接死在了幽州城外。

周同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王光没死,带着十万大军前去支援燕王,最后只剩了三万多残兵,连一座城池都没拿下来,到了燕王这儿只有奏折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早闻朝中点兵派将支援幽州战事,儿臣奔波数州,还当此是虚言,没想到与辽人议和之后,前往幽州接管城池,才在城外遇见了王光将军,带领约三四万人马立于城下,与辽首耶律德光胶峙。”旁的再无一句。

圣人高兴完了,才想起来追究王光与周同的责任,“当初点兵十万,寸功未立就折损了六万多人马,太子以为此事该如何?”

太子悄摸纳了王光一女在身边服侍,有郑贵妃枕头风吹着,圣人很快便知道了此事。只他认为这不影响战局,相反如果王光因为向太子献了女儿而在战场上全力以赴,也是好事。他后宫如今就有不少妃子来自朝中重臣之家。

只没想到王光钻营小道有术,真打起仗来却是个脓包,多年前在西北与西夏人打仗还算不错,如今却败于辽人之手。

圣人此时对燕王有多喜欢,就对损兵折将又寸功未立的王光有多厌烦,人还在路上就传旨拘拿。

王光带的十万人马乃是从京郊南北大营抽调,乃是戍京将士,战事完结之后要带兵回京复命,不似燕王手下,依旧驻守燕云十六州,善后收尾,安抚百姓,原地驻守。

离开幽州的时候,他多次前往城内燕王府求见燕王,只盼着能跟燕王深入沟通一番,求他在圣人面前为自己开脱几句,比如在此战之中奉了燕王之令拖住了耶律德光,在大战之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可惜燕王府的守卫十分尽职,每次均以“殿下很忙,没空见将军,王将军还请回”就将他打发了。

王光给燕王府守卫塞了好多次银子,也只换得可以在燕王府门口守上半个时辰的机会,有次他还瞧见个身着盔甲身形高健的年轻人带着护卫说笑着进了燕王府,门口守卫瞧见他笑容满面,连向里禀报都不曾,就迎了他进去。

他凑上前去小心的问,“小兄弟,方才那位是?”不塞红包也就算了,可到了门口就直接抬脚走了进去,好大的脸面。

守卫睨他一眼,语气里满是自豪,“那可是夏将军,战功赫赫,此次逼的辽人退兵多亏得他与赵校尉。那会儿我们兄弟在儒州挨饿,也多亏了夏将军夫人及时送粮过来,听说夏夫人连家产都全部捐了自筹了军粮来,那可是救了我们兄弟的命,饿着肚子可怎么打仗呢?”

王光只好默默的退了回去,到底在回京之前也没见到过燕王殿下,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战后求见燕王这么难的,当初怎么也应该带兵直奔燕王帐下,如今军功也到手了,哪比得此次灰溜溜回京?

太子因着王光与周同之事,心中窝火,回到东宫之后便下令将王光之女送往冷僻之处,太子妃来禀,“今日太医来诊,王氏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太子妃早已育有皇太孙,但王氏父亲在外征战,若是回来之后又立军功,身后还有个掌兵的父亲,那就是一大威胁了,因此对王氏很是关注。

“有孕便有孕,难道送她到僻静处安胎也错了?”

太子妃忖度着王氏的父亲难道出战不利?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立即转身便要去安排王氏,欲将她送往东宫最僻静的院落,才转过身,太子便唤住了她,“太子妃可在宫里见过燕王妃?”

太子妃是每日都要往宫中例行请安的,而燕王妃接了赏赐,定然是要进宫谢恩的,到时候妯娌俩在宫中相见,不着痕迹的联络感情,倒比特意派人前去道喜来的更自然些。

出于某种特殊的心理,太子从生下来便是正统嫡子,在所有皇子们面前都是半个君主,将来地位更是天差地别,而太子妃也是未来国母,夫妻俩从来只有别的兄弟捧着的道理,没道理转回头去捧别的兄弟。

这关乎尊严问题。

太子妃摇头,“三弟妹并未进宫谢恩,听说如今依旧是闭门谢客。”

太子顿时懊恼起来,“你做长嫂的难道就没派人去问一问她那里可需要什么?”

