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航迹 第三节
今西同办事员闲聊了一阵。他知道在这儿肯定也无法弄清成濑理惠子的住所,但是考虑到今后可能还要打交道,所以不好马上就走。
“警视厅到底为什么还在追查成濑以前的住处?”办事员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剧团里的人做梦也没想到成濑理惠子竟然会与蒲田调车场杀人案件有牵连。
“啊,因为有点情况,”今西支吾搪塞地说,“成濑小姐虽说是自杀,但毕竟与病死不同,也算是死于非命。为了参考!有必要把本人的情况搞请楚。”
“噢,是这样啊!”办事员心悦诚服地说,“死后还这样追查,可真不能轻易去自杀呢。”
正说活间,今西听到远处传来喊叫声。
“这是怎么回事?”今西侧着耳朵细听。
“咦,你说这声音啊,是排练场里正在赶排下期公演的节目。”
“有空没有?不去看一看吗?”
今西很少看话剧。他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年轻时从筑地小剧场得到的那一点。这个剧团现在以上演进步剧而闻名。
“是吗?那好,我欣赏欣赏,不过,我去了,不会打扰吗?”
“不会的。因为虽说是舞台排练,其实都化了妆,和正式演出一样。也有类似观众席的座位,坐在那儿,一点也不显眼。”
“那就打扰了。”
“我带您去。”办事员在前面引路。推开办公室的门,来到走廊尽头,又有一道门,办事员轻轻拉开,今西跟随在他的身后。
顿时传来舞台上的声音。许多人活跃在灯光下的场面立刻映入跟帘,办事员把他领到暗处靠墙的椅子前面。除他之外,那里还有四、五个人。他们吸着烟抱着双臂或翘起二郎腿瞅着。
不知剧名,只见台上布置得好象是工厂的一角,许多扮演工人的人聚在那里正围着一个同样装束的工人争论不休。台下的导演不时在纠正台词。
今西目不转睛地望着。真和看正式演出一样。演员们穿的全是工人服装,总共有二十多人在台上活动。
今西边看边想,这么多服装要准备齐全,该多么不容易啊。他注视着剧情的发展,忽然,他两眼明亮起来。表面上他还在看戏,可心却早飞到了别处。接着,他从暗处站起来,轻轻打开门来到走廊上。
当他回到办公室时,三名办事员还在准备寄发宣传画。
“怎么样?”为他引路的办事员回头看着他问。
“很有意思。”今西满脸堆笑答道。
“这是我们剧团首次演出的新剧,下了很大功夫。托您的福,评价也很好。”
“是啊,大家表演得很精彩。”今西站在办事员身旁小声说,“对不起,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办事员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刚才看到,服装可真不少。”今西说,“公演结束后,服装都保存起来吗?”
“差不多都保存起来。”
“这么说,当然要有专人保管服装罗?”
“是的。”
“对不起,我能不能见见这个人?”
“是要见服装保管员吗?”办事员望着今西的面孔,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的,有件事我想打听一下。”
“请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她在不在。”办事员从办公室里走出去。
今西独自吸起烟来。
——成獭理惠子既然是剧团的办事员,一定熟悉剧团内部情况。不用说,也会认识剧团里的人。
今西在等办事员的时候心里想到。
“服装管理员现在正要回家。”那位办事员返回来说。
“好极了。”今西扔掉烟蒂,“我想见一见,只用五分钟或十分钟就可以。”
“我带您去。”办事员把今西领到里面。
“这位就是服装管理员。”办事员介绍的是一位三十五、六岁胖胖的女人。
“耽误你下班,实在抱歉。”今西低下头。服装保管员已经穿好大衣,正准备回家。
“有什么事吗?”身材矮胖的管理员仰头望着今西。
“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件事情,刚才看了舞台彩排,那么多服装全要由你保管吗?”
“是的。”
“数量这么多,有没有丢失过呢?”
