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国营电车蒲田调车场的凶杀案,自从主管警察署设立侦查总部以来,已经一月有余。

侦察工作完全陷入僵局。为协助破案,警视厅侦查一处派来八名侦查员,加上当地的十五名侦查员,全力以赴展开侦查,然而没有抓住一件过硬的线索。侦查班子严重碰壁,一筹莫展。

案发后,从第二十天起,总部的士气已经开始不振。所有该查访和调查的,都查过了,剩下的工作已经没有了。

这时,在警视厅辖区内,重大的刑事案件不断发生,这方面的侦破工作活跃,相形之下蒲田案件越发显得停滞不前。每天清晨,侦查员走出总部时,脚步也都有气无力的。依照旧例,每当案件陷入迷宫,侦查总部在一个月左右就要解散,尔后转入任意侦查。

这天傍晚,设在练武场警察署的侦查总部的办公室内,二十四、五名侦查员聚集一堂。本来总部的部长是警视厅刑事部部长,可是,这天出面的却是副部长,侦查一处处长和当地的警察署署长。

警探们无精打采地坐着。每个人面前的茶碗里斟了酒,煮鱼、煮虾之类的菜肴一盘一盘地摆着。

警探们没有谈笑。过去。每当破案总部解散时,那是一片欢乐的气氛。如今,案子没破,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守灵般的阴郁之色。

“大体全部到齐了。”主任井部环视一下会场向处长报告说。

一处处长从草席上站起来。

“诸位一直很辛苦!”处长开始讲话。“本案,自从设立总部以来,历时一月之久。其间,诸位付出许多辛勤劳动,遗憾的是,因为未能抓住有力的线索,总部要暂时撤消。实在是一件憾事!不过……。”

处长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到会者,大家都在垂首静听。

“本案的侦破工作并非到此结束,今后还要继续进行任意侦查。回顾一下,此案最初现场条件比较完备,我们或多少有过分依赖条件急于求成的思想。虽然被害者身分不明,但是总以为条件如此完备,不久就会查清,想得过于简单。结果,查来查去,被害者和加害者没有查清。尽管诸位做出了很大努力,但是收效甚微。现在看来,最初阶段,过于放心,或者说是设想得太简单了。”

今西荣太郎低头聆听着处长发表的感想。

处长的讲话颇为铿锵有力,似乎是有意给大家鼓劲,然而空洞的内容是无法掩饰的,终归是一副败北者的腔调。

侦查总部解散后,进入任意侦查。可是,迄今任意侦查阶段抓到凶犯的案例极少。

近来公开侦查颇有成效的案子,只限于凶犯已经暴露,通过向一般群众提供犯人照片,请求群众给予协助。但这个案件,不用说犯人,就连被害者的身分也竟没有搞清!

诚如处长所说,案件发生当时,资料相当齐全,过分依赖这些资料而使设想过于简单,处长这一反省不无道理。事实上,在案发初期,今西也是认为很快就会破案的。

当从目击者的证言中得到“卡梅达”这一线索时,大家认为马上就会破案。对“卡梅达”这个线索,今西比其他警员更感到责任重大。因为找到“卡梅达”这个地名的正是他自己,而且还千里迢迢专程到秋田县出差,结果是枉费了心机。

事到如今,今西甚至也改变了主意,认为“卡梅达”不是地名,也许正如最初估计的那样是人名。当然,在秋田县岩城镇龟田之行中发现一个奇异的男子,可是直至目前还看不出他与此案有何关联。也许认为“卡梅达”是人名更合适些!

然而,如今纵然再退回到这一步,也无济于事了!人干什么事情,一旦失败,总是会产生种种错觉的。

一处处长讲完话后,当地警察署长又讲了一番慰劳大家的话,内容与处长讲的大同小异。

尔后,警探们喝着大碗酒,转入杂谈。但是,依然兴致不浓。

没有生气的宴会很快就结束了。一处处长和署长提前退席,大家也跟着马上散去。没有一个人有情绪留下来。

今西荣太郎独行踽踽,踏上归途。再也不必每天到这个临时总部里露面了。从明天起又将回到本厅的警探办公室。

今西向蒲田车站走去。街上路灯亮了起来。夜幕刚刚降临,瓦蓝色的天空,仍是清澈、透明。

“今西先生!”

突然,有人在身后呼叫他的名字。今西回头一看,是吉村他正从后面赶上来。

“啊,是你呀!”今西停下了脚步。

“我和您坐电车有一半路同路,想和您搭个伴……”

“啊,好啊。”两个人一起并肩向车站走去。

站台上人声鼎沸,拥挤不堪。此时正是下班时间,车里也挤得转不过身子。吉村挤到离今西不远的地方,用手抓住吊带。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向后飞逝的东京市街,霓虹灯五光十色,绚丽夺目,一派繁华的都市景象。

吉村要在代代木车站下车,今西还要乘坐很远一段路。

“吉村君,”今西眼看涩谷站已到,便大声喊道,“在这儿下车吧!”

吉村应了一声。当他下到同样拥挤的站台上、穿过人群来到阶梯升降口时,今西也赶了上来。

“怎么啦?”吉村睁圆眼睛问道。

“没什么。突然间想和你再谈谈,到那边去喝一杯吧。”今西顺着杂沓的阶梯边走边说,“拖住你不好吧?”