这时候再做,可不就太明显了?

太子妃前后一联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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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召燕王带兵回京领赏的旨意颁了下去,自有礼部官员亲往燕云十六州传旨。消息传开以后,晋王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夏景行所立战功,亲自派人去请南平郡主。

南平郡主上次听到夏景行的消息,还是他陷落辽营不知生死的时候,当时便觉老天都在帮她,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竟然立下了赫赫战功。

晋王这次也没辙了,“这小子运气好,竟然摸到了辽国上京去,将辽后掳到了应州,促使辽帝答应退兵。皇兄召了燕王带人进京领赏,恐怕这次父王拦不住他进京了……”

南平郡主没想到晴天落下个大雷,竟然还是夏景行要升官的消息,当下抵受不住,捂着胸口摇摇欲坠,“这小畜生不是应该死在辽人手上吗?怎么竟然回来了呢?他怎么能回来呢?!父王,咱们不能让他回来!一定不能!”她眸中布满了深深的厌弃之色,似乎有什么脏东西就要缠上来了。

晋王暗叹一声,夏景行都快成了闺女的心病了。

然而如今燕王正是诸皇子中最得圣人欢心的一位,召燕王回京的圣旨才出了长安城三日,圣人就提了不止十八七遍,往燕王府的赏赐就没断过。之前是赏给燕王妃与世子的,这几日却全是赏给燕王的,从兵器到宫里的兵书,赏玩的用的,就连美人儿也送了四位过去服侍。

晋王是亲弟弟没错,可燕王还是圣人的亲儿子呢。

燕王如今要带着手下重将回京,又是立过赫赫战功的,还有夏家捐粮之功,晋王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夏景行入京?

夏景行如今是五品武职,只要进京面圣,怎么着一个四品武职是跑不了的。

反观女婿宁谦与外孙宁景世,反差之大,就连晋王也要忍不住摇头了。

这一对父子倒是一脉相承,都有诗酒歌舞,寻欢作乐,夏景行倒好似歹竹上面结的好笋,当真事世难料!

“此事父王若能作主,是一定会为你作主的。可……父王拿什么正当的理由来阻止夏景行入京?他进京受封领赏,可是正当理由,圣人旨意还特意点名让燕王带着他与一位姓赵的校尉进京受封,难道父王还能驳了圣人的回?”

南平郡主满心不服,颓然坐倒在了圈椅上,拿手捂着脸,就好似小时候遇上了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逼着晋王帮她一般,“我不想看到这个小畜生!父王我不想看到这个小畜生!他倒是风光了,立了战功进京受封,可是我呢?别人会怎么看我?人家会觉得我这个做继母的恶毒,刻薄了嫡长子,没想到他远走边陲倒是出息了,到时候我不就成了长安城的大笑话了吗?怎么打压都没用,到底还是让这小畜生得了意了!”她心中有千般的悔万般的恨,当初就应该趁着他小,一把推到后院塘里淹死了才好呢,不然哪有今天的事?

晋王妃去岁病逝,府里儿子媳妇如今还守着孝,只晋王都不常往宫中去,一旬去个两三次而已。

王妃活着的时候,晋王没觉得有什么,等王妃病逝之后,晋王忽的便生出了满目苍凉的感觉,鬓间的发丝都白了一把。

晋王妃一生贤惠温婉,温柔隐忍,人去了便忽的显出她的好来。晋王如今瞧着年轻娇媚的姬妾都没什么兴致,王妃去了他倒常去王妃的院里坐坐,也不进房去,就坐在院里廊下,有时候忆起年轻时的旧事,那时候喜爱南平郡主的亲娘,痛失爱姬,对晋王妃也并不上心,可是老了再想起来,才觉得错待了她。

她也是个玲珑心肝的女子。

大约是老年丧偶,心劲忽泄了一多半儿,晋王这时候终于显出老态来,“天意如此,他的路如今已然是挡不住了,前面有燕王护着呢。也亏得阿宁的世子之位早就坐稳了。”不然夏景行立了战功回来,真要与宁景世争起镇北侯世子之位,又有燕王相助,镇北侯世子之位落到谁手上,还真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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