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晴开始工作之后整个人明显地变了。我也看得出来,她变得朝气蓬勃,表情也变得生动活泼。不但如此,她还花心思在化妆、衣着上,整个人变美了。我心想,这个女人果然还是适合出外工作啊,准许她去工作是个正确的决定。

一开始,她会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回家。那个时候我大多还没睡,我习惯会和她喝杯睡前酒,听她说说工作上的事情。当她说起工作上的事,看起来好开心。

然而,那种美好时光却没有持续多久,美晴渐渐晚归,从十二点前变成十二点多,然后又变成一点多。每当她回家看到我醒着在等门,就会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

“哎呀,你还醒着呀?你可以先睡,不用等我啊。”

这句话我听起来像是在说“你先睡觉我比较省事。”

我质问她,最近经常晚归是怎么回事?她面不改色地回答:“因为人手不足,朋友拜托我工作到晚一点嘛。我朋友又没多的钱再雇一个工读生,她也很伤脑筋呀。”

“你以后都会这么晚回来吗?”

“应该只有最近吧。你也知道,这一阵子很多公司都会聚餐吧?”

“话是没错……”

“所以只有最近啦。你可以先睡。”

“是吗……”

她口头上说“只有最近”,但之后回家的时间也没有提早。过了一点还不睡觉,对我而言是一种煎熬。于是当我早上开始换衣服时,美晴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次数越来越多。如果我勉强叫她起床,她就会明显表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好累,今天早上就饶了我吧。早餐你自己去买面包吃。”她甚至会这么说,然后拉起被子蒙住头继续睡。

我很想抱怨,但没时间和她吵架。再怎么说,我也不希望夫妻一大早就吵架,只好默默地离开寝室。

早上我出门时她还在睡,晚上我下班回到家她已经不在家了。再加上我的工作性质星期六、日也必须上班,因此很难能和美晴说上几句话。更何况,我休假的时候她也大多躺在床上。

一个假日的中午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发飙了。导火线是她起床后竟然也不换睡衣就直接来到客厅打算叫外送披萨。

“你差不多一点!你连假日都要让我吃那种东西吗?”我将手上的报纸摔在桌上。

美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后偏头不解地说:“你不喜欢吃披萨吗?”

“重点不是那个。美晴,你最近都没有准备吃的,对吧?你之前说,出门前会把晚餐准备好,但我回到家,你什么也没准备,不是吗?一开始约定好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她手上拿着披萨的菜单,茫然地站在原地,视线看着地板,好一阵子一动也不动。我瞧着这样的妻子。

良久,美晴将菜单放回电话柜,对我低声地说:“对不起。”

“就一句道歉吗?”听到我这么一问,她摇摇头。“我现在就去买东西。冰箱里什么也没有。我会赶紧煮点吃的,你可以再忍耐一下吗?”她语气平淡地说。

“等是无所谓。”

“那么,我这就去换衣服。”话一说完,美晴就要回寝室。

“你等一下。”我叫住她。“你要不要适可而止了?”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头转过来对着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辞掉工作算了。若是你完全无法兼顾家事,去工作根本没有意义。”

于是美晴将头转回去对着门,垂头丧气地低着头。“辞掉工作的话,我又要失去活着的意义了。我不想回到毫无乐趣可言的日子。”

“在居酒屋打工那么有趣吗?”

“待在家里的话都遇不到任何人。”

“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我不都跟你道过歉了吗?我都说了,以后我会好好做家事,不是吗?”

“这是道歉就能了事的吗?我说你啊……”

“你很啰嗦耶。”

“什么?”