“不,我没关系。”吉村笑道,“说实话,我也正想和您再谈一谈呢!”

“好极啦!反正也不能回家。我喝了守灵似的闷酒是不能回家的。再找个地方喝杯啤酒吧。”

“好啊。”

二人穿过站前广场,走进一条小巷。这一带到处是嘈杂的酒店。悬挂在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灯火通明。

“这一带,你有熟悉的地方吗?”今西问。

“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

“那就随便闯吧。”

他们走进一家门面不大的杂煮铺。天刚黑,店里客人不太多。二人坐到了靠塘角的座位上。

“来啤酒!”

“好!”看着煮锅的女主人手持长筷子低头答应。

两个人举起冒着沫的酒杯碰了一杯。

“好酒!”今西一口喝掉了半杯,“看到你太高兴啦!”

“我也一样。我们在工作上就要分手了,您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

“哪儿的话,倒是你帮了我不少忙。”

“要点什么吧?”

“好。那么请来一套杂煮串呢。”

“你也喜欢吗?”今西微笑道。

“我喜欢吃这种东西。”

今西喝着啤酒,突然长吁了一口气。年轻的吉村悄悄地看在眼里。

在外面,是禁止谈论侦察情况的。尽管两人都在回避,但却不能完全摆脱开。他们可以用只有自己理解而又不引人注意的语言和表情来表达。

“明天就回厅吗?”吉村咽下一口啤酒问。

“是的。这次得到你不少帮助啊,就要回老巢了。”今西一边嚼着杂煮串一边说。

“马上就转入别的案件吗?”

“可能是这样。我们的工作是没个完的。”

新的工作一件接着一件,案件总是在不断地等待着他们。

“可是,即使是干别的事情,这件案子也不会从脑子里消失的。”今西谈起了那起案件,“我工作多年,陷入迷宫的案子也遇到过三、四起。哪怕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也总是在脑海里盘旋。一遇机会,就会沉渣泛起,简直不可思议。已破的案子什么也记不清了,可是未破的案件,连被害者的面孔都记得一清二楚。这次,又多了一个做恶梦的对象。”

“今西先生,”年轻的吉村拍了拍今西的手臂,“这件事,别再说了。今天是和您在工作上告别,痛痛快快地喝一杯吧。”

“这太应该了,对不起。”

“可是,今西先生,说来也怪,我们到远方那次出差,比一起在市内调查印象深刻得多呢。”

“那当然,到外地去的情景,是不易忘掉的。”

“我是第一次去东北。那个地方大海的颜色真是蓝得出奇!”

“是啊,”今西应道,“等到离职退休以后,我真想悠闲自得地再去那一次。”

“是啊,我也有这个想法。”

“你说什么?你还年轻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龟田那个地方我是想再去看看的。”吉村的脸上露出了留恋的神色,仿佛那儿的景色就浮现在眼前。

“对了,当时欣赏过先生的俳句,以后又作了吧?”

“作是作了,只有十来句吧。”

“请让我见识见识。”

“不行,不行!”今西摇摇头,“此时在这里拿出拙句,好啤酒也会减色的。等以后有机会再说。怎么样,再来一瓶吧?”

店里开始嘈杂起来,客人的谈话声越来越高。这样,反倒使这边的谈话更方便了。

“今西先生,”吉村转动上身,靠近今西,“蒲田那件案子……”

“嗯,”今西迅速地环视左右,发现没有人注意。“根据你的判断,加害者的老巢不会太远,我也认为这是本题。”

“你也这样想吗?”

“我认为加害者身上会溅上大量血迹,因此他也不会走得太远;总觉得应该是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

“基于这种设想,我们调查了很多地方。可是……”今西泄气地说。

“犯人穿着那身衣服,是无法搭乘出租汽车的。”吉村接着说,“据目击者讲,加害者的装束很不好。事实上,在蒲田一带低级酒吧喝廉价威士忌的人,其生活状况是可想而知的。他们不会是自己有车的人。”

“是这样。”

“如此说来,假如犯人不能坐出租汽车,就只有步行回去。从作案时间看,街上漆黑,可以不被人发觉。可是,如果说是步行,那么活动范围就很有限。”

“这倒是,即使走到天亮,靠人的双脚也只能走八到十公里。”

“今西先生,我这样想,加害者那身打扮可以回家,很可能是个单身汉。”

“不错,”今西为吉村斟上啤酒,顺便也填满了自己的杯子:“这倒是个新想法。”

“您也这样想么?满身血迹回家会引起家属怀疑,当然要有所顾虑。照此看来,犯人是独身,而且与邻居很少来往,工人模样,我脑子里有这么一条线。”

“有意思。”

“照您的看法,那个人另有住所,犯人当夜躲进去的是隐蔽地点,对吗?”

“我对自己的判断已经失去了信心。”

“不,这是您谦逊。不过,今西先生,恕我直言,假如有那种隐蔽点,一定是犯人的情妇或者亲密朋友的住所。可是,犯人并不富裕,因此,朋友姑且不谈,说他有情妇,我可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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