“很少有。”
“很少有?”今西从这句话上找到了机会。“这么说,偶尔也有丢失的情况喽?”
“是的。偶尔也有短缺一件或两件的时候。不过,这种事,几年才有那么一次。”
“原来如此。有些事总是不可避免的。数量这么多,尽管小心,也会有不够数的时候。”
“是的。不过,这也是我的责任。”
“那么,今年春天,丢失过男人的服装吗?”
女服装保管员听今西问得这么具体,禁不住吃了一惊。
“是的,有一次。”
“哦,什么时候?”
“五月份上演川村友义先生的《笛子》,当时有一件男式风雨衣不翼而飞,一直没有下落。”
“风雨衣?”今西警觉起来,“那是在什么时间?”
“那次公演五月底结束,我记得是在五月中旬丢失的。怎么也没有找到,急得我赶忙用别的衣服顶上了。”
“对不起,你记不记得是在五月几号?”
“谙等一等,我去查查工作日记。”她急步返回自己房间。
“还真有丢失的!”这当儿,今西同办事员攀谈起来。尽管语气还很缓和,他的心却怦怦地跳个不止。
“找到了。”女保管员回来马上对今西说:“刚才看过日记,是在五月十二日丢失的。”
“是五月十二日吗?”今西心想这回不会错了。
“是的,十二日我另外找来一件补上了。”
“这么说,那件风雨衣十一日还在吗?”
“是的。十一日没发现丢失,件数都对。”
“当时的公演几点散场?”
“晚上十点钟。”
“地点呢?”
“在涩谷的东横大厅。”
今西的心又突突跳起来。涩谷距五反田很近,从五反田有一条去蒲田的池上线,同时,距目黑更近,从目黑到蒲田有一条目蒲线。
“那件风雨衣是什么颜色的?”
“颜色是深灰的。”女管理员说到这里,迷惑不解地问:“我没有报案,是不是有问题啊?”
“不,不是的。这与报没报案没有关系。”今西微笑着说,“不过,你提到了报案,真的是失盗了吗?”
“还不敢肯定,不过,确实丢失了。”
“是在后台保存的吗?”
“是的。公演结束后,再送仓库保管。演出期间就放在后台。”
“奇怪!小偷会进到后台吗?”
“不能说没有可能,因为以前丢过钱。不过,小偷不会只偷走一件风雨衣的。”
“你是在十二日发现丢失的,就是说,十一日晚上风雨衣还在,顺利地演完了戏。第二天开演前发现不见了,是吗?”
“不错,正是这样。可把我急坏了,最后总算凑付过去了。因为宫田先生身材很高,要找件长的,可费劲啦。”
“谁?是宫田君?”今西情不自禁地大声喊起来。“那件风雨衣是宫田君演出用的吗?”
“是的。”由于今西大喊一声,女管理员愣了一下。
“你说的宫田君不用说是宫田邦郎喽?”
“正是他。”
今西呼吸急促起来:“宫田君发现自己穿的风雨衣不见了,讲什么话没有?”
“只是说糟了,糟了,求我快想办法。而且一再歪着头自言自语地说,‘真怪啊,昨晚还在呢。’”
“请等一等,当时散场前宫田君出过场吗?”
“是的,他穿那件风雨衣的戏,是在最后一场。”
今西双手抱在胸前。宫田邦郎之死,刹时间突出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请问你们这里有位名叫成濑理惠子的办事员吧?就是自杀的那一位……”
“是的,我熟悉她。”
“有句话也许不该问,宫田君和成濑小姐是不是很要好啊?”今西向服装保管员问道。
“是啊,还谈不上特别要好。不过,看来宮田先生很喜欢成濑小姐。”
这件事今西以前听说过。他也曾亲眼看见宫田邦郎出于对成濑理惠子的爱慕之情,在今西附近的公寓徘徊过。
“那天晚上,宫田君演完戏后直接回家了吗?”“
啊呀,这我怎么能知道啊!”女保管员眼角上堆起鱼尾纹笑了,“不过,戏演完后,他总是独自回家的,因为他不爱喝酒,朋友也不多。”
“那么,成濑小姐呢?”
“这我可不了解。办事处的人会熟悉她的。”她回头望望站在一旁的办事员。
“哎呀,”办事员歪着头,“要问几月几号她是不是直接回家了,这可记不住。不过,成濑这人很老实,一直都是工作到下班,很少有中途早退的情况。”
“这儿不设考勤簿吗?”
“没有。”
今西想查一查,五月十一日晚上,成濑理惠子是不是中途外出过。
“成濑小姐的工作,有没有可能中间离开?”
“啊,那是可能的。她的任务是演完戏后进行总结,演出期间并不太忙。”办事员接着说,“不过,成濑是不会那样干的,因为她从不离开演出场地。”
“听你说,当时演出地点在东横大厅,那么,成濑小姐当然也要在那儿啦?”
“是的,这不会错。”
询问到此结束了。
“麻烦你们了。”今西向二人低头致谢。
——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演出用的风雨衣丢失一件,是在五月十二日发现的。有可能是在十一日演出后丢失的,而十一日正是蒲田凶杀案发生的那天。演出是在晚上十点钟结束的,蒲田调车场被害人遭到杀害。推定在十二时至一时之间。
凶手在溅血的衣服上,套上一件风雨衣,就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也可以从容不迫地搭乘出租汽车。那件风雨衣是宫田邦郎在舞台上穿的,宫田邦郎对成濑理惠子满怀着爱慕的深情,可是成濑理惠子却热恋着另一个人。有这样一条线相连着。
今西还记得自杀身亡的理惠子两下手记中的一段:
“难道爱情注定是孤独的吗?三年来,我们彼此相爱,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成果……绝望夜夜都在鞭打着我。但是,我要鼓起勇气,活下去,我相信他……这种爱情总是要求我作出牺牲。对此,我甚至甘愿感受那殉权教徒式的欢悦。他说过要永远、永远……。只要我活下去,他当真会继续下去吗?”
她明确写到了“三年来”。成濑是四年前开始在剧团工作的。她从最初在剧团登记过的公寓里搬走,是在一年之后,就是说,三年来她的住所始终是对剧团保密的。
今西对自己的推测十分自信。
手记既是她日常感想的记录,也可当成她的遗书。文中没有出现她那情人的名字,说明她是位谨慎的女性。把情人的名字深深地隐藏在心底,并不是为她本人,而是为了怕给对方造成麻烦。
“这种爱情总是要求我作出牺牲。”她是这样写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为了情人,她偷出剧团的服装,送到情人等候的地方。又为了情人,剪碎了血迹斑斑的衬衫飘撒出去。即使触犯了法律,她也不感到悔恨。“甘愿感受那殉教徒式的欢悦。”
今西以前判断错了,不仅把她的情人搞错了,而且断定她的住所是个落脚点,也是一个莫大的失误。难怪以蒲田站为中心进行的调查,始终找不到那个秘密的地点。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
今西按着顺序继续推想起来:
——某个男人蓄意杀人,他想到鲜血会溅满全身,无法搭乘出租汽车,作案前便用公共电话通知东横大厅的前卫剧团,当时天色已晚,但她还在剧团里。男子吩咐女子送一件穿在外面穿的衣服来,并且告诉了地点。
她急中生智,偷了一件舞台演出用的风雨衣,那是宫田邦郎演出时穿的。她也许是请求宫田偷偷带出来的。根据她的品行可以推断,偷拿自己剧团的东西,哪怕是一件风雨衣,她的良心也会受到谴责的。
从涩谷到现场,乘坐出租汽车,用不了多少时间,即使乘坐电车,在五反田或者目黑换一次车也就够了。
她见到了伫立在漆黑的夜里等候着她的情人,把那件风雨衣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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