她转过头来对着我。看到她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我闭上了嘴巴。

她的样子简直像个恶鬼。以前从没见过她那种表情,我顿时大吃一惊,哑口无言。然而,那种表情转瞬即逝。她原本目露凶光的脸上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她低下头,双肩垂下。我听见她用力地呼了一口气。“对不起。”她低头赔罪。“本来说好不会让你感到困扰的。今后我会注意。”她说话的口吻突然平静下来,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中还留着她刚才的表情,尚未从那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随你高兴!”我总算吐出这句话来,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一阵子,美晴依约做好家事,但却没有持续太久。每当我回到家中,餐桌上经常不是放着看起来像是在便利商店或超市买的现成菜,就是将加热就能吃的冷冻食品放在冰箱。刚开始,她还会桌上放上一张道歉的字条,但久而久之字条也不见了。最后,他几乎不再动手做菜了。

除了不煮饭之外,其他家事也明显地看得出来她在偷懒。房间角落堆满了灰尘,这表示她完全没在打扫;洗衣机全无运作的痕迹,脏衣服多到从洗衣篮里满出来。即使如此,我还是有衣服穿,因为她不断地在买新衣服。

我忍不住念了她一下,她就又故技重施,低着头老实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也知道不做不行,但就是没有时间。”然后马上跑去打扫、洗衣服。

只要我开口念人,她就会听话照做,然而顶多维持几天,过了一个星期,整个家又回到原本的状态。这种情形反复好几次之后,渐渐地我也懒得念了。再说,我也害怕要是太过唠叨,又要看她勃然大怒的脸色。

我几乎不再抱怨了。换句话说,我放弃了。我已经习惯了在布满灰尘的家中边吃便利商店买来的冷便当看电视,以及在妻子呼呼大睡的时候出门上班。

仔细想想,这说不定正是美晴的目的。她大概完全看透了我的个性,反正只要对方道歉,我就会无话可说,而且我讨厌一直不断地骂人。

若是进行自我分析,我想我是不想被她讨厌。我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家,不希望她因为受不了我的怨言而提出离婚。

大概是我不再叨念的关系,美晴的行为变得越来越放肆,就连星期六、日也很少在家。

我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变得越来越华丽,而且看起来并不便宜。我问她怎么回事,她面不改色地回答:“前一阵子的拍卖会上买的。这些都是名牌货,不过价格不到原来的一半。”

“就算搬家也不便宜吧?”

“我的零用钱都买得起,没有很贵啦。”

听在我的耳里,感觉她特别强调“我的零用钱”这个部分。总而言之,她想说的是,既然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没有必要听你啰嗦。

然而我却无法释怀。她的新衣服、皮包、首饰不断增加,塞得衣柜满满的,放不进去的就推在地上。虽然她说每一样都是便宜买到的,但总金额加起来应该超过一百万,我不认为在居酒屋打工能够赚到那么多钱。

于是,就在我开始对美晴抱持怀疑的时候,有一天,新的邂逅降临在我身上。

寺冈理荣子身材苗条,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她到我们店里,指名由我服务。

“我朋友在你们店里买了一些家具,他很满意,所以我也想来看看。听他说,当时是由一位姓田岛的销售员陪同的。”寺冈理荣子对我说明她指名我的原因。我问她,她的朋友是何许人物,她只是含糊其辞地带过。

我猜想,她是在酒店里工作。她说的那个朋友可能是店里的常客,她怕要是说出他的名字,说不定会辗转传进他太太耳里。

她具备的魅力足以让人如此猜测。虽然不是太美,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刺激男人内心的妖艳。当她在询问家具价钱的时候,会扬起下巴,眼珠向上地盯着我看。一看见她那微微湿润的眼眸,就好像有一股电流窜过我的周身。

寺冈理荣子到店里的目的是要买照明灯具,说是现在用的灯和家里的气氛不搭,所以想把全部的灯换掉。

我带她到照明灯具的楼层。天花板上吊着各式各样的灯,一站在电灯底下,白炽灯就照得人发热。理荣子似乎挺中意西班牙制的灯具,却又没有喜欢到决定要买的地步。

“在这里看是很漂亮,可是不知道放在我家里怎么样。”她偏着头,抬头看着雕工精细的灯具。看来她也很热,从脖子到胸口一带的皮肤微微发汗。我别开视线。

“再说,只买这么一盏又没意义,对吧?必须考虑到和其他灯具的协调性。真伤脑筋呀。”

“您府上的家具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个嘛,真要说的话,算是摩登的吧。”

“摩登的啊。”

“可是,也不完全都是摩登的。我还有古董的五斗柜,有些是朋友送的,所以很难统一。”

我心想,是客人送的吧。“如果您有府上的照片,我也比较好推荐。”

“对哦。”

“有人和您一起住吗?”

“没有。我一个人住。”

寺冈在这一个楼层转了几圈之后突然盯着我看,她的唇边浮现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惹得我心头小鹿乱撞。“我想拜托田岛先生一件事。”

“什么事?”

“可不可以请你到我家看看?然后希望你推荐适合的灯具。”

“我……吗?”

老实说,我很惊讶。至今倒也不是没有客人提出这种要求。有时候会有客人要我一同到他家里测量窗帘的尺寸,顺便看看家里的样子,讨论装潢的相关事宜,但那都是相当了解彼此个性的客人,从来没有第一次上门的客人就提出这种要求。

“不行吗?”她偏着头说。

“不,当然没有不行的道理。”

“那么,可以啰。”

“如果时间上能够配合的话。那么,你觉得什么时候方便?”

“我随时都行。请说你方便的时间。”

“您说随时都行,是指平常日也可以吗?”

“可以呀。只要你事先决定日期,我总有办法空出时间。”

“哦……这样啊。”我确认行事历,问她下个星期一如何。那天我排休。

“可以呀。”她马上回答。于是我们说定那天下午四点我会去造访她位于丰岛区的公寓。

她回去之后我的心情还是莫名地亢奋。我好久不曾到女人家了。我并没有在期待什么,但心情却像是面临第一次约会,恨不得星期一快点到来。

那个星期一,我自己泡咖啡边喝边看报纸的时候,美晴窸窸窣窣地起床走出房间,坐在我的对面,点燃一根万宝路(Marlboro)抬头呼地吐出一口烟。她抽烟的习惯自从到居酒屋上班之后越来越明目张胆。她从以前就抽烟,但在我面前总会按捺住烟瘾。

“想吃什么?”她用粗鲁的口吻问我。

“咦?”

“晚饭你想吃什么?我待会要去买东西。”她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我不希望她为了做饭摆出那么不悦的表情。我想告诉她我的想法,但打消了念头,今天我必须去寺冈理荣子家,在那之前,我不想搞坏心情。

“今天不用准备晚餐了。”我说。“我要去客人家讨论装潢的事,所以我会在外面吃过饭才回来。”

“是哦,这样啊。”美晴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将香烟捻熄之后,又回寝室去了。

三点过后,我换穿上班用的衬衫,出了家门。美晴也不来送我出门。

寺冈理荣子的公寓说是在丰岛区,其实再走几步路就到练马区了。公寓贴着咖啡色炼瓦的瓷砖,看起来还很新。

我一到她家,只见她身上穿着身材曲线毕露的针织衫,裙子也是针织品,裙摆很短,而且没有穿丝袜。她的体型苗条,胸部却高高隆起,当场害我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

“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一趟。”她看着我面露微笑,嘴唇上涂了淡粉红色的口红。

“哪里,希望能帮得上忙。”

“请进。”

她家是一房一厅,餐厅里摆了玻璃桌面的餐桌和金属制的椅子,典型的摩登造型,但沙发却是庄重的皮革沙发,而茶几则像是美国制的木质茶几,整体装潢果然很不一致。

“房子的感觉不错。”我还是要说说场面话。

“可是,品味很零乱吧?”

“不过,这倒也不是感觉统一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坐在墨绿色的沙发上,将房间的位置图素描在自己带来的笔记本上。理荣子端了红茶过来。

“如果想要凸显家具,最好避免造型太过抢眼的灯具。像这种水晶吊灯,

就太过于光彩夺目了。”我指着吊在天花板上的灯说。

“这是一间纪念品。”她看着上面,低声地说。

“这样啊。”

“结婚的时候,我和丈夫一起去一家二手家具行买的。”

“啊……您结婚了啊?”

“两年前离婚了。”理荣子微微一笑。“对不起,讲这种煞风景的话。”

“不会……”我摇摇头。

“田岛先生,你结婚了吧?”

“是啊。”

“有小孩吗?”

“没有。”

“这样啊。那还在蜜月期吧?”

“没那回事。”我挥挥手。“内人也在工作,很难碰得上面。我们也很少交谈,已经是倦怠期了。像今天也是,我要出门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不会吧。”说完,理荣子笑了。

“我常在想,单身的时候还比较好呢。寺冈小姐不再结婚了吗?”

“结婚啊……”

“啊,这是个人隐私,我不该多问的。”我慌忙地低下头。

“没关系的。我目前暂时不考虑结婚。反正工作也很有趣。”

“您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该怎么说好呢?”

她站起身来,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张名片,递到我面前,上面印着像是银座酒店的店名,名字的地方写着寺冈理荣子。

“我不会要你来光顾的。”她笑着说。“因为这里很贵唷。我真不知道在那种地方喝酒的人在想什么。”

“名人也会去吗?”

“这个嘛,来的非常少。”

理荣子告诉我店里发生的各种事情。那些事对我而言完全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我一会儿“啊”地,一会儿“耶”地,从嘴里发出来的尽是感叹词。

在那之后,我们也兴高采烈地聊着与装潢无关的话题。猛一回神,竟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哎呀糟糕,已经这么晚了。”她看着手表说。“不好意思,把你留到这么晚。”

“哪里的话,是我打扰太久了。那么,我大致知道房间的情况了,我回店里会再想想哪种灯具比较适合。”

“我也可以从型录上选吧?”

“当然可以。”

“那么,”理荣子说。“可不可以请你下礼拜带着型录再来一趟?我想在家里一边讨论也比较好决定。”

“那是无妨,可是……,嗯……那么下礼拜一样是礼拜一吗?”

“这个嘛,礼拜一比较方便。”

我很意外,没想到能够再次和理荣子独处。从隔天起,我立即开始寻找适合她家的灯具。我找来型录,一有空就看。有时候想象理荣子在我选的灯具照明下放松的身影,便会感有一种莫名的感官刺激。

于是下个星期一来临了。她要我傍晚六点到,我有点遗憾没有时间和她好好相处。

出来迎接我的理荣子身穿围裙。光是这点就够我惊讶的了,没想到她家里还飘着一股炖肉的香味。

“我想,既然客人特地前来,偶尔也要做点菜。”

“您客气了,我哪是什么客人……”我显得手足无措,但当然不会觉得不舒服。

“我今天店里休息。我们要不要慢慢地边吃饭边讨论装潢的事?还是,你老婆煮好了饭在等你?”

“没有,怎么可能。”我猛摇手。“她出门工作去了。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

“是哦,那么正好。”

“真的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

“就是,嗯,在这里吃饭。”

“那当然。就是为了请你吃饭,不擅料理的我才会洗手做羹汤呀。”

“是吗。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三十分钟后,我和理荣子面对面,吃着她亲手做的菜。虽然她说不擅长,但实际上厨艺却是相当精湛。我们还喝了高级的葡萄酒。

我心想,看来理荣子似乎对我有意思,而我也挺喜欢她的。平常老是看到美晴邋遢的一面,不禁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心想:“这种女人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

吃完饭后我们依然继续喝酒。我有些醉了,不知不觉间瘫坐在沙发上,手臂环住一旁理荣子的肩

“你今晚非回去不可吗?”她抬头用妖艳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脑中混杂着犹豫、困惑、高兴等情绪。事实上,酒让我失去了判断能力。

“不,没关系。”我回答。

“真好。”说完,她紧紧抱住我。我手臂使劲地搂